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雪）凜冬已逝 小寒乍暖

　　段十二

　　他看著那人坐在一旁側著身子熟睡輕酣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笑。在飛機上昏睡十七、八個小時，下了機坐上車居然還這麼能睡，難不成是天賦來著？
　　想歸想，相較之前載那人看病、送那人上班的情景，他倒寧可將來載著那人時都能如現在這樣，不是因為生病、不是因為例行公事，而是心甘情願待在他身旁，不做他想。
　　那人的睡顏安祥而沉靜，沿著側臉的角度看去，纖長的睫毛有種勾人的彎度，與之相對應的，是秀麗的柳眉和俊挺的鼻樑，還有唇角耐看的笑弧。

　　他忍住伸手捏捏那人鼻尖的衝動，收回視線、看向前方。

　　他不會說『自己的情人當然怎麼看怎麼喜歡』這種話。上上輩子和上輩子，他們的關係不算情人，他都覺得那人的神色眼波頗合他的審美觀。若真要細究怎麼個審美觀法，他又說不上來。
　　大概，就是所謂『被對方的氣質吸引』如此這般。否則，該怎麼解釋鳩槃、劍雪和這世的那人在臉上的細微不同卻都能讓他深深著迷的緣由？

　　他與鳩槃短暫共事的經驗裡印象最深刻的畫面，是一片腥紅的屍血、敵軍的屍體堆疊如山，其上坐著一名髮色因血汙而染上斑斑墨色的綠髮狂魔，魔的身形精瘦，眼瞳散放藍若冰河的寒光，輕狂又內斂。他回憶裡的劍雪，眼神清澈、嘴角微揚，背影頎長好似遊人學子，回首向他望來，微翹的髮稍配上正經的玩笑話，總讓他莞爾不禁。
　　後來他才想起，自劍雪的額心印上他本該清楚由來的火痕之後，他再沒聽過那人爽朗的笑聲，直到這世…

　　身旁的那人，額上已不復見灼目的紅印，舒展的眉間，是他總算能安下心的坦然。
　　他該感到滿足的。
　　然而…那人領口露出的頸線洩露他遠遠沒到『知足』兩個字代表的境界。
　　那人的脖子上，有他狠狠囓咬的痕跡。

　　不過，他自覺自己已經很克制了，一點罪疚感也沒有。

　　之前礙著蒼的住處有師尊和聖尊者，就算和那人同寢，他仍維持風度和矜持，不在旁人的屋子、旁人的眼皮底下要了那人。那人明知如此，夜裡睡得一臉全然放心、毫無防備，一副仗著他不會出手似的模樣！
　　心裡唸歸唸，玄宗眾人茶議時那人顧慮著他而多番思量話語踟躕，他明白。那人為他拋下聖尊者與即導師想給予的選擇，他亦有感念。不過…看到聖尊者、即導師和師尊送那人到機場，諄諄唸唸、不捨話別的景象，他心中莫名燒起一陣煩躁！
　　過了海關，那人隔著強化玻璃牆跟另一頭揮手道別，他輕哼一聲，走近那人身旁一把摟住那人的肩，低頭狠狠吻咬下去，力道足以讓那人喊出聲、但那人極力忍住沒叫出來。
　　待他終於放開，玻璃牆那頭的人們跟這頭的人們都看向他們，那人脹紅了臉，一言不發地任他牽著手一起離開。

　　說任性也行，說惡趣味亦可。過去的事暫不作數，從他動身去找那人起算，他均有做到翩翩君子，頂多口頭上踩線拐那人喝酒，其他的一概沒出手。忍到歸心似箭，他才從自己不甚得體的舉措中發現自己內心有多想要那人看著他，只看著他！
　　天不從他願，那人坐上位置之後沒多久就睡著了，還睡得極香甜！
　　下機等行李的時候，他看那人還沒睡夠似的神色，於心不忍，叫那人先在休息區坐著等他，行李他去取就好。
　　行李提取處的人潮隨著時間流轉稍勢減少，他看到那人步出休息區、穿過身旁行行色色的旁人，走近他的身旁，靜靜伸手牽住他的手，陪著他一同等待。
　　那人的表情說明那人轉過一些念頭，他沒有出聲探詢，只收緊了那人的手，用行動表明：『如果現在不願說，他願意等。』

　　他深知那人的心性，那人既然主動牽住他的手，便是再不會輕易放開。
　　而他，亦如是。

　　車子駛進停車場，正待熄火。
　　那人眼睫輕顫，緩緩醒轉。

　　「到家了？」
　　「嗯。」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那人的話語帶著猶豫，「即導師說『此生既然是凡人，上輩子那些預言占卜、觀測天機的能力就通通忘掉！』，這句話說得很對。」
　　「如果你覺得猶豫，不說也可以。」他說，「我不認為一個夢可以影響我們。」
　　「別擔心，我沒有預言的能力了。」那人垂下眼睫，悠悠然道，「只是，仍知道一些人世無常的境遇。」
　　「怎麼了？」
　　「卸下能為、歸順凡塵，一併將命呓唤o蒼天決斷。」那人說，「我看不到未來，自然也看不到禍福相倚的因果。總覺得…以後，每次日常短暫的分離，都會讓我心慌…」
　　「你…」他愣了愣，「在擔心我？」
　　那人直率地點了點頭。

　　心底好似有什麼柔軟的網子緩慢而平順的張開，將那人的擔心慎重地收納而珍藏。

　　「夢裡，你我相守千百年。可是這輩子，我知道即使我們百頭偕老，最終仍會有一個先走。如果相守是幸福，我想我不能騙你…」那人抬眸，視線落在看不到的遠方，「我不能騙你說我們一定能幸福到最後…」

　　語停，他有種想罵那人傻的衝動，但話到嘴邊又硬吞了回去。

　　能將擔憂掛懷長相廝守這般情話說得老成悲觀又惹他生氣的，真的只有眼前這位，他的情人，才辦得到！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下了車，繞到後車箱取下行李，那人也下了車。他關好車門、上鎖。空出來的手牽住那人，往家的方向大步邁開。
　　待打開家門、甩下行李，他將人拽進門內、甩上門。伸手圈住那人的身軀，落下一波波粗暴的狂吻，幾乎不給喘息的餘地。

　　他怎麼會不明白那人的心情。
　　愛到心慌意亂的感覺，如同雙生纏繞珍惜與害怕的玫瑰，深深刺入脊骨心臟，愈愛，愈往深處札，卻怎麼也不願拔起、任汨汨流出的鮮血餵養染紅的花瓣。

　　俠情一往雲可贈人的瀟灑，這世的他與那人，怕是再不能夠了。

　　若可以，他真想將那人揉進骨血裡，這樣就能時時相依，再不用擔心失去、再不會遍尋不著、再不會……放他一人千年孤寂…

　　他沒說，他曾經親身體會過那人的夢，體會的當下，只剩觸不到的身影在回憶裡與他相守。
　　他無法形容，也不願去形容。
　　千年流轉沉澱積累的苦與澀，一個人嚐過就夠了。

　　那人的雙手撫上他的臉頰，動作極為輕柔。
　　他停下動作，緩緩退開。那人睜開雙眼望著他，眼神依然清澈如昔，不因他一時的狂亂而染上旁的情緒。
　　當那雙溫柔的十指順入他的髮流時，他闔上眼簾，感知那人的氣息靠近他，柔軟的雙唇貼上他的額、他的鼻尖、他的臉龐，以及他的雙眼。好似淚水洗過的膚觸，讓他的心情恢復柔軟。

　　哭過的…是誰呢？
　　或者，是誰都一樣。淚水，都歸他們倆人一起擁有。

　　「你說，你將死在苦境…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以一種他不熟悉的語調喃喃低語，
　　「你說，我終能尋得你的道路…
　　「你說，我是吞佛童子，而你是魔胎。我們的相遇，是始料未及的極端、錯誤…
　　「為何…都是由你說…
　　「我呢？你可曾問我、可曾由我一說？

　　那人靜靜地摟著他，任他傾吐。

　　「命邿o常又如何？人生百年又如何？…
　　「魔界受封、塵世流轉，我不都找到你了？…
　　「還是，你仍然不相信我？…

　　摟著他的雙手稍稍收緊又放鬆。
　　那人的唇貼在他的耳邊，一字一字緩緩說道：「我相信你。」
　　一如上世訴說信任時的真摯情意，敲入他壓抑許久的情感深處。

　　「劍雪…」他嘆息般低訴，「隨我沉淪吧…」
　　那人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又鬆弛下來，任他打橫抱起。

　　他將人抱進他的臥室，極為慎重地放穩在加大雙人床的中央。
　　那人低著頭，臉頰緋紅。
　　[已刪除大部分頸部以下劇情]

　　歡娛後的一瞬乏力令他俯趴在那人的身上，而他一度不願撤離，但身下的人的氣息彷若因他身體的餘韻抽動而紊亂，最終，憐惜的情意佔了上風，使他甘願撤守。
　　他躺在那人的身側，輕輕摟著那人，等待著彼此緩過呼吸心跳。

　　當那人用介於夢囈和傾訴之間的語調反覆呢喃他的名字時，他伸手用指腹溫柔而平緩的來回摩娑懷中之人因薄汗而滑嫩光潤的肌膚。柔軟又細緻的觸感，比之他上世輕觸含苞未放的黑蓮，更惹人憐惜。

　　「我在這…
　　他悄聲道，
　　「此生，你若先走，我定相隨…
　　「我若先走，魂魄不離…

　　他湊上唇，給予一個寧靜又深情的吻，再道，
　　「從今以後，生生世世，再不放你一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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