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沉默的羔羊

　　“我们刚刚的对话，你有没有听懂？”直到踏上通往外城区的七座塔桥之一，弥格耳才再次对何利尼斯开口。

　　仔细想了想，何利尼斯选择了诚实：“没有完全听懂。”

　　“你应该听说过魔法师吧？”弥格耳站在桥上，银月正悬在天空，辉光洒满星桂河荡漾的波涛，桥上成千盏灯光倒映在河里，与星空交织一片，在这样美丽的夜色里，何利尼斯托着一具棺材，和金发碧眼的俊美青年谈起了一个何利尼斯从来不曾关注的话题。

　　混迹在社会底层局限了何利尼斯的见识，却也让他增长了很多见识，他不了解什么是魔法师，但他知道这些神秘人物都有着恐怖力量，绝对要躲得远远的，如果不幸遇上，就只能祈祷幸运天使的眷顾。

　　“在魔法师的九个等级里，大魔导师是当之无愧的顶端，也是这个世界如云强者中寥寥无几的可怕人物。”弥格耳压低声音说道，“阿勒格拉尼可拉斯，是数万年来第一个在黑暗领域进入大魔导师境界的天才中的天才，所菲斯教廷近千年来最头疼的对手之一。”

　　“而阿勒格拉，正是一击摧毁苹果区，让你变成吸血鬼的罪魁祸首。”

　　“不过即使以他的实力，在九位大魔导师中也仅仅排在第八，而乔凡尼家族某个狂妄的后裔，因为嘲笑阿勒格拉的排位，激怒了这位大人物，所以，当他去苹果区享乐的时候，整个苹果区被追杀而来的阿勒格拉毁掉了。”弥格耳摊开手，表情显得非常遗憾。

　　何利尼斯总算明白了阿勒格拉和自己的关系，不过他也彻底明白，像阿勒格拉这种恐怖到他无法想象的人物，和他唯一的关系只能是没有关系。

　　这也是最好的关系。

　　“乔凡尼家族在吸血鬼中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所以苹果区的悲剧，仍然是吸血鬼和阿勒格拉之间的斗争，所谓的嘲笑和侮辱只不过是随便找的借口，而你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弥格耳轻描淡写地给出了何利尼斯的定位，何利尼斯却不感到生气。

　　身为弱者，就要有自知之明，何利尼斯知道弥格耳口中的世界，和他过去二十年接触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

　　“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记恨什么，而是告诉你，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弥格耳倚着塔桥的扶手微笑，“黑暗王庭内部斗争激烈，阿勒格拉来到亚述罗帝国，绝不仅仅是毁掉一个苹果区立威这么简单，他真正的目的，才是所菲斯教廷真正关注的。”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何利尼斯将棺材立在身边，费解地问道。

　　弥格耳哈哈大笑：“我可爱的小吸血鬼啊，你还没明白吗，现在，你已经成为了我的搭档，成为所菲斯教廷【牧夜者】的一员了！”

　　何利尼斯长大了嘴，立刻反驳道：“我可从没说过，我想当什么，什么牧夜者！”

　　倚着塔桥的弥格耳摇晃着手指：“这可由不得你。”他伸手指着那具黑色棺材，“诺费勒家族根本无力庇护自己的幼崽，赛提特斯的亲王亲手抛弃了你，我又带着你闯进乔凡尼的驻地，如今吸血鬼十三家族早就把你看成所菲斯教廷的走狗，要是你离开我身边，就会被他们钉到三角架上活活晒死。”

　　他阴冷的语调让何利尼斯打了个寒颤。

　　“华伦迪诺乔凡尼根本没有去黑暗王庭，他就在那座府邸里，我都闻到了他的臭味了。”弥格耳还逼真地扇扇自己的鼻子，“看到这具送给你的棺材了吗，知道这句古塔罗语写的是什么吗？‘背叛者必以鲜血偿还’，这可是对你最辛辣的讽刺啊。”

　　“送给我的？”何利尼斯一把推倒黑色棺材，愤怒地说，“送我棺材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给你睡觉用。”弥格耳理所当然地解释，“难道白天的时候你就躲在阴暗的房间里不断消磨力量吗？别傻了，在棺材中沉眠是吸血鬼积蓄力量，不断成长的最好方式，这种棺材可不是随便买来的就可以，至少是曾在墓地中埋葬超过百年却不曾腐烂的棺木，而你身边这具，从气息来看曾经是某位教廷大人物的地下住宅，对于你这种幼崽而言，就像是吉奥□□府一样奢侈。”

　　“我不是什么幼崽，我叫何利尼斯！”何利尼斯恶狠狠地踢了这具棺材一脚，他受够了，变成吸血鬼，被这个古怪的家伙牵着鼻子到处走也就算了，现在还要住在棺材里？那太恶心了！

　　“以你变成吸血鬼的时间，不叫你幼崽又叫你什么？”弥格耳毫不留情地嘲笑他，“要是没有遇到我，身为一个幼崽，按部就班地活上五百年也许还是个男爵。”

　　何利尼斯脸色更差了，他再笨也从之前的种种对话中推测出，这个爵位不是贵族的爵位，而是吸血鬼的等级称呼：“我才不想当什么男爵！”

　　“没错，你可是要成为何利尼斯亲王的男人，或许会建立一个新的家族也说不定。”弥格耳故意曲解了何利尼斯的意思，惹得何利尼斯更加愤怒。

　　“别急着生气。”弥格耳逗弄够了，才安抚地伸手示意何利尼斯冷静。

　　何利尼斯本来不想理他，但是弥格耳一直戴在手上的黑色手套让他本能地感到畏惧，这种畏惧没有缘由，却发自内心。

　　“我带你去麦克罗区之外的吸血鬼那里见识见识，你就会知道能够跟着我有多幸运。”弥格耳示意何利尼斯扛起棺材，两个人沿着徜徉在星桂河水与星辰光辉的塔桥向着尼微尼城挪亚区走去。

　　苹果区的富庶和麦克罗区的贵气都是亚述罗独一无二的，贫困而罪恶横生的格兰区也算是独树一帜，相比之下面积广大的挪亚区就要平凡的多，这里生活着手工业者，小商人，小官员，形形色色的人，这里，才是大众理解的“城市”。

　　生活了二十年却只在格兰区努力活着，在苹果区努力窃取的何利尼斯，对于挪亚区并不熟悉，倒是弥格耳熟门熟路地带着他穿过鲜少还有灯光的街道。

　　很快一条灯火通明与众不同的街道出现在何利尼斯眼前，他不禁面色古怪地看着弥格耳。

　　比起格兰区那些站在大街上的破烂货确实要好上不少，不过这些衣着光鲜袒露大片肌肤的，确实是女支女吧？这个道貌岸然的帅气牧师，原来也有着男人都有的需求吗。

　　相貌英俊的弥格耳吸引了街边女郎的注意后，扛着巨大棺材的何利尼斯总能让这些夜莺的脸上露出惊惧。

　　弥格耳带着勾人的微笑，目不斜视地拐进一条巷子，看似狭窄的巷口深处，却有着一栋三层楼的房子，在初秋的清冷中，依然窗户大开，任由浅粉色亮金色的窗帘随风飘动，里面传来各种低靡的声音，门口悬挂的巨大招牌“夜莺”充分说明了它的性质。

　　守在门口的两个丰腴女人看到弥格耳立刻表情剧变，转身就要躲进门里，弥格耳只轻松迈出一步，却能闪现在两人之间，黑色的手套按住两个女人的头顶。

　　呜呜的哭泣声里，那两个女人被环绕的光圈化成了黑灰消失不见。

　　何利尼斯立刻明白，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地方。

　　而且这句话，绝不是形容它的生意不符合大众道德。

　　纱帘，墙壁和门扉切割出的空间里，到处都是缠绕在一起的人影，演绎出人类最为屈服堕落的一面。

　　但是早有准备的何利尼斯很快注意到，在这些人中，不少身材动人的“姐姐”们，都有着不太正常的锋利牙齿，而那些一脸欢愉的客人，享受的不是她们下面的小嘴，而是被她们上面的小嘴享用着。

　　“吸血的瞬间，能够让人类产生莫大的快感，远胜高潮。”弥格耳露出了惯有的嘲讽笑容，感受到他的气息，众多夜莺们纷纷起身躲避，而那些脖子上还留着血洞的客人则迷糊着不清楚状况。

　　“是牧夜者的哪位大人物大驾光临，让夜莺们的歌声都更动听了。”油滑的声音在厚重的窗帘和交缠的身体之后响起。

　　“是让她们的声音变得害怕了吧？”弥格耳身处众多女吸血鬼的环绕之下，即使这些美艳的女人因为恐惧和愤怒都露出了尖锐的獠牙，也丝毫不惧。

　　纱帘之后走出了苍白瘦长的身影，何利尼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忍不住猜测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皮肤如纸，一身黑衣，嘴唇却鲜艳如血，好像刚刚饱饮过鲜血，随即何利尼斯意识到，或许这个家伙真的刚刚饱饮过鲜血也说不定。

　　对方同样一眼就看到了他，并十分感兴趣地对弥格耳说：“难道大人的口味是这样的，我这里倒是有几个不错的货色，而且都是新鲜的哦。”

　　弥格耳十分感兴趣地问道：“是吗？”

　　夜莺主人立刻拍拍带着雪白手套的双手，在女人们敛气息声，只有客人低低叫唤的情况下，都根本听不到他拍掌的声音。

　　但是很快，两个中年男人便响应他的呼唤，一头一尾地拉着铁链，把绑在上面的一串男人带到了大厅。

　　看到这样的场景，夜莺们也渐渐放下心来，互相调笑着，对那一串除了眼睛蒙着，其余全都暴露的壮年男子指指点点。

　　何利尼斯在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的格兰区当然听过这种事，但是亲眼看到有人经营这种服务，还是惊讶地瞪大眼睛。

　　弥格耳像是着迷一样在那一串男人周围转了一圈：“果然是不错的货色，难怪你能在这里苟且这么久。”

　　不雅的形容让主人微微变色，却还努力保持着矜持，但弥格耳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翻脸。

　　“可惜我今天是来进餐，而不是来放松的。”弥格耳话音落下之前，便张开了双臂，黑色手套上的环绕光圈呜呜扩大，将整个夜莺笼罩在内。

　　夜莺店主发出凄厉的尖叫，整个人都化成了数只黑色蝙蝠，向着夜空飞去。

　　弥格耳微笑仰头，看着星辰之间流窜的蝙蝠，轻声说道：“【净化】”

　　两圈光环以他的身体为中心交织扩展，细长的白色光线尾随着每一只蝙蝠，在黑夜中绽开绚丽的白色烟火，然后纷纷燕子归巢一般投入弥格耳的双手光圈上。

　　转眼之间，整个夜莺里只剩下一些还昏昏沉沉的客人，以及那一串赤露的男性玩具，所有的女人几乎都随着她们的主人一起消失了。

　　“一个勉勉强强的【长者】，一群幼崽，应该够你吃一顿了。”弥格耳双手互相拉扯，脱下了黑色的手套。

　　何利尼斯失声地看着他的手腕，隶属于所菲斯教廷的神圣符号——三角架——在他的手腕和手背迅速“长”了出来，并且沁出鲜血。

　　诱人的甜香弥漫在空气里，这是何利尼斯第一次见到弥格耳时尝过的味道，原来，那就是弥格耳的鲜血。

　　弥格耳平伸双手，眼神冰冷而轻蔑，鲜血沿着他的手臂和手腕蜿蜒滴下。

　　不受控制地，何利尼斯扑到弥格耳的面前，贪婪地舔食着殷虹的血液，他忍不住露出了獠牙，却感觉到弥格耳冰冷的视线，想到曾经那一记凶狠的耳光，何利尼斯又把獠牙收了回去，将流出的鲜血吸得一干二净，甚至用舌头不停舔着早已愈合伤痕的手背。

　　“总算学乖了点，要是你又咬了我，我就会掰断你的牙。”弥格耳满意地看着何利尼斯贪婪却不逾矩地表现。

　　何利尼斯这才退后一步，惊恐地摸着自己的嘴角，自己刚才，竟然在吸弥格耳的血？就像身体有了意识自动反应，何利尼斯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

　　弥格耳随手捞起地上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扔到何利尼斯面前，何利尼斯习惯性地伸手接住。

　　“尝尝看，新鲜人血的味道。”弥格耳抱着双臂。

　　男人的身上散发出让何利尼斯饥饿的鲜血味道，但就像新鲜牛奶和快要坏掉的牛奶一样，尝过了弥格耳的血，何利尼斯闻到这个男人的血味，却觉得难以入口。

　　“现在明白了吧？牧夜者杀死吸血鬼，就像我净化这座妓院一样容易，而你尝过我的鲜血，就很难再找到品质之上的‘美酒’了。”弥格耳冷笑着把中年男人随手扔到地上，伸手捏住何利尼斯的下巴，何利尼斯这才发现，看上去瘦弱的青年，实际上只比他矮一点点，现在那双蔚蓝的眸子，以仰视的姿态，造成俯视的压迫感。

　　“不是每个幼崽都能有幸被我这样的家伙用鲜血哺育，也许你会因为我，成为最快在百年内进阶贵族的吸血鬼呢。”弥格耳冷笑一声，转身走出了夜莺。

　　何利尼斯环顾着周围迅速被风卷走的黑色灰烬，再看看还昏迷着的血味难闻的客人们，终于第一次深切体会到这个悲哀的事实，

　　他，已经是一个吸血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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