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保位战

　　两人相顾无言，一局厮杀之后，甄贵人便起身告辞了。

　　叶云裳望着这个茕茕孑立的女子背影，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分。

　　当初若不是太后得了疾病早薨，只怕如今母仪天下的人就不是她叶云裳了。

　　若真是那般的情形，有了太后姑姑的照拂，父亲甄伯良把持朝政，甄贵人的日子一定比现在好得多吧。不，也许应该称为“甄皇后”了。

　　而她叶云裳，也许会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郎君，过着平凡的相夫教子的生活。也许仍旧是逃不脱这命运，成为这后宫之中另一个“叶贵人”。

　　“皇后娘娘”

　　一声轻唤，拉回了叶云裳的沉思。

　　“娘娘，您没事吧？”文鸳看着有些恍惚的叶云裳，略微有些紧张地问道。

　　“没事。”叶云裳摆了摆手，倚在柔软的贵妃椅上。

　　“娘娘若是身体不适，不如宣胡太医来看看吧。”叶云裳的脸色稍显苍白，文鸳不禁开始担忧起来。

　　叶云裳看了看计时的沙漏，微叹道：“无妨。传膳吧。”

　　文鸳虽仍旧有些放心不下，但还是依皇后之言，击掌传膳。

　　午膳后，叶云裳便又照例小憩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之中，便听到外面似乎有些吵闹。

　　叶云裳正欲开口问询，便见文竹跌跌撞撞的进来，脸色惨白的说：“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看到文竹的面色，叶云裳已心知不好。起身，忙问：“出了何事？”

　　“甄贵人殁了。”文竹说着，心中不免有些哀戚。

　　听完文竹的话，叶云裳心中“咯噔”一下，上午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就没就没了。

　　“怎么回事？”

　　文竹一边伺候皇后穿衣，一边回答：“听甄贵人身边的个宫女来报，好像说是甄贵人自己想不开，悬梁自尽了。”

　　叶云裳闻言一怔，上午甄贵人走的时候并未见她有异样，怎的突然想不开呢？

　　“娘娘这次怕是也撇不清关系了。据说甄贵人从坤宁宫回去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到了午膳的时候，丫鬟叫了几次都没人应，这才知道人没了。这甄贵人也真是的，什么时候找死不好，非得从坤宁宫回去就自戕了。还不如留着一条贱命去对付柳淑媛呢！”只要是叶云裳的敌人，文竹都是不喜的。这下子甄贵人的死又将矛头指向了叶云裳，她对甄贵人的好感自然是大打折扣了。

　　叶云裳闻言苦笑了一下，甄妹妹，你这又是为何想不开呢？纵然你心里再苦，可是人活着总还有希望。或者，你心里终究还是嫉恨我的吧，所以要以死来惩罚我么？

　　“撇不撇的清又有什么关系呢？”叶云裳轻咬着唇瓣，声音有些哽咽地说，“纵然皇上信我，也换不回甄贵人的命了。她怎么会这般傻，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文竹见叶云裳的身子不稳，便赶紧扶了一把。想起上午还嫣然巧笑的甄贵人，叹了一口气说：“故人已逝，娘娘还是节哀吧。”

　　“皇上可曾知晓”沉默了片刻，叶云裳已从哀恸中走了出来，不得不开始盘算甄贵人的身后事。

　　“文菀方才已经朝乾清宫去了，想必皇上这会儿也知道了。”文竹见叶云裳的身子仍有些微颤，便又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永和宫出事之后，吉祥便先赶过来坤宁宫禀告皇后娘娘。其他宫里的主子还都不知道呢。”

　　文鸳这时也已经备好了凤撵，扶着叶云裳走了出去。

　　几近四月了，午后的阳光明媚到近乎灼热。可是叶云裳却扯了扯披风，紧紧的裹住自己的身子。饶是这样，却怎么也驱不散心中的寒意。

　　因为母家的权势入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之后，家族没落，昔日的枕边人也变得冷漠。哀莫大于心死，以至于最后到了这般的田地么？

　　是否，终有一日自己也会这般步她的后尘呢？

　　“娘娘，永和宫到了。”见叶云裳阖上了眼睛倚在凤撵上，文鸳小声提醒道。

　　叶云裳将手搭在文竹的手臂上，缓缓步入永和宫。

　　甄贵人的贴身宫女吉祥本来正守着甄贵人的遗体恸哭，见皇后娘娘来了便赶紧起身行礼。

　　“免了。”叶云裳微微摆了摆手，兀自盯着眼前横陈的尸体。“甄贵人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回皇后娘娘的话，甄贵人什么都没有留下。”吉祥哽咽着说，“只是奴婢记得，甄贵人在从坤宁宫回来的路上，曾轻叹过一句，‘一个是身在棋局，身不由己。一个却是心在情局，当局者迷。何其悲乎！’。”

　　“何其悲乎”叶云裳喃喃重复道。

　　吉祥点了点头，抽泣着说：“奴婢当时问甄贵人什么意思，娘娘却只是笑而不答。”

　　叶云裳似是有些懂了，却又有些不大明白。回想起上午两人对弈时的情景，又不免有些唏嘘。身不由主地便伸手去掀遮盖甄贵人遗体的白布。

　　“皇后娘娘，甄贵人乃是自戕，这戴罪之身您还是不要看了。免得再沾染了晦气。”文鸳见到皇后的动作，不禁出声提醒道。

　　“是啊。甄贵人悬梁自缢，相貌已非花容，免得惊了皇后的万金之躯。”吉祥也附和着说。

　　叶云裳恍若无闻，径自揭开了甄贵人身上蒙着的白布。虽说她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看到白布之下扭曲的面容，仍旧是被吓到了。

　　文鸳忙伸手扯过白布，将甄贵人的遗体盖好。

　　“皇上驾到。”随着传唱太监的高声通告，刘沐宸的帝王仪仗已然到了永和宫的门外。

　　“嫔妾见过皇上。”叶云裳稳了稳心神，前去迎接。

　　刘沐宸瞥了一眼神色有些哀恸的皇后，淡淡地说道。“平身吧。”

　　甄贵人的遗体停放在内室，刘沐宸并不避讳，直接就迈步进去。叶云裳也紧跟其后。

　　虽说甄贵人生前失宠多时，但她毕竟是永和帝的亲表妹，又是永和帝的第一个女人。此时的刘沐宸也面目凝重，一幅悲痛的样子。

　　“皇上，节哀吧。甄妹妹已经去了，您就是再伤心，她也回不来了。”叶云裳安慰着眼前这个她称之为夫君的男人。

　　“节哀？”刘沐宸冷眼看了看叶云裳，冷哼道，“你倒是会在这里假惺惺。若不是你，甄贵人她如何会去自寻短见？”

　　叶云裳面色惨白的踉跄一下，声音有些颤抖地说：“甄贵人生无可恋，才会想不开。与嫔妾有何干系？”

　　“与你何干？你倒是说说，若不是你给她说了些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从你的坤宁宫出来，就想不开了呢？！”

　　听见刘沐宸的质问，叶云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他若是信自己，纵然不会问。若是不信，纵是解释了又何用。

　　“嫔妾什么都不知道。我与甄妹妹不过是下了盘棋，寻常般闲聊了几句。哪曾想到她会想不开。”叶云裳黯然的回话。心中的寒意更胜了几分。

　　当年若非是你刘沐宸为了重掌皇权，而将自己的亲舅舅灌醉，逼诱他写下谋逆之言。甄伯良酒醒之后，畏罪自裁，至此才让甄贵人身处后宫，孤立无援。再加上皇上的冷落，宠妃的欺凌，方使甄贵人绝了生念吧。

　　如今倒好，这一切全部都算成了她叶云裳的罪过。

　　“好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刘沐宸冷笑了一声，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几度。“你身为一国之母，掌管六宫事宜，居然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若是你能力有限、精力不足，朕自会找人帮你协理六宫！”

　　叶云裳看着刘沐宸阴沉的脸，听着他震怒的话语，寒意不免从心底逸出，充斥着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这个男人连甄贵人的死，也要列入算计之中么？

　　甄贵人在时，皇上便几乎不来永和宫了。可是甄贵人一走，皇上就来哀悼，还借此训斥皇后管理后宫失仪。究竟是谁猫哭耗子，假慈悲呢？甄贵人虽说位份不低，但终究是自戕。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全凭皇上一句话罢了。

　　皇上，你究竟是真的心疼甄妹妹，还是想借此一事来分掉我手中的六宫之权呢？

　　“甄贵人的事情，嫔妾定会给皇上一个交待。”叶云裳轻咬了下嘴唇，敛起面上哀戚的神色，亦是冷冷地回话。

　　刘沐宸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叶云裳，并无他言，拂袖而去。

　　叶云裳笑了，望着眼前这个陌生而清冷的背影笑了。刘沐宸，你当真是好算计，竟是不顾念半分情谊么？

　　“一个是身在棋局，身不由己。一个却是心在情局，当局者迷。”甄妹妹这话说得多好啊，只是她不知道身在棋局的又何止甄贵人一个。

　　叶云裳，甄冰。

　　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看起来更应该像是仇敌吧。当年若不是叶家的帮忙，皇上哪里会那么快就扳倒甄氏。甄贵人又如何会变得举目无亲，孤立无援的横死在这后宫之中。

　　可是她们却又何其相似，何其可悲，所以又才会惺惺相惜。

　　万千恩宠过后，等待她们的都是无尽的冰冷。纵然知道帝王无情，却也逃脱不出这个牢笼。

　　她们都只是权利倾轧下的棋子。身在棋局，身不由己。

　　甄妹妹已经解脱了，可她呢？

　　明明自知不过是一枚用过就会被丢掉的棋子，却还是心甘情愿的一步一步走下去。

　　心在情局，当局者迷。是甄妹妹看破了她的处境，为她指点迷津吗？

　　叶云裳将目光从刘沐宸身上收回，心中的情绪依然平复。她淡淡地吩咐下去，甄贵人殁，晓谕六宫，以贵人之礼葬之。

　　出了永和宫，叶云裳并未乘坐步撵，只想漫无目的地随意走走。可是她走着走着，又觉得身后的人烦扰，她便下令不许人跟着。

　　众人知道皇后娘娘心中烦闷，便也都知趣的退下了。只是文鸳见她神情有些恍惚，心中有些担心，只得远远的跟在她身后。

　　叶云裳虽有所察觉，但也终究未说什么。

　　阳春三月，御花园里的桃花梨花都竞相开放。还有些耐不住寂寞的樱花，海棠也早早的开放了。满园的春色，却并没有抚平叶云裳心中的哀伤。

　　似是感觉到叶云裳的心愁，连方才还明媚的阳光也扯了一朵云彩遮住脸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方的天空慢慢浮出大片大片的乌云。

　　看样子，就要变天了。

　　一阵阴风吹来，叶云裳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再抬头去望，有些娇弱的花儿已禁不起春风摧残，黯然凋零。

　　纵然多数的花朵仍旧傲然枝头，可看在叶云裳眼中，却更是几分悲丝涌上心头。人人都为落红哀伤，可是殊不知花期虽短，但终究有重新绽放的一天。

　　可是那些赏花的人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叶云裳轻叹了一声，便加紧了步伐回坤宁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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