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秘史

　　物换星移，寒暑更替，转眼间两年光阴已从指缝溜走。宝儿身量较原先要拔高了些，一头青丝松松挽在脑后，耳朵上垂着两粒小小的珍珠耳环，已经初具少女形态。远远地披着一身红色斗篷，缓缓在雪地里行走，颇有几分动人。
　　荷塘早已不复盛夏的郁郁葱葱，白茫茫一场大雪，将什么都掩住了。宝儿走近荷塘，一眼看见上身穿着半旧小袄，下身一条灰色棉裤的晴天，撅着屁股，飞快地在雪地里移动。
　　“晴天！你在干什么呢？”宝儿喊了一声，搓了搓手，嘴里呼着白气，将冻红的手指头塞进袖子里取暖。
　　“我在堆雪人！”晴天嗡嗡的声音从雪地里传出来。两年的光阴，多多少少在晴天留下了一些痕迹。晴天比原先高了一指头，只是身条依然瘦可见骨。
　　宝儿环顾四周，见柳树下堆着两个雪团，一个有了不大圆的脑袋，另一个还光秃秃蹲在一边。
　　宝儿走近晴天，晴天两只红彤彤的小手拍着雪团，嘴里喃喃念着：“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宝儿抿嘴一笑：“后面两句应该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晴天仰起头，将四句诗合在一起念了一遍，拍手笑道：“我就说刚才那个怎么不顺口，原来是我记错了！”
　　宝儿“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小脑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前几日才教你的，这么快就什么都记不住了？”
　　晴天“啊？”了一声，“刚才姐姐说的也不对？姐姐你逗我玩呢！”
　　宝儿见晴天衣着比自己还要单薄，心疼地将晴天搂进怀里：“这么冷的天，怎么才穿这么点？府里不是有发冬衣料子吗？难道你嬷嬷还没给你做衣服？”
　　晴天回抱着宝儿，嘻嘻笑道：“我每日一早要把何府扫一遍，热得不行呢，没有觉得冷！”
　　“你啊！”宝儿掐了掐晴天腰肉，“没心没肺的，谁对你好赖你也看不出呢！”
　　晴天脸埋在宝儿胸口，吃吃笑道：“我怎么不知好赖了？我就知道，姐姐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嬷嬷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宝儿气笑：“你成日地说你那个嬷嬷好，你且说说她哪里好了？我每回见到她，都瞧着一副刻薄摸样，没看出哪里好了！你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她不给你吃好，也不给你穿好，若不是我时时想着你，你现在指不定还是一副猴儿模样呢！”
　　晴天放开宝儿，认真说道：“嬷嬷真对我很好，只是她不让我说！嬷嬷教我要知道好歹，比如姐姐待我好，我也一定要待姐姐好。嬷嬷还教我梳头，说将来有一日离开何府了，我也能有一门手艺，能养活自己。嬷嬷每回打我了，都会抱着我哭，她也心疼着呢！”
　　“这么说来，竟是我错怪她了！”宝儿半信半疑，“那她为什么不给你买东西吃？不给你做好衣服穿？”
　　晴天一时语窒，静了半晌，解释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可能嬷嬷也有她的难处吧！”
　　宝儿好笑：“你这么一点儿，知道什么叫难处？”
　　晴天歪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席嬷嬷房里的丫头每回问她要钱，她不给，都是说自己有难处的。我想，嬷嬷应该也是有难处吧！”
　　“哎----傻丫头！”宝儿点了点晴天额头，“你跟着你嬷嬷学了这么久梳头，学成了没？今个儿也给我梳一个，让我欢喜欢喜！”
　　“好嘞！我正愁没练手的！”晴天一口应下，宝儿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了。
　　晴天一路蹦蹦跳跳地，带着宝儿回到李嬷嬷的房间。拆开宝儿简单的发髻，将宝儿头发总到头顶，细细挽了一个灵蛇髻。两人虽没有什么珠花宝钗能戴在头上，干干净净的发髻，看着倒也清爽。
　　宝儿起身动了两下，发髻依然牢牢地盘在头顶，丝毫没有松散的迹象。宝儿满意地抚了抚鬓角：“想不到这个李嬷嬷，还真有两下子！”
　　晴天不满地撅嘴：“是我聪明好不好！嬷嬷都说我很聪明了！”
　　宝儿轻轻拧了拧晴天的小脸：“是啊是啊，我们晴天最最聪明了！姐姐现在要去伺候大小姐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晴天点了点头，将宝儿送到门口。宝儿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向晴天说道：“那首诗应该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你可要记牢了，下回来我还要考你这句诗，要记不住，我可要打你手板心了哦！”
　　晴天龇牙咧嘴做了个大大的鬼脸，一转身向屋里跑去。宝儿笑着摇摇头，向何府大小姐晴岚的绣楼走去。
　　晴岚年方十三，体态丰腴，与其母何夫人颇有一比。宝儿还没走到晴岚闺房，远远便听见晴岚再向何夫人撒娇：“娘亲，你说年底给我买个梳头丫鬟的嘛，你看小知给我梳的头，太难看啦----我要梳头丫鬟----娘亲---”
　　不用看，宝儿便知晴岚一定拽着何夫人肥胖的胳膊，荡秋千般摇来摇去。闺房门口侍立的小知，一张小小瓜子脸上满是不虞。
　　宝儿掀开帘子走进去，悄无声息地随侍在晴岚身旁。冷不丁走进来一个人，晴岚自然没办法完全忽略，转头看了宝儿一眼。忽地发现什么了似的，被脸上肉团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射出狂热的光彩。
　　“娘，你看宝儿今日梳的发髻好看不好看？”晴岚腻在何夫人怀里，肉肉的手指头指向宝儿。何夫人顺势看了一下，白眼一翻：“还成吧！小小年纪，梳得跟个狐媚子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事！”
　　宝儿脸白了白，心里纵使委屈，也不敢和何夫人争辩。晴岚万分欣喜地直起身，走来拉住宝儿的手问道：“这是你自己梳的吗？真好看，从明个儿起你就专门做我梳妆丫鬟，月例给你涨十两银子！”
　　何夫人冲过来把晴岚拽回去：“你知道十两银子有多少吗？就这么轻易许给人家？再说了，她是家生子，理当替你梳妆打扮，涨什么月例？少这里胡嚷！”
　　宝儿忍住气，轻声答道：“奴婢不会梳头，这是一个小丫头替我梳的！”
　　“那丫头是谁？叫什么名字？你把她叫来，我让她当大丫鬟，月例和你们一样！”晴岚迫不及待地问。
　　宝儿想起晴天每日早晨扫地，冻的一手冻疮。若做了晴岚的大丫鬟，这些粗活自然就不用晴天动手了，更何况涨了月例，以后想吃什么，想用什么也容易些。
　　“那丫头名唤晴天！”宝儿垂首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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