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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
今年的四月,雨水尤为的多,丝丝缕缕在玻璃上映连成线,似是多情的谁的眼泪。天色愔愔愈稠,偶尔风过枝桠,掠在窗帘上影影重重,似是鬼魅忽隐忽现,抓掐着浅睡中人儿的梦。夜色凉薄若深潭,柳凝儿觉得自己仿佛就深深陷在这样一沼泥潭里,向下沉,一直向下沉,只要稍稍用力挣扎,浑身便仿佛被藤条锁紧,刻骨的疼痛迅速蔓延。她上下牙齿狠狠相触,仿佛这样可以稍稍抵得住寒冷。
她眉心骤然一动,猛地坐起身。
她没有睁开眼睛,努力地搜寻着睡梦里惺忪的记忆。她依稀觉察的到,那样沉重的梦里,她不是一个人。只是和她相依的那个人,她怎样都抓不到。
良久,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但她知道,天已经亮了。只需稍稍屏息,便立刻闻得到外面泥土的清新气息。
她起身,拿起拐杖,向外走去。
是的,她的眼睛不再看的见,跟她生活里的一部分印迹一样,陷入一片混沌。
但她记得妈妈,兴许是因为妈妈是她记忆里最温柔美好的人吧。她曾经问妈妈,想要从她那里获得自己过去的一些蛛丝马迹。但妈妈告诉她,一年前,她出了车祸,自那之后,她的视力与记忆便不再完整。
残缺的记忆与视线的单一,迫使她的听觉与嗅觉愈加敏锐,却常常令她觉得心不在焉。庭院的拐角处,脚下突地打滑,还未来的及寻着拐杖的支撑,她的腰肩便被一双大手扶住。
她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发丝拂过脸颊有些痒痒的,那只手替她捋过面庞的发,触觉凉而润,全然不似三月里阳光的温度。那只手指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她的眉心有些发紧,待她回过神,那个人那只手已经不见。
“你是谁?”
凝儿焦急地问,仿佛梦里与自己相依的那个人的映像,就要冲破她的眼前的黑暗,那样的触觉与距离,让她有些窒息。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纯净的清风和淡雅的香气,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样真实的触感与存在,欺瞒不了她。她甚至感知的到,自从来了这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她正了正手里的拐杖,从半年前,她便不再需要这个东西。只是,如果被发现她出门没带拐杖,杨歌是会发脾气的。
在柳凝儿心里,杨歌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也是这几个月里,她每天唯一可以正面感知的到的人。
脚下的羊肠小道,她已很是熟悉,道的两旁芬香而湿润的气息,令她的心蓦地有些怅然。昨夜的雨,打湿了落英,而纷扬的花雨,柳凝儿从不敢去想象,那样的颜色,她不想感知。
羊肠小道的尽头,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蹲下身触到一个软垫,便坐了下来。
面前的湖水并不安静,偶尔有蜻蜓微点而后立时飞开,晕开一圈圈轻浅的光圈,似是谁的手信手弹出的节奏。柳凝儿深吸一口气,拂面的阳光暖暖的,却抹不平她心头的疑虑与牵念。
“凝儿,你不是说过,哪怕微笑只是对着自己,也不可以敷衍!”
凝儿认真地点点头,回头轻柔地笑:“杨歌,谢谢你!”
每天清晨,凝儿都会来湖边小坐。每天清晨,她来到湖边的时候,这里都会有一个软垫,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她不用担心漉漉冰冷的地面,她知道,他都会为她处理好。
杨歌看着柳凝儿的眼睛,在那里他看不到她在他身上的聚焦,每次他看她认真地点头,心里总觉得酸涩怅然。他挨着她坐下,轻轻地说:“你以前从不跟我这么客气的。”
凝儿的心不在焉,杨歌看在眼里,心里不觉有些着急,顿了顿,说:“凝儿,医生说,你的眼睛问题其实不大,只要你积极配合治疗,按时服药,会重见光明的。”
湖面吹来的风似一双麻利的手,灵巧地舒展着。柳凝儿理了理被吹乱的发,并不言语。
杨歌并不知道,每次医生开的治疗眼疾的药,凝儿都悄悄地扔掉或倒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那样渴盼抓住梦里的那双手,更多时候,却会退缩。
每次梦醒,她都觉得惊悸与疲累,连牙床与牙尖都是酸的。她心血来潮地想,或许是因为牙齿不整齐,才导致了那样的梦境。
她的下巴微微扬起,道:“杨歌,可不可以打电话给我妈,我想去看医生。”
“你每晚还是会做同样的一个梦吗?”
凝儿的笑容滞在嘴角,说:“我有时候会觉得,那根本不是梦,而梦里的那个人,明明离我这么近,却又仿佛那么远,”她突然牵上他的衣角,微微有些颤抖,她问,“杨歌,一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出车祸?”
杨歌感受得到,从衣角传来的战栗,似是从她内心发出来的,赤裸裸的恐惧。他抚上她的发梢,柔声道:“柳阿姨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莫非你不相信她说的?”
凝儿浅浅地摇头。自车祸清醒后,她隐隐发觉,好像一切都变得奇怪而疏离。
碧波岩,很亲切美好的名字。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三个月,从那间小小的屋子,到漫山的缤纷落英葳蕤繁木,到如倾碧波煦丽阳光,她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与梦里那些残零的记忆碎片,怎样都衔接不到一处。
这样美的地方,妈妈拒绝搬来和她一起住,也不同意她搬回家里,她每次问妈妈的问题,都得不到回答,反而在心头积聚起愈加深重的疑惑。
而梦里的那个人,那样熟悉的触觉,却也仿佛悬于指间,转瞬便会流逝掉。
“杨歌你知道吗?刚刚我差点跌倒,幸好被人及时扶住。那样的感觉,似曾相识。只是,他并没有与我搭话。”
言语里的失落与彷徨,仿佛将心底的落寞与无助流泻。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多思,但凝儿清楚,那个人不是杨歌,杨歌的笑容那样阳光,承载不了她心梦里的深沉与厚重。
“凝儿,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里还未建设完全,刚才的那个人或许是工人……”
凝儿嘴角浮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似是极力过滤了心头的沉重,她说:“我有些饿了,陪我吃饭去吧。”
杨歌张口,却欲言又止。三个月了,他与柳凝儿之间的距离,依旧不远不近,被时间与空间隔离开的东西,似乎怎样推赶都不走。
去珍味山庄用过早餐,两人依旧像往常一样,柳凝儿在前面走,杨歌跟在她后面。
杨歌的双眸避开直射的阳光,微微垂着。这条石子路并不宽,路面的石子大小不一,却光滑有致。偶有碎花坠地,被行人一踩,花汁浅浅地映在石面,似是潦草涂了粉的小脸。看的久了,杨歌只觉得,双眼也被刺痛。
他不会告诉柳凝儿,刚才他走出山庄时,看到了谁。
那个人就那样站在不远处凝视着柳凝儿,仿佛迫视着他极为珍爱的宝贝一般,那样紧凑的目光,似将杨歌焦灼的心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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