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九話
“你知道骆驼吗?”我板正脸看着眼前的画说。
陈少茂经我一点,立即将目光移向骆驼的画,良久才说:“L-Cat主力打造的新人,听说很年轻。骆驼的风格内行的人都说是‘叠像’,以多重线条重叠形成的画像。不过他这种风格跟我的大相径庭,无可比性。”
我不赞同他最后的点评,摇摇头走到下一幅画,又问了类似的问题,他同样回答得中规中矩,有种天天这样作答的老练。然后几十幅画走下来,陈少茂已经木着一张脸,神情却不自在的收敛些许,我瞧见却是笑了笑,不再作声。
我们围绕着画厅转了几处个人展,一下子看多了眼花缭乱,好似陷入色彩靡丽的世界。带着残留在眼里的绚丽缓缓转出L-Cat大门,拥挤的人群早已疏散,恢复了往日的街景。我抬起头昂望挂置在建筑物最高点上的公司大名,幽幽说:“L-Cat立在时尚和潮流两点上,本是很好的理念,但比声名远播的NW差一着,是因为他们犯了一个传统的错误,情操不够高,你说是吗?青少年。”
陈少茂扬起下巴朝我嗤笑一声说:“当今社会告诉我,情操不值钱。”
“是不值钱。”我点点头又说,“这就是L-Cat和NW的差距了。人家NW从不举办画展的原因就是他们旗下的画手长年外放,很少有谁固定留在某地,那里的人虽年纪比L-Cat高上一个层数,但他们算是真真为艺术而生的。”
看到他不太愿意听训的面孔,撇得老高的嘴角微微抖着,我还想说,他已经抢着话头说:“行了,在这种地方说教那些老你一辈的不是要去死?”
我眯起眼蔑视他,真有种掐死他的冲动。但转念一想,现在的自己确实没有这个本事在这里说三道四。至于L-Cat好呢还是NW好呢,因人而异。
与陈少茂离开画展后也没急着回去,而是带他去了一家名为“风陶居”画店,那里是艺术品专卖店,比平常文具店搜寻到的用品要有质量多了。我熟稔地带着陈少茂走去,经过一米长的廊道,往里便是正堂,一道松树画屏置在柜台旁,一个带着眼镜很是斯文的男人闻声抬头,张嘴便说:“欢迎来到风陶居,不知客人有什么需要?”
而后对上我,微怔片刻,便从柜台后急急走来,一把握住我的手亲切地说:“瞧我把你想得......没良心的东西!”
“喂!大叔你这是摸谁的手啊?”陈少茂在旁打开男人的手,挑衅地挑挑眉。
我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直直说:“都说了斯文人是不动手动脚的。我有心没心也是这样,你恿操心。呐~今天介绍个人给你,以后他来你这里给他优惠哦。”
风陶居所售卖的物品可以说贵得像天价,但对这个层面上的人来说价格很合理,要优惠的话琅琅是攒不了什么钱的,毕竟他是我见过最有职业道德的艺术人。不过我时常不离嘴的便是“你一定要给我优惠哦,因为我们是朋友嘛”,那时他总是笑着,眼镜后的细长眼睛弯成一条上勾的弧线,很是俊丽。
不过琅琅的妻子比他更美,两人都是我大学时所交的友人,很是登对的夫妻。
今天没见到舒倩,想来她应该留在家里看护孩子。琅琅和舒倩结婚后第二年就生了个肥胖的男孩,不过我没能赶在舒倩产子的时候去,为此还困扰了我好一段日子,那真真是废寝难安,食不知味。
“哦?”琅琅的目光落到陈少茂身上,一脸迟疑又不肯定的语气说:“你确定他真的有艺术才华吗?我倒是看不出嘛。”
陈少茂不悦地瞪大眼,我抢先回嘴:“等你不用戴眼镜恢复到正常视力再跟我说这句话吧,不过那时候你也老,他肯定已红了名。”
“你打的什么主意嘛——”琅琅纳闷地低喃。
我将琅琅撇在身后,扯着还在闹别扭的青少年走到货架上,很是敬业的把他有可能需要的用具介绍了一遍,时而琅琅插上一两句更加详细的介绍和来历,神情一扫软柔,很是严正地提出意见和评价。
说到后来,陈少茂也有了一定认识我们便不在旁打扰,双双坐到靠窗边的矮椅上,横在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两本地理读物。琅琅给我斟了一杯花茶,有些忧虑地说:“一个人过得还好吗?小倩说很想你,总是让我去找你,但我晓得你一定不喜欢,所以一直在这里等你来——瞧瞧,脸都瘦成骨头了。”
“挺好的。”我抿一口花茶说,“他死了是他的事,我还得活着不是么?”
琅琅叹了一声说:“我们就是怕你看不开嘛,阿勉的事节哀啊。”
我慢腾腾地点头,算是承了他们的好意,临离开之前他还是不放心地拉着我的手说:“别一个人死扛,你还有我们是不?至于你今天带来的那个孩子我也不管了,但你得多留个心眼儿啊,不要因为人家长得俊点就随便留在身边啊......”我听他说得不耐,正巧陈少茂走过来,我丢下一句“你很烦啊”的话,头也不回的走出风陶居。
陈少茂与我并肩而行,这我才留意到他并没有挑中什么东西,倒是一脸无所谓的嘴脸令我觉得奇怪,问他说:“你没要买的东西?真难得啊。”
“那里的东西确实很好,但以我这个水准还没有需要用到的不是吗,而且我以为你试探我有没有这个认识,特地收紧荷包了。”
我突然觉得他聪明得有点像傻子,用怜悯的目光上下瞟他,连连叹气。我才不似他说的那样有那么多心思思考这种无厘头的问题,就算他水准真的就这样了我也认了,但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真不厚道了。
回到家中我没再理会他,自个用了另一台电脑。而坐在另一台机子的人则又吵吵闹闹地折腾起来,这似乎在他接完一通电话后就开始寒着脸,对着电脑屏幕出气,几番下来,我受不了,移动椅子伸手就往他脑门上直敲,一点情面也不给。
“哇!痛死了!”他抱着头哀嚎。
我吊起眼不满说:“少年,请你体谅一下我好吗。”
他很委屈地蹲坐在椅子上,轻悠悠地原地转了三个圈,每一圈一记大小眼儿,看得我心脏猛缩,活见鬼似的连忙回到电脑跟前,一边撸顺心口,一边抽搐着脸皮。
陈少茂很少在我面前听电话,看样子是不希望我听到属于隐私的话题。不过上上个月他躲在浴室里听电话,我就站在门外偷听,这一听还真不得了,妈的竟是下流话题,听多了还会长针眼。但这也只是一个很无趣的小插曲罢了。
本以为适才的电话无非也是这类,不料完话后竟气得蹭红了脸,手抖得像要摔烂一切东西似的令人心悸。瞪得又圆又大的眼睛一时半刻呈呆滞状态,等他回过神来就是铺天盖地的咒骂声。
我确实不了解他这个人,至少连他家里有谁,家境好不好,个人喜好也不太清楚,所以在他不间断的咒骂声中我只保持沉默。
又过了会,他静下来了我才说:“顺点气没?
他长吁一口,怔怔地点头说:“大概......好点了吧。”
“那行。自己的事自己管好,别把不好的情绪带到画上。”我没有追问他到底为了毛事气成这样,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便随了意,转开话题说,“我收集了一些红名画手的图画,你有兴趣可以过来看看。”
说到正经事他情绪平伏许多,不见犹豫地踱着步走到我身旁。我点开文件,再点开图片浏览器,用着极慢地速度一张一张过。期间我们谁也没有出声,安静的室内只有鼠标滑动的细微的声响,就连陈少茂的呼吸我都能听见。
直到图片到最后一张,陈少茂便说:“这已经是大师级别了吧,看他们的构画、色彩、线条,我似乎看到一个老态龙钟的人站在画桌边,执着笔下勾。”
“嗯,想象力很好。”我佯装赞道,“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所相中并觉得很好的画其实都是一个叫骆驼的人所出的。”
“什么?”
我也不急着给他说明,将骆驼的画挑了出来,再重新浏览一遍,陈少茂露出“这风格太多变了吧”的狐疑目光落到我身上,灵动的眼睛已经在询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今日从他嘴里听到那句“他这种风格跟我的大相径庭,无可比性”话时,我已知他走向了另一个误区。所谓艺术,是一个没有标准的、非常意识性的领域。我们往往被常态所干扰,对事物判断的能力就会有所下降。
陈少茂认为风格成形不可改,却反被限制自身的发展。
半年下来他的潜力才稍冒出了头,这就证明天才不是这样炼成的,而是得掉进坑努力挣扎才出人头地的。我就说有些事有钱也没用,自身软件不过关就算他妈给你全世界,地球也会灭亡,因为妈的我们不是奥特曼。
我好声好气地说:“读过《伤仲永》吧?读过就不要再说什么了,乖。”
他似乎想起什么,嚅嚅嘴,却什么也没说,自顾沮丧地垂下脸。我温和地笑了笑,顺势在他脸上狠狠掐了一把,又说:“所以说嘛,人不应该这么容易就自满——你要多多加油啊,少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