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绕床

　　一
　　“阿玉！阿玉！”布衣少年急匆匆地沿着田间小路大步跑来，边跑便喊，“阿玉，你要跟仙长走了？”
　　被女冠牵着手的女童冷冷淡淡地回过头：“嗯。”
　　少年一下子沮丧起来：“那……阿玉以后…还会回来吗？”说这话的时候，少年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女童无动于衷：“不会。”
　　少年握紧拳头不发一语，转身大步离开，瘦弱脊背挺得笔直。
　　二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江湖尤其如此。长江后浪推前浪，鲜少有人能独占鳌头三十年以上。
　　儒家依旧在庙堂上高冠博带居高临下地俯瞰江湖中的鱼虾沉浮，佛门一如既往有人在佛塔林里不露锋芒。道门本代出了个被今上奉为座上宾的玉霄真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道门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但力压群雄的天下第一，却是个从不用剑的年轻剑客。
　　三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不日便能见天书下九重。”两鬓霜白却驻颜有术有如天命之年的老者微笑，放下一枚打磨圆润的黑子。
　　地位尊崇几近世人眼中神仙的玉霄真人冷声道：“萧某没兴趣陪你打哑谜。”
　　老者无奈叹息：“小丫头火气那么大作甚？那小子气运鼎盛不错，可也要活下来才作数。”
　　“说清楚。”
　　“唉，也不知那小子究竟哪里入了你这丫头的眼。”老者摇了摇头，从棋盘上提起一颗白子，“他是前朝血脉。”
　　“什么！”玉霄真人猛地站了起来。
　　老者拿起一颗黑子慢慢把玩：“不然老太傅和那莽夫为何费尽心力雕琢他？”
　　看着玉霄真人离去，老者再度叹息：“果然当局者迷。”松开手任由那颗棋子落下，老者闭上眼：“可惜。”
　　四
　　“师父！师父！”
　　不苟言笑的玉霄真人少有露出一个笑脸：“阿宣可有事？”
　　小道童跑到她身边，扯着她的衣袖：“师父，你是不是要走了？”
　　玉霄真人一愣：“谁告诉阿宣师父要走的？”
　　小道童仰着头看着她：“没有人告诉阿宣。只是…阿宣觉得，师父马上就要不见了。”说到最后，小道童甚至带了哭腔。
　　玉霄真人恍惚了一下，蹲下身认真道：“师父……总有一天是要走的。所以，阿宣要乖，不然师父就算是乘鹤走了，也会不安心的。”
　　小道童点点头：“阿宣知道了。”
　　五
　　正平二十二年五月，前朝余孽为祸。
　　六
　　兵戈相击、人喊马嘶之声不绝于耳。
　　身中数箭的老太傅老泪纵横：“殿下，是老臣害了你也……”说到最后，语声渐渐低了下去。
　　青年咬牙，依旧发足狂奔。
　　前方已是断崖。
　　青年放下老太傅尸身，面色冷然，自腰间抽出那柄他取了青梅这名字的长剑，回身面对追击而来的士卒。
　　江湖客皆知一剑光寒十四州的天下第一姜堰，而今上的心腹近臣或许知道今上如鲠在喉的前朝余孽齐渊，却鲜少有人知道，姜堰便是齐渊。
　　七
　　江湖人所言一剑能抵百万师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破去万骑后，齐渊力竭。
　　无惧无悲地看着只待都尉一声令下便齐射的羽箭，齐渊突然想起那个已是高高在上玉霄真人的青梅。
　　我齐渊复国，半为还恩，半为卿。
　　却不知今日身死，你会不会为我动容？
　　八
　　“阿玉你养尊处优，怎么还这么轻？嗷，阿玉你作甚打我？你不是力竭了吗？”
　　“阿玉，见多了青年才俊，还是我姜堰最好吧？是不是后悔当年离开了？”
　　“我现在后悔救你了。”
　　“阿玉，其实你来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姜堰背着萧玉，慢慢离开这片血流成河的土地。
　　自今日起，你不是一心复国的太子齐渊，我不是地位尊崇的玉霄真人。
　　你是姜堰，我是萧玉。
　　恍如新生。
　　九
　　正平二十二年八月，平叛。叛军首领于闹市中枭首示众。
　　正平二十三年三月，玉霄真人飞升。
　　老者放下最后一颗棋子：“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最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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