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古代 痒

　　章四疏影横斜水清浅

　　顾惜朝近日来心里颇有些烦躁不安。
　　本来经过几年的蛰伏和调养，很多事情他已能平心静气。比如说机会，他不再轻易地为了一线之机急不可待地倾注所有，是谓小不忍则乱大谋；
　　但是，同样有些事情依然不能轻易释怀。比如说和晚晴的生死相隔，和戚少商的情怨纠结，是谓情深缘浅，往事难追。
　　多年前，诸葛正我曾帮他全了晚晴的一席安葬之地，他嘴上不说，心里到底还是感激。
　　是以，在诸葛正我找到他要借他之力平衡京师势力时，他只略微考虑了下便同意了。不过虽然同意，他顾惜朝岂会再做棋子为他人做嫁衣裳？他冷笑地看着六扇门，神通候府，六分半堂的人接踵而至，不置可否。
　　只是，他还是在京郊的一所茶肆与戚少商不期而遇时失了冷静。
　　那日午时，他有些口渴地进了道边的茶肆，随意地瞄了一眼正在歇脚的各色行人。却在瞄到左首边正喝茶的人时心脏不受控制地“突突突”急跳起来，一如旗亭一夜被那人笑称“做贼心虚”般狂烈。他盯着那人白衣洒脱，形容冷峻，那人似是感受到旁边的视线，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瞟过来一眼，旋即又收回视线继续自斟自饮，彷佛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顾惜朝心底“腾”地窜起一股无名业火，这人竟然敢无视他！他怎么能！他们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吗？怎么能这么漠不相干！
　　胸口邪火上升，他疾步径直来到那人旁边站定，紧攥着腰间挎兜，挑眉一笑：“别来无恙啊，大当家！”
　　戚少商却只是微一皱眉，面色未改道：“托福，眼下还能坐着安然喝茶。”
　　顾惜朝被他的平静无波激得几乎要忍耐不住，他深吸了口气，目光转向桌上通体雪白的剑，伸手捞了过来，戚少商阻拦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顾惜朝拔剑扬声赞道：“剑身优雅，光华清洌犹如秋水横溢，刃如陡崖壁立，巍峨不凡，果真好剑！”说着偏首向戚少商叹道，“大当家换剑了啊！”他心里忽有说不出地怅然和寥落，连带着表情也落寞起来。
　　戚少商目色一黯，转过头去：“不详之剑留他何用！本来也非我之物。”
　　顾惜朝摇摇头，长剑还鞘扔给了戚少商：“这话不像大当家说的。剑本无吉祥正邪之分，端看人怎生用了，大当家什么时候如此狭隘了。”
　　戚少商接过剑信手拂了拂，冷冷笑道：“呵呵，顾公子好见地。只是可怜了无名，跟着那么个主人。”
　　顾惜朝目色一紧，恨声道：“戚少商！”
　　戚少商却缓了脸色，笑道：“好了，茶也喝过了，结账。”说着随手将几文钱放在桌上起身欲行。顾惜朝眉目一转，不怒反笑，“大当家如此不想见我，我如何会让你如意？”
　　戚少商一愣顿住脚步，皱眉怒道：“顾惜朝你又使了什么手脚？”
　　顾惜朝盯着他手中的剑悠悠笑道：“不过是在大当家剑柄上洒了些无药可解的毒粉。”他看着戚少商惊怒的脸色，心底涌起一种恶意的快感，“此毒为魇。本来该给大当家施另一种毒。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让大当家夜夜在噩梦中不得而出岂不更好！”
　　说完理理袍袖扬长而去。

　　顾惜朝疾步行至一方无人的小树林猛地顿住脚步，良久，方慢慢松开紧攥挎兜的手。
　　戚少商竟然对他视若无睹，好，很好！
　　他也不用担心哪日戚少商会来寻仇了，倒真是个千金一诺的大侠。
　　只是，心内翻滚的窒闷酸涩情绪几乎要让他发狂。
　　他阖了阖目，敛去心头的复杂情绪，复睁开眼后尽是一片狠戾。
　　他顾惜朝岂能被这点情绪影响，戚少商嘛，当初自己发出杀无赦命令时已知一切已无可挽回，又何必执着于那一星半点的知音之情。
　　罢罢罢，从来头，他顾惜朝就是孑然一身，与天斗，与地争，且将前尘抛尽，但求无悔余生。

　　一番尔虞我诈后大家各得其所，顾惜朝虽然打心底里不屑于这种勾心斗角，但若是唯有如此才能求得一方施展抱负的天地，他也会勉力而为的。
　　顾惜朝从神通侯府里走出来后已是月影横斜。神通侯府坐落在京师最为繁华的宣德门附近，街上人声喧哗，好不热闹。
　　他皱了皱眉，终是选了一条僻静巷子缓缓而行，不是讨厌热闹，只是素来冷冷清清，不习惯这样的氛围而已。
　　他转出巷口忽地顿住脚步，巷口左首一所庭院门前有一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徘徊，手里紧攥着一支桃花，年轻稚气的脸上有着毫无掩饰的热切和焦灼，时不时地俯在门上，意图透过门缝窥得院中情形一二。
　　顾惜朝不自觉地笑了，看来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夜会佳人呢。正欲转身走开，却见那少年一握拳似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将花枝衔在口中，腾腾几步来到院门口一株老榆树前双手环抱开始往上攀爬。
　　顾惜朝看他不多时已爬至院墙高处，少年双腿夹住树干腾出左手抓住花枝，嘴里一道流畅的哨音低吟而出，院里传来房门开合的声音，少年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左手抓起花枝冲院里使劲地摇晃，想必是见到了心上人开心非常，不料乐极生悲，桃枝脱手而飞，少年慌忙去抓，却忘了自己人在树上，一个没控制住，整个人倒栽而下。
　　顾惜朝摇摇头略纵身袍袖轻拂化去少年下落的力道将其带至地上，少年惊慌过后急忙查看手中的桃花，见其安然无恙方才露出安心的笑容，这才向顾惜朝喏喏道谢。
　　顾惜朝摆摆手，见他小心爱护花朵的样子，随口问道：“你倒是对这花爱护得紧，若是为此失了性命岂不冤枉？”
　　少年憨憨一笑，急忙道：“这是我特意从城东桃花庵求来的新年第一支桃花，可以保佑人好运多多，福禄双全呢，是送给，送给小莲的呢，嘿嘿，我不过是摔一下，可不能把它损坏了。”
　　院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十五六的妙龄少女提裙奔来，少年眼神一亮，立刻狂喜地迎了上去。
　　顾惜朝淡淡地笑看着他们欢欣地拥在一起互诉衷肠，有些羡慕，又有些怅然。
　　羡慕固然是羡慕的，只是他却清楚地知道，这样的生活不适合他，各人都有自己宿命的轨迹，强求不来。
　　只是，看着眼前热烈的少年情侣，他忽地想起江湖上一段英雄美人的传说。
　　传说中的大侠不过刚出江湖，正自鲜衣怒马，为了搏绝世红颜展眉一笑不惜飞身悬崖，只为那一朵盛放在峭壁上的蔷薇花。
　　轻裘长剑，烈马狂歌；柔情铁骨，千金一诺。
　　真是英雄美人的千古佳话，只是为何走到了今日劳燕分飞的地步呢？
　　若是没有那一场流血千里，是否，他们便可以如眼前这对少年情侣般亲密相拥？
　　他心下怅然地负手抬头看了看那一轮明月，柔和的月色淡看着世间悲欢离合，纵有千般情，万种意，更与何人说！
　　他自嘲一笑，举步而行，不料方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少年的呼唤和急促的脚步声，他有些不耐地顿住脚步，少年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面前，双手举着那一枝桃花递向顾惜朝，朝气的脸上露出淳朴的笑意：“刚和小莲说了恩公救我的事，小莲说这支桃花应该送给恩公，保佑恩公好运当头，福禄双全。”
　　顾惜朝诧异地顺着少年目光看去，一身粉红衣裙的少女见他看过来，忙娇怯地挥了挥手，唇边一抹清纯的笑意甚是动人。
　　少年趁着顾惜朝一愣之际，将花枝塞入他手中，一个深鞠躬便跑向了久候的心上人。
　　顾惜朝看着手中的花枝有些哭笑不得，有心顺手仍在路边，却终是不忍，无奈地笑笑，凝目看向手中的花朵，粉红的花瓣被月华笼罩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少了一分艳丽，却多了一分清然，更加地摄人心魂。
　　他轻触花瓣，忽地想去看看那人，白日匆匆一晤，戚少商虽然精神很好，却难掩眼下的淤青，看来那毒对他折磨不小，当时一则心中有气，一则迫于形势不得不施毒于他好麻痹其他人等便于行事，只是，他却从未想过要真正取其性命，戚少商素来强悍非常，当时想顶多会让他稍许吃几日苦头，不过眼下看来后果超出他预料啊。
　　他抬首望向那一轮明月，正自穿过一片云霾，瞬间的暗淡后，月华已然倾泻而下，洒洒然，皎皎然。
　　勾唇一笑，他长袖一扬，向着月华纵身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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