流年羁恨两相催

　　是夜，凌晨两点，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陆梵音房间的门口，宽大的粉色TOM猫睡袍，睡得乱七八糟的毛躁头发，他的眼睛灵动地在墨色中闪烁，蹑手蹑脚地扭开了她的房门。
　　“陆梵音……快点起来啦\(≧▽≦)/”
　　“嗯……”陆梵音迷糊地翻了个身，睡得很沉。
　　“快点起来做东西给我吃，我好饿哦！”苏浠压低了声音撒娇，陆梵音半推半就地被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揪了出来，浑浑噩噩地被苏浠拉下了楼。
　　飘似地走进厨房，苏浠很献媚地帮她围上围裙，此时陆梵音的眼还未完全睁开。
　　苏浠拿了餐具捧着能开出花来似的笑脸那叫一个美啊，细微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油星四溅的兹兹声，然后一股煎蛋的香味溢出来，五脏六腑在抗议了……
　　不一会，陆梵音从厨房里捧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从善如流地放在他的面前，自己晃晃悠悠地飘上楼去了。
　　小木头好神奇的……苏浠咬着藏在碗底的煎蛋，未凝固的心溢出他红艳的嘴角。
　　早上。
　　“音音，昨天很累么？”难得见她睡到比苏浠晚。
　　“啊。”喝了一口放在自己面前的牛奶，睡意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看看坐在自己旁边的苏浠，昨天她怎么梦见了苏浠半夜把自己叫起来给他煮面，真是纳闷了，醒来自己身上还真的有一股煎蛋的油腻味道……
　　苏浠目不斜视地恨不能把整张脸都埋进餐盘里。
　　苏母慈爱地看着他们笑着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咦，怎么鸡蛋又少了一颗，最近家里怎么老是少鸡蛋，难道是来了老鼠？
　　“苏浠啊……好久没去看爷爷了，今天你和音音一起去老宅陪你爷爷吃顿饭吧。”
　　“哦。”苏浠撇撇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老爷子的爱好就是写大字下围棋品茶，这样修身养性的爱好对于正处好动的青春的少年来说，确实是有些难熬。苏老爷子又向来对孙子严格，也难怪苏浠会排斥。
　　狡黠地对陆梵音挤挤眼：“老爷子那可有意思了，今天少爷我带你好好见识一下。”老爷子嫌女孩子娇气不喜欢苏素去他那里，说是嫌吵，他只得一个人受罪。这下可好了，总算有一个人能陪他一起熬了……
　　陆梵音懵懵懂懂地如梦未醒：“喔。”
　　陆梵音坐在车上，昏昏欲睡。不记得车开多久，驶上了半山腰。
　　警卫员照例拦下了车，苏浠把头伸出去，来人见了他就站好军姿敬了个礼，放行了。听说，苏浠的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少校，一身的铁骨峥嵘，因为和媳妇儿子西洋化了的生活习惯格格不入，所以索性让他们搬出去，自己一人在老宅过安逸的晚年生活。
　　苏浠一进了那座古香古色的宅子就大声嚷嚷起来：‘老头子，老头子，少爷我来了！”陆梵音一脸黑线地跟在他身后。雪白的墙壁上有着一帧帧被金边的玻璃框裱起来的画，更多的是字，大多苍劲又傲然，人都说字如其人，这位苏老爷子大抵也是个顽固又强硬的老人。陆梵音看见桌子的玻璃垫下压着好多张黑白照片还有白色的干花，无处不彰显着闲适隐逸。灰白的照片里，高大的男子一身戎装，温婉的女子身着旗袍挽着松松的发髻倚在男人的身侧，风华绝代。
　　英雄美人，合该是如此。
　　“那是我奶奶，我还没出生她就已经去世了。”
　　想来苏浠的奶奶应是旧时大户人家的小姐，那样的气质，该是怎样的檀香莲韵熏陶出来的呢。陆梵音用眼角瞄瞄身侧的人和照片里的佳人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狭长桃花眼，一派风流媚色。也难怪了苏爷爷对这个孙子宠爱有加，百般呵护。谁能对和亡妻眉目如此相似的孙子硬起面孔呢？
　　被苏浠扯进了书房，陆梵音很喜欢这座宅子里所特有的旧年陈香，那时一种无法形容的时光沥尽残渣沉淀下来的况味。这间书房里的墨香和书卷气息尤为浓重，老人正握着狼毫练字，纵使是听了苏浠没大没小的聒噪也波澜不惊。
　　苏老爷子也不加叱责，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陆梵音，那眼神锐利又睿智。一见眼前这束手束脚的小古板，乐了。
　　“陆梵音？”老人放下笔。
　　“好名字啊。”陆梵音看他，墨玉似的眼里有着深究。
　　眼前的这个女娃娃面色沉静如水，黑发红唇，眼若深井，不似自己那个孙子的眉眼精致阴柔，这是一种在宣纸上渲开似的大气，又不失秀丽。苏老爷子怎么看怎么喜欢。脸上泛开了一层一层的波纹，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赞许：“老陆有个好孙女啊……”颇有深意地拉长语调看向窝在摇椅里啃着苹果的苏浠。
　　陆梵音垂下眼，心里有些了然，大抵是已故爷爷的老友，怪不得会收养她了。有些事，她不问，不是因为不好奇，而是因为怕打破现有的平静。
　　“丫头，想不想学大字？”
　　陆梵音点头，眼神亮亮的，大概苏浠是说对了，她的骨子里真的像个小老太婆，同龄人喜欢的活泼的事物对她来说统统没有吸引力，反而是这些老人喜欢的琴棋书画茶让她更为着迷。也就是因为这样，她身上的气质和一般女子就大不相同，总有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
　　她这是要成佛呀。苏浠对天翻了个白眼，心想老头子终于找到臭气相投的人了。
　　相反的老爷子可是打心底喜欢这个指腹为婚的孙媳妇，看看，看看，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自己那个孙女，虽然活泼讨人喜，但作为女子的灵巧温驯可是打娘胎就没带出来。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孙子，虽然对作画有着异乎常人的天分，但他那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的散漫性子可是没少让他气得捶胸顿足，本来对自己的孙辈已经无甚期待的苏老爷子这下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他一定要好好地培养这棵难得的好苗子。
　　苏老爷子高兴地胡子一翘一翘地叫来小保姆：“小刘啊……你去酒窖把那坛青梅酒拿来，酒性不烈，味道也甘醇，你们小孩子也喝一点没关系的。”
　　苏浠一听酒字眉梢就挑了起来，一副对酒垂涎欲滴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小酒鬼.”
　　“爷，我和陆梵音一起去酒窖拿吧。”他积极提议。
　　“唔……那也行……”他沉吟：“臭小子，你可不许给我偷喝！”
　　“不会不会！”苏浠扯着陆梵音的后衣领撒欢似的跑了。
　　阴暗暖湿的酒窖，一片黑暗中苏浠紧紧拉住她的手摸索着行进，手心传来的热度让陆梵音微湿了掌心，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怕把她弄丢了似地紧紧攥住她的手。
　　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是这坛了，我闻着味儿就知道，这青梅酒可是极品啊，陆梵音，今儿个你跟着少爷我可有口福了。”他夸张的咽口水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分外地响，随着他扯她的力道蹲下身子。
　　扑鼻的醇香，浓重而芳洌。陆梵音没有喝酒的经验，所以是不知这酒对有酒瘾的人来说是多么地勾人。“诶，你听过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故事吗？”苏浠用手掬起一捧琼浆，脸埋下去喝了一大口，还嘶溜地了舔一圈红唇，眼神亮晶晶的，那光一个圈一个圈地晃得陆梵音失神。那样似猫又似狐的媚态，在黑暗中仅仅是一窥半现的也总够让陆梵音脸红心跳。
　　见她没有回答，以为她是没听说，苏浠很得瑟地切了一声：“小孩儿。”
　　“哝，喝。”他以手作勺又舀了一些，送到陆梵音面前。
　　见她犹豫没有动作，他就嗔怪：“你懂什么，这样喝才够味儿，够野性！不许嫌弃！”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明明是自己嘴馋……她嘟囔着，还是凑过去埋头尝了一口。
　　恩……那酒入口甘涩，回味却是极厚重，那酒入口前带了些苏浠手心的温度，微微地暖热，又或许，只是她的心神作祟。那酒液顺着喉头润进心肺，浩浩荡荡，不知怎么陆梵音也生出了些柔肠百结的错觉。
　　难道是因为她是生手，所以易上头？还是说，美人作陪所以感觉才分外汹涌？
　　恼花颠酒拼君嗔。
　　许是酒窖是个风水宝地，所以这佳酿也分外醺人。
　　酒过三巡，一个小坛子已经见了底，苏浠说话也不利索了，陆梵音眼神也迷离了。两个少年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相互倚靠着。
　　苏浠喝得多，陆梵音到底还是有所顾忌，但他的舌头都已经打了结：“诶，陆梵音，你说，你说……”他一味地要她说，可是却忘了要她说什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陆梵音咯咯地笑起来，用食指戳他粉嫩的脸：“你醉啦！”
　　他挥开她的手生气地说：‘你才醉了呢，你都喝傻了，小屁孩儿！”陆梵音的头一晃一晃的，和他挨得太近了，清晰地看见他白皙的颈和脸的交接处，鲜明的颌骨，完美地过渡到耳根，还有些细碎的绒发覆在鬓边。这人是怎么造出来的呢，简直是艺术品吗……
　　她坐直身子想用手去戳戳看是不是真的，奈何头点的太厉害，嘴唇一下子撞上他的脸。这下可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陆梵音用手堵住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受惊的小兔，红红的眼睛看起来很是温柔。
　　“你、你亲我……”苏浠的声线拖得很长，明显醉的不轻，但感官意识还是模糊存在的。
　　陆梵音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有……你刚刚……嗝……亲到了……”
　　“没有！是、是你自己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她开始语无伦次地找借口，稀罕的慌乱表情。“是吗……？”苏浠又打了个酒嗝，没再追问，好像是睡过去了。
　　陆梵音惊魂未定，醉了的话……应该不会记得那么清晰吧……会忘记的吧……想到这个，陆梵音的心稍稍安定，但又有一股莫名的失落。
　　默默地摸着自己的唇，再摸摸自己的心脏，陆梵音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上说过，对一个人动心，只需要七秒。
　　如果那个人，是对的。
　　完蛋了，陆梵音。她对自己说，你好像病得不轻。
　　那一天，苏老爷子左等右等未见他们两个的踪影，小保姆来到地窖看见黑暗里，少年和少女相偎坐着，面色酡红，睡颜沉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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