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染繁露

　　而后，我淡定地回到大厅。问我为什么还能淡定得下来？废话！那家伙又不会自己顶着一团乌青两排鼻血回来大声嚷嚷被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给揍了，如我在那里提心吊胆神思不属，不等于不打自招我干了坏事吗？反正就是有什么问题也得等明天了！
　　于是我继续淡淡定定地吃菜喝酒看歌舞，然后淡淡定定地回了武阳宫。
　　令我有些惊讶的是，一连好几天都风平浪静的，连根草都没来找我麻烦。直到——
　　“皇姐，轩帝为什么又送你衣服？”
　　“大概是宫里积货太多了吧。”我翻了翻盛在托盘上的锦衣，扁扁嘴，这次居然是铁锈红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宫装。轩帝是为了迎合我分外艳俗的品位呢，还是想要把我从众女里区分出来招摇过市啊？
　　说吧！这次又是要我去哪里搞破坏？——“陛下说，翼王殿下难得举办宴会，请公主务必赏光。”
　　我就知道！我觉我已经掌握规律了，每次轩帝赐衣就是这个意思……等等，翼王？！陛下，其实你是故意的吧。
　　我站在翼王府门前的时候尚在推敲到底是解释那天揍他是酒后乱性好还是不声不响只作不记得了好。我抬头望着天，站了半晌，想没想去没得出个结果。一咬牙，收回放空的视线，步履坚定地朝大门走去。这会儿才发现旁边的人好生奇怪，为什么一股脑都往天上看去，天上有飞碟吗？我撇了撇嘴。
　　“对不住公主，您不能进去。”半路杀出个文质彬彬的门卫（俗称管家）拦住了我前进的步伐。
　　我有点无措地望了望门内，对来人道：“为什么？本公主一番打扮难道是为了到门口逛逛的？”
　　“公主真的对不住，王爷有令：大元繁露公主与狗不得入内。”管家微垂着首，十分得体地回禀道，没有丝毫停顿。
　　此言一出，众人嘘声一片，三五成群地往我这边瞄来。我不负众望地被这句话惊得愣在了原地，嘴角止不住地抽搐着。这管家是个人才啊，亏得他能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传达出这样的命令。
　　我故作惊讶道：“什么？连尊贵无比的帝宠宫廷犬都不让进，繁露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呢？繁露受教了，就此告辞！”我一抱拳，大步离去。
　　好你个澹台明翼，你已经小肚鸡肠成这副德性了！你要拿我和狗比，我就大方承认咱比不上狗如何？哥哥下旨要我来，弟弟下令不让我进，你们要打对抗赛别扯上我啊！本公主不陪你们玩了！我呸！
　　我毫无转圜虎虎生风地往回走，恨不得将脚下的石板踩出一串窟窿，嘴里低咒着下次请老娘来老娘都不来了。走到拐角处，左右一转一看，很好，没人，我迅速闪了进去。
　　我来到翼王府侧面，搬来一把梯子，寻了个僻静处往墙上一靠，撩起裙摆塞到腰带里，开始手脚并用地爬梯。没办法，下次是下次，这次得先应付过去啊！
　　登上最后一级，我艰难地扶着梯伸出脚踩上墙顶，尽力控制自己的视线莫往远处瞟，深呼吸稳定了下心神，干脆坐了下来。可是一矮下身，力就不够使了，为了避免明天街头巷尾传遍大元公主爬墙不成血流翼王府使我们大元皇室黑上加黑，我只能勉强就着坐着的姿势去拔梯子。能架上这十尺高墙的梯哪里会是省油的灯？我使出吃奶的劲，手臂都颤抖了，才终于把梯子戳到了园里。
　　我嘿嘿一笑，夹着浓重的喘气声，为自己加把劲地撸了撸袖子，丝毫不敢懈怠地反身往下爬。人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还真不是吹的，难道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安逸连腿脚都不如以前便利了？眼看胜利在望，许是力竭许是激动，脚下一滑，手上也软，我只来得及低呼一声，就摔倒在地，还带动了梯子砸在了我身上。
　　靠，疼得我直想骂娘！缓了一阵，我移开梯子，爬起身，拍了拍裙子，又把梯子挪到了墙角，这才有空打量四周，好像是到了翼王府的内院。
　　日已西沉，附近不见半个人影，只余寂寂的楼阁浸在昏黄的夕阳余光中，拓出大片的阴影，笼罩着路旁稀疏的兰花。往前走去，天色渐暗，兰花却渐渐繁茂，阵阵香气袭来，似乎还夹杂着梅花的芬芳。果不其然，不出十步就看到了梅树，不对，是梅林雪海！瑟瑟寒风使纷飞的白梅花缱绻似折翼的蝶、如散乱的雪，拂乱了我的发梢，由鼻入里，寒了心肺。
　　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冲击让我的神经为之一振，可并非是全然的惊艳。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看起来无处不美却又处处透着怪异，带着丝丝压迫感，就像这里的楼宇一样，本是精致华美却给人以破落的错觉，太过空旷！就像这些梅兰的气息，清幽清幽，是幽而非清，太过凉薄！
　　我怔了一般，绕其边缘而走，直到看到一座半边隐入梅海的院落，以及，院外那个明明站得笔直却让人觉得无端端矮了半截的人影。
　　他微微侧过身来，最后一抹余光正好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眼里似乎有着不同以往的情绪，然而未及看懂就随着光逝在了幽暗中。可就是那抹好似错觉的情绪忽然就那么撞进了我的心房。
　　＂翼王……＂
　　＂你怎么进来的？＂那厮又恢复了一副所有人都欠他五百万的死样子，冷言冷语地打断我。我去，刚刚我绝对是瞎了眼才会看成那样！
　　＂轩帝陛下让我进来的啊。＂这也不算是撒谎。
　　＂哼，＂他不屑地睨了我一眼，＂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劳得皇兄亲旨？＂全然的轻视。
　　我直直地望向他的眼睛。他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不豫地叱道：＂看什么看！本王也是你等贱民可以直视的？＂
　　我轻轻一勾嘴角：＂王爷美姿容贱民们自然稀罕，可我孛儿只斤繁露好歹也是大元皇室九公主，是绝对算不上贱民的。＂不理会他铁青的面色，继续说道：＂我看你，只是想要知道我面前这个号称北齐最尊贵的王爷的人除了出生好长相好好女色好骂人外还有哪点是对得起这名称的？＂
　　＂你！＂轩邈的卧蚕高高扬起，宣示着主人的愤怒。
　　我挑了挑眉，笑道：＂又要骂我荡/妇？告诉你，荡不荡不是你一个才见过我不过三面的人可以置喙的！若你仅凭一面之词就轻易地将我打入死牢，我是无所谓的，大不了以后我看见你就绕道走反正等我回了大元我们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于我一点损失也没有；退一万步讲，因为各种原因看不上我的人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顶着这样的名声我还怕个谁！可是你呢？你这样是非不分的性格只会将所有人推得更远。或许你会觉得以你的身份根本无须假以辞色就会有大把的人来巴结你阿谀你奉承你，可这样的人你不觉得恐怖吗，这样或畏惧或虚与委蛇的感情是你真的需要的，你不觉得厌恶吗？跟你相比只是表面悲惨的我还真不算是个失败者！＂
　　说完，心里一阵哀叹，一不小心就没忍住，本来是要服软道歉的唯诺姿态被他刺猬似的一扎立马变成了伸出尖牙时刻准备进攻的小兽样，实在是有失水准！
　　这梁子怕是要结大了。我长叹一声，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
　　＂当然是哪来回哪去，你都广告天下了繁露与狗不许进，难道我还要去前面丢人现眼啊！＂我连看都不曾回头看他一眼，只顾着牵着裙摆左右看了看，见裙上又是污渍又是破口狼狈至极，没好气地咒了一句，大有破罐破摔的架势。
　　在我已经能看到墙边的木梯时，忽闻背后传来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大概只是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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