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秘史

　　凉风如水，月上中天。折腾了大半宿，晴天终于安然回到竹风小筑。躺在金丝榻上，虽然疲惫不堪，却没有丝毫睡意。身体里叫嚣的痛楚，无时不刻不在提醒自己，从此告别少女年华，成为妇人。而皇帝，可是自己的良配？
　　晴天不由苦笑，不明白皇帝怎么就心血来潮，晋封自己了。方才侍寝途中，皇帝只带着嫌弃的语气说了一句话：“怎么这么瘦？”
　　十八年的生命历程，晴天领略最多的，便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从出生，到嬷嬷与宝儿的死，乃至进宫，晋封，没有一样是自己可以控制，可以改变的。面对皇帝的无稽之问，晴天也不能顺应心意，回一句：“早干什么去了？嫌我瘦又何必册封我？”毕竟，大仇未报。若图一时口舌之快，丢了性命，未免太傻了。
　　晴天悠悠一声轻叹，转头看向窗外星空。浩瀚穹庐里，无数繁星聚成银河，静谧而安详地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一时间，晴天忽然有一种痴想，若自己也是天上那一颗星子，有无数星星相伴，不那么孤单伶仃，该有多好。
　　闭上眼，脑海里浮出一张脸，看不清眉目，只是额上一朵红莲印记，分外鲜明。晴天双手交握，放在胸口，嘴角微含笑意，沉沉睡去。还好，还好有一个他，干净而温暖。

　　次日辰时，小思与梧桐进殿伺候晴天梳洗，准备参见皇后之礼。
　　从前常梳的随云髻，瑶台髻等，已经不能再梳。梧桐手执篦子，细细替晴天梳了一个参鸾髻。和做女孩时不同，现在每一根头发丝都拢在头上，后背也不再拖着燕尾。

　　去凤仪宫的那条路，晴天走过千百遍。却没有哪一次，如此刻这般忐忑不安的。皇后一片好心，将自己收进凤仪宫里，处处倚重。比之陪嫁丫头小惜，都要亲厚许多。如今一年不到，自己却被迫爬上龙床------
　　不及多想，凤仪宫已近在眼前。
　　邀月殿香雾缭绕，几十个体态丰盈，莺声燕语的女子，济济站了一屋。晴天走进邀月殿，自然向角落挪去，不愿引人注目。没成想，才走两步，衣袖就被人牵住。晴天回头一看，竟是王欣儿。
　　王欣儿身着罗兰紫的锦缎襦裙，外罩烟灰色明衣，双臂间缠着大红色帔帛，头上几支颇具分量的金簪明晃晃地。时隔六年，王欣儿已不复当初的怯弱模样，只是身段依旧丰腴。
　　“晴天见过姐姐！”晴天退后一步，敛衽行礼。
　　王欣儿扬起嘴角，赶紧拉住晴天笑道：“如今你是才人，我是宝林，应该我叫你一声姐姐才对呢！”
　　晴天讪讪地笑了笑：“姐姐太客气了，我们在永巷时就这样叫的，日后也这样就好！”
　　两人没说几句话，皇后在一众女史的簇拥下走进邀月殿。殿里所有女子均噤声不语，待皇后坐定了，司赞引领六宫女子屈膝跪下，叩首朝拜。皇后脸上神情淡然，不辨悲喜，雍容宽座于宝座之上，从容接受六宫朝拜。举手投足，均流露一股令人只能仰望的母仪天下之姿。朝拜过后，凤仪宫女史奉上香茶，请诸妃嫔落座。
　　“听说昨个儿新晋了个才人？”皇后右手侧淑妃笑问道。
　　皇后点点头，往人群里逡巡一眼，吩咐身边女史：“请晴才人过来！”
　　晴天不得已起身，走上前去拜见淑妃。众多复杂目光落在晴天身上，恨不能瞪出几个窟窿。
　　“臣妾晴天，见过淑妃娘娘！”晴天敛衽行礼，臻首低垂。
　　“抬起头来，叫本宫仔细看看，是打哪儿来的美人！”淑妃红唇扬起，眼里闪过精光。晴天依言抬头，淑妃故作惊讶地叫道：“这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史吗？竟做才人了？！”
　　继而，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般，掩唇觑了皇后一眼，娇笑道：“到底是皇后娘娘福泽深厚，身边的阿猫阿狗，也能得道成仙了。不像我们，身边几个丫头木头木脑地，哪里及得上晴才人一半？陛下去咱们那儿，从来不愿多瞧她们一眼！”
　　皇后面上闪过不豫，却不能与淑妃针锋相对，以免失了身份。一转头，皇后亲切地握住晴天的手：“晴天在本宫这里，也是最为贴心的一个。如今得了陛下恩宠，可要悉心伺候陛下，早日诞下龙子才好。如今六宫里头，只有柳嫔一人有孕，未免冷清了些！你正年轻，不比我和淑妃，都老了，可要争气些，多替陛下开枝散叶呢！”
　　淑妃闻言，不自觉地抚上自己脸颊，很快又不露声色地改为摸头上珠花。
　　“皇后娘娘风华正茂，哪里就说得上一个“老”字了？”柳嫔歪在绣墩上，靠着红木茶几，腹部微微隆起。
　　“哼！皇后娘娘风华正茂，老的只有本宫一个人罢了！”淑妃似笑非笑地斜斜扫了柳嫔一眼。
　　柳嫔闻言，娇滴滴地拿起绢帕掩嘴笑道：“臣妾可没这么说！”
　　“好啦好啦！姊妹间玩笑话说说便罢了，伤和气就不好啦！”皇后大度笑道。
　　淑妃高深莫测的视线落在柳嫔腹上，冷冷一笑，又不着痕迹地移向皇后：“臣妾身子不爽利，先告退了！”
　　皇后点点头，一面向众妃嫔和声说道：“诸位妹妹也下去歇着罢！”
　　一时间，娇娆的告辞声此起彼伏。邀月殿里众人潮水般退去，只剩晴天依旧站在大殿中央。
　　晴天僵在原地，千言万语，终究咽回肚里。无论因何而缘起，无论自己是多没了外人，皇后沉下脸，视晴天于无物，径直向殿外走去。晴天心急地唤了一声：“娘娘！”
　　皇后脚步停了一瞬，一声若有如无的叹息落下，“什么都不必说了！既然你有这个福分，就好好侍候陛下罢！”
　　晴天僵在原地，一时无语。不管自己怎么地无能为力，这件事，也还是发生了，也确实伤害了皇后。晴天自嘲一笑，何必还妄想得到谅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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