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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春风卷潮来
章一料峭春风卷潮来
杨无邪发现自家楼主近日有些不对劲。
起初并未在意,可是最近去禀报事宜的时候,发现戚少商常会时不时地陷入沉默。
其实戚少商保持沉默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身为一楼之主,京师的群龙之首,一言一行皆是举足轻重,思考问题对策时一言不发是常有的事。
重要的是,以杨无邪的洞察力来言,自家楼主那时的情状绝非是沉思,而是在走神。
自打戚少商担任楼主以来,纵横捭阖,沉稳果决,与六分半堂和神通侯府周旋甚是举重若轻,这几年来可谓是游刃有余,进退有度。当然人也愈发深不可测。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九现神龙如此心神不定而形于外呢?
而接下来几日,戚少商的日渐憔悴更是让他大吃一惊,事情有些棘手了。
九现神龙戚少商可以病,但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不能倒!
杨无邪略微犹豫了下,终还是选择在房间里无其他人时直接问出了口:“楼主近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戚少商正端着茶的手微微顿了下,看了眼面前垂手而立的军师,徐徐回道:“不瞒军师,我已中毒数日了。”
杨无邪蓦地抬起头来,一脸掩饰不及地惊讶,继而是深深的自责:“楼主中毒多日,我竟然不知,无邪失职了。”
受伤中毒这等事对他们这些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来说,无异于家常便饭,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作为统管中原武林覆盖面最广,消息渠道最便捷的情报组织首领,他杨无邪连自家主子何时受伤却不自知,当真是大条了。
戚少商将自家军师脸上的懊悔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宽慰道:“军师不必自责,本是我未及时告知,你何错之有!”
杨无邪不愧为久经大浪之人,很快便收拾了刚才的失态,当务之急是寻到破解之法:“楼主可知所中何毒?如何化解?”情知不会太简单,否则,以戚少商的性子,也不会自顾挨到今日又突然松口。
戚少商摇了摇头,道:“此毒名‘魇’,中此毒者每夜将陷于梦魇不能安眠,无解。数日前已请树大夫诊过脉,尚无对症之药,你这几日忙于盘点账务,就先将此事压下了。”
杨无邪若有所思道:“难怪楼主近日神思略有不济。楼主月前南下并无异状,可是回返京师时遭了六分半堂或蔡京的暗手?”
月前他们与六分半堂为着西郊一块堂子争得水深火热,金风细雨楼虽稍胜一筹将堂子纳入麾下,但六分半堂亦未放弃争夺,保不准这次趁机使绊子。以戚少商的阅历和功夫竟然还着了道,看来不容小觑。
戚少商眼神黯了黯,目光放远,沉声道:“是否为他们指使眼下还不好说。不过既然着了道,也得让他们有些成就感不是?”
杨无邪看向自家楼主迟疑道:“楼主的意思是…”
戚少商点了点头,冷然一笑:“哼,我倒要看看谁才是那最后坐庄之人。”
杨无邪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吩咐楼下弟子散些消息出去,也好让对手适时动作起来。只是,楼主的身子当真…”
戚少商摆了摆手:“无妨。我心底有数,再说,树大夫也在全力配制解药。”
杨无邪顿了顿,见戚少已自阖了目,便拱拱手悄然掩门离去。
楼主只说每夜会陷入梦魇,却没说怎样的魇才会使内心强悍如他也黯然神伤,不能自控。而对施毒人更是讳莫如深,绝口不谈。
放眼武林能让戚少商如此的屈指可数,莫非那人又重出江湖?
拂了拂袖,杨无邪径直向白楼走去。
夜凉如水,血影重重。
戚少商在一片血海中浮沉。
他惊喜地看见大顶峰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小红袍正自手舞足蹈地进行着她那蹩脚的清唱。
劳二哥他们嚷嚷着把三村五寨的媒婆都请来,说是要顺便给大家伙儿都讨个媳妇。
山鬼老六拖着他那支大笔在乌鸦岭那堵破墙上涂着似是而非的日出日落。
卷哥袖着手沉默地磕着他那杆老烟枪,不苟言笑的边儿在旁边默默凝望。
连云寨的风在吹,云在飘。
一切都是那么平实喜乐。
可是,转瞬间天地暗换,日月齐沉。
一袭嫁衣的小红袍在他怀抱中含笑阖目,凄美绝艳。
劳二哥他们在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灰飞烟灭,彻底决绝。
卷哥和边儿在熊熊烈火中相拥着含笑而亡,从容无畏。
血色,如同盛开在彼岸的花朵,铺天盖地的狂卷而来,妖异浓烈,灼人心肺。
他浑身发抖,手脚冰凉,目眦欲裂地嘶喊着想要拉住他们,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被冥冥中一只暗手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半点声息,只能任血色一点点将自己淹没。
他被浓重的血腥味呛得痛苦地弯下腰不停地干呕,呕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他越来越远,再也无迹可寻。
他们走得太过决绝,而他,肩负的使命愈发沉重。
是否让那个罪魁祸首偿命便可发泄他胸中怨恨,以祭那些兄弟朋友的在天之灵?
可为何一剑劈过那青衣的鬼,看着他满脸鲜血怀抱尸首痴笑而去时,自己却丝毫无大仇得报的快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寂天寞地的荒凉之感呢?
他又如何能高兴起来。
兄弟红颜,朋友知音,逝者已逝,往事难追。
他们再也回不到最初。
戚少商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又多想这只是一场梦。
可是,那个恶意且抑扬顿挫的声音却让他连梦中的一点奢望也不容许。
“大当家,恨不得再不相见是吧?那我就让你夜夜重温你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如何?”
有什么冰冷锋利的寒刃再次无情地直逼当年挨过一刀的部位。
“顾惜朝!”
戚少商满头冷汗地捂着腹部醒转过来,枕边一角潮湿,喘息良久,尤能感觉到梦中那满满的无力和噬骨的痛。
他睁开眼,浓重的夜色弥漫在房间里,只从窗户的空隙里漏进来一星微弱的灯火。
他盯着窗棱发呆,不是对杨无邪有所隐瞒,而是有些事情不能言,也无从说。况且以杨无邪之能,恐怕白日离开他房间后应已知道了来龙去脉吧。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三更天了。
戚少商在心底叹了口气,终是闭上了眼,沉入下一个梦魇。
“金风细雨楼戚楼主抬启,思及贵楼与我堂近日之龃龉,不过蝇头微利,憾起嫌隙,刀戈相向,相煎太急,纯颇为惶恐。风光和丽,燕子衔泥,闻忘机傲梅正芳,艳桃初绽,风景独好。何不趁此一游,共叙玉帛之谊。愿戚楼主略赏薄面,明日午时陶然一晤。六分半堂雷纯字”
戚少商看罢请柬递给了旁边的杨无邪:“不出所料,该动作的已经按捺不住了。”
杨无邪快速阅毕,沉吟道:“自古宴无好宴,楼主须带些帮手过去才妥。”
戚少商点了点头;“不必太多,孙鱼一个即可,这次他们是谈条件,当不会太过造次。落星阁的都打点好了吧?”
杨无邪拱了拱手道:“回楼主,已清理妥当。根据线报,方小侯这边也要有所动作了。”
落星阁名为妓院,实则地下钱庄暗行,一直为几方争夺焦点。
昔为宰相蔡京所控,六分半堂借此遍布暗桩,大行那些见不得光的营生,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家。有桥集团更是想据为己有,好和他辖下赌坊形成一体,牟取暴利。碍于蔡京当道,未能得手。蔡京近遭罢黜,方应看岂会袖手?月前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正面冲突之时,方应看适巧不在京师。眼下按兵不动不过是伺机待发。
戚少商瞧杨无邪目下淤青,知是近来夜以继日地整顿落星阁暗势力所致,略带歉意地赞道:“军师神速,辛苦了。眼下就差方小候这把东风了。”
杨无邪略一颔首,算是承了楼主的夸赞,面上却无得色,仍是谦恭有礼:“本是无邪份内之事。不过经此一番,有桥势必会与我们对上,须做好策应。”
戚少商脸色变得凝重,沉声道:“金风细雨楼虽不涉足青楼、赌坊这些不法营生,不过若能因此护得无辜百姓一分,必当仁不让。纵使由此与有桥正面相对,亦无惧无悔。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即可。”
杨无邪点头应下,迟疑了下,终还是说道:“据属下得知,近日有一青衣卷发人在六分半堂出没,楼主明日,当小心些为好。”
戚少商闻言并未有多少惊疑,只是顿了顿,方喟然一叹:“军师不必多虑。逆水一役,教训惨痛,戚某无时或忘,断不会再蹈覆辙。此次着他暗算,实属…好教军师放心,戚某绝不会辜负金风细雨楼兄弟们的厚望。”
得戚少商如此一言,杨无邪知自己已无需再过担心。
世人皆道戚少商重情重义,此话不假,殊不知九现神龙处事的决绝狠厉更是让人心惧胆寒。
这样的人,致命的错误只会犯一次。
顾惜朝之于戚少商,就如白愁飞之于苏梦枕,代价都太过惨烈。
只是,戚少商经此一劫却站得更高,更稳。
虽是春寒料峭,早有绿意萌动,不少官宦人家也开始出外踏春,城门口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戚少商信马由缰,缓缓而行,不想一阵车马喧嚣,一辆四匹骏马的豪华马车瞬间已至近旁停住。车上人折扇轻撩帘栊,探出头来,玉面含笑:“咦,这不是戚楼主吗?春光满面莫非是要私会佳人?”
戚少商勒住马缰,微微一笑:“原来是神通候。小侯爷所料不差,郊外芳草吐绿,阳光正好,这不正约了佳人踏青。不知小侯爷行色匆匆是要赶去哪里?”
方应看闻言面露惊喜,微一躬身站了出来:“真是赶巧了。小可也正要去欣赏这早春风光,惜无同行,不知戚楼主可介意同游?”
戚少商笑容不改:“岂敢!得小侯爷同行,戚某求之不得。”
方应看凤目流转,笑意吟吟:“希望不要扰了戚楼主雅兴才是。”
戚少商哈哈一笑:“哪里!小侯爷文武兼修,雅致非常,看来此行必能尽兴而归。”
双方一番寒暄后驱马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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