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涯

　　韩缜从昏迷中醒来时，天色已近傍晚，四周寂静无声，只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韩缜只觉得头很重，全身疲软，每喘一口气似乎都会牵动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便下意识地微微动了动手指。
　　这一细小动作惊醒了因乏而寐的宋婉琪。她睁开眼看见已经苏醒的韩缜，心里抑制不住一阵激动：“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她稍稍顿了顿，又道，“怎么样，伤口还疼么？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韩缜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嘴角泛起一抹浅笑。
　　“你……你怎么不说话？看着我干什么？”宋婉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
　　“我就说嘛，我只有生病受伤的时候，才能享受你的‘医者父母心’。”韩缜微哑着声音缓缓开口道。
　　“都是你这个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宋婉琪责备道。
　　“你不会吧？我不顾性命救你，你竟然还抱怨我的不是？”韩缜故意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天底下哪有你这么笨的人？明知打不过还装英雄充好汉，以卵击石，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么？”宋婉琪气急地喊。她气不过韩缜竟会为了自己连命都可以不要，她有怎样的好，好到让他为自己如此付出？
　　“你不感激我？不知道当时是谁哭得稀里哗啦，喊得哭天抢地的？”韩缜揶揄道。
　　“我……要是别人被打得那么惨，我也一样会哭啊，别以为你很特殊！”宋婉琪嘴硬地狡辩道。
　　“是么？”韩缜有些微失望。突然间，他眉头深蹙，脸上肌肉扭曲，手按住胸口，不住的喘气，似乎被一股难耐的疼痛折磨着。
　　宋婉琪顿时慌了神，双手扶住他颤抖的肩，急道：“你怎么了？韩缜？！韩缜！你别吓我啊！”
　　“我……我浑身……好疼……好痛苦……我……我怕是……怕是熬不住了……”韩缜咬着牙，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宋婉琪从心里打出冷颤，“用过刺络法应该会通络活经、消肿止痛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韩缜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大事……能为你……而死，也算，也算死得……有价值……”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不准你死啊！你听到没有？！”宋婉琪气急地喊道。
　　“我……”韩缜还想要说什么，却突然间瞪大了眼睛，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向一旁倒去，再也没有动静。
　　“韩……韩缜？！……”宋婉琪心下一凛，犹如被晴天霹雳打中一般，呆在了原地，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地颤抖，突然之间哭出声来，紧跟着又以手捂口。
　　她爬到他身边，使劲地摇他，眼泪不断地滚落，颤抖的声音充满了无助与害怕：“韩缜！韩缜！你醒醒啊！我说了不准你死的！……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喜欢上你……不该连累你！不该害你……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婉琪将头伏在他胸口上，泪水汹涌而下。因为她喜欢上了他，所以老天要惩罚她么？
　　“你说……你喜欢上了我……是真的么？”韩缜的声音幽幽地在耳畔响起。
　　宋婉琪一惊，连忙离开他胸前，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倒在地上的韩缜。
　　韩缜慢慢坐起身，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温柔而坚定。
　　“你装死？！”
　　“是你自己不查清楚就开始哭……”韩缜话还没有说完，宋婉琪便一拳拳砸在他身上，哭着喊道：“很好玩么？装死很好玩么？捉弄我很好玩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多害怕！你这个大坏蛋！大坏……”突然一双手将她拉向前，她脑中一晕，嘴唇便被人温柔地吻住。
　　韩缜缓缓地松开她，双目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欢喜神采，又有几分恶作剧的意味。他柔声道：“对不起，如果不这样，我又怎能听见你的真心话？”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婉琪脸颊绯红，本欲发作，声线却变得异常温柔。
　　“你方才说的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不会还想抵赖吧？”韩缜促狭地看着她，“既然你喜欢我，又为何三番五次的拒我于千里之外？我真有这么惹人厌么？”
　　“不，你不讨厌，是我害怕连累你……”宋婉琪低着头，沉吟半晌道，“你说过，这辈子只会算准一卦，而且会因为这一卦丢掉性命……你曾起卦说我将来会喜欢上你，本来我还没当真；可当我发现自己真的不知不觉喜欢上你时，我就开始害怕了。那一卦你真的算准了，那你是不是就会因为我而丢掉性命？所以我拼命地掩饰，拼命地想和你划清界线……”
　　还未等婉琪说完，韩缜便二话不说地将她紧紧拥进自己怀中，心疼道：“就因为这个么？……你说我是傻瓜，其实你比我更傻……就算我真的会为你而死，我也心甘情愿。”
　　宋婉琪一愣，一滴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淌下。她喃喃道：“不，我不要你为我而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你想清楚了？跟我在一起可是天天要斗嘴吵架的，你也不嫌烦？”韩缜故意反问道。
　　“一辈子都不嫌烦。”宋婉琪破涕为笑。
　　韩缜双手撑着婉琪的肩，似笑非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数三声，再给你一次重新考虑的机会。一二三！”韩缜飞快地数完三声，得意地坏笑道，“那，你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我怕你后悔啊！”宋婉琪娇嗔道。
　　韩缜微微笑了笑，从脖子上取下一个挂件，一根玄色丝绳上穿这一颗透明的珠子，珠子里面可以清楚地看见千丝万缕缠络在一起，在夜色中竟微微透着淡绿色的荧光。他仔细地将丝绳绕在宋婉琪的手腕上，道：“这颗‘□□珠’就是我的心，我把我的心交给你了，就不怕我后悔了。”
　　宋婉琪仔细地端详着那颗漂亮的珠子，心里满是暖暖的甜蜜。“□□珠”……是取自“心相印”之意么？
　　“婉琪……韩缜……”远处隐隐传来呼唤的声音，还有点点火光若隐若现。
　　“好像是我哥的声音！”宋婉琪惊喜不已，连忙喊道，“哥！我在这儿！……”
　　韩缜在宋婉琪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宋冕等人闻声寻来，见到平安的两人，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柳怿寒背起韩缜，众人毫不耽搁地赶回了竹楼。

　　夜凉如水，墨蓝色的苍穹深邃悠远，望不见底，一颗颗星子淡淡散落，似一双双深藏不露的眼，冷漠旁观，洞察一切。
　　夏可晴默默地站在韩缜的房门口，看着宋婉琪在他床边细心照料的身影，嘴角浮起一丝欣慰的笑。这两个斗气冤家，也算是因祸得福，苦尽甘来了吧？她悄悄地退出去，不想打扰这平静的甜蜜。
　　外面刮起一阵凉风，掀起她的衣襟轻舞飞扬。她捋了捋稍稍有些凌乱的发丝，无意中注意到了院中立着的一袭白色的身影。
　　“宋大哥，你的伤不要紧了吧？”夏可晴缓缓地走近他。
　　“不碍事了。多谢夏姑娘挂念。”宋冕淡淡地笑了笑。
　　“小琪和韩缜虽然经历了一次危难，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吧。现在大家都平安无事，不知你为何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夏可晴试探地问道。
　　“我只是担心，生死门的人不会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的。”宋冕不动声色地开口道。
　　“说来也奇怪，莫名其妙的跑出个生死门来攻击我们。而且还掳走不会武功的小琪。他们的意图真是匪夷所思啊。”夏可晴漫不经心地说道，眼睛余光却毫不松懈的观察着宋冕的神色。
　　“我们身上有地图的事估计整个江湖都有所耳闻了，引来一些贪婪之徒也并不奇怪。或许他们怕明抢不了，就抓人以作交换筹码吧？”宋冕不留痕迹地掩饰着。
　　“那看来我们今后要更加小心谨慎，以防被人有机可乘。”夏可晴叹道。
　　宋冕侧脸望了望夏可晴，她一脸沉静，神情清平如水，不由得暗吁一口气。他真担心刚才会被她看出什么破绽来。
　　夏可晴表面如常，心里却思绪不断。宋冕对于她的试探回答得滴水不漏，竟让她难以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生死门两次来袭，绝不会如宋冕所说的那么简单，一定还有什么更深更隐讳的秘密。或许，还与宋冕有关。
　　两个人言语自然地聊着，却不知原来对方都在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各怀心思。
　　柳怿寒踏出房门，正巧看见宋冕和夏可晴在院中聊着话，不禁有些怃然。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和可晴如此轻松自然的交谈过了？似乎只有几天，却让他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他忽然有些嫉妒宋冕，并不是嫉妒两人有什么，而是嫉妒他可以与可晴自然相处，不像自己，连说一句话似乎都成了一种奢望。
　　宋冕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柳怿寒，不动声色地问可晴：“婉琪和韩缜是功德圆满了，不知你和怿寒的心结什么时候能解开呢？”
　　夏可晴微微一怔，苦笑道：“好好的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
　　“虽然我并不清楚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似乎跟叶姑娘也有点关系。但与其说你在嫉妒、误会，我反而觉得你在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为了这份感情，似乎独自承受着某种压力，也正因为如此，你比任何人都更加在乎，更加害怕失去。”宋冕坦然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也是如此，所以他似乎能从她身上找到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你想太多了吧？”夏可晴晃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仿佛被人道破心事般。害怕？自己真的是在害怕么？
　　“是也好，不是也好，世界上没有解不开的结。也许你会觉得你和怿寒之间疏远了很多，可当你回过头，你会发现，其实你们只有几步之遥。”宋冕一语双关。
　　夏可晴怔怔地望着宋冕，似乎明白了他语中暗示，猛地回过身。
　　不远处，柳怿寒正静静地凝望着她，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依然沉静深邃，温柔如初，依然让她怦然心动。
　　宋冕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要靠他们自己了。
　　两人就这么彼此深望着对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定格。过去相濡以沫的点点滴滴一串串的在脑海中浮出……
　　“哎呀！”
　　“思瑶姐姐，你没事吧？我没碰疼你吧？”
　　声响传来，打断了柳怿寒和夏可晴的思绪。两人寻声望去，看见芸儿正扶着叶思瑶。
　　“怎么了？思瑶？”柳怿寒走了过去。
　　“没事，我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不碍事的。”叶思瑶微微笑了笑。
　　“哦。”柳怿寒简单应了声。可当他再次抬头寻找夏可晴的身影时，眼前却已是空无一人。他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失落。
　　“怿寒哥哥……”叶思瑶轻声唤了唤，“怎么了？”
　　“没什么，我送你回房休息吧。”柳怿寒淡淡地说。

　　“我只是皮外伤，其实不需要劳烦你们这么照顾我的。”叶思瑶坐在椅子上，不好意思道。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替芸儿受的伤，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感激你的。”柳怿寒道。
　　“怿寒哥哥言重了。思瑶一直都把芸儿视作好姐妹，救她是应该的。”
　　“既然如此，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你还客气什么？”芸儿快语道，“快把这药吃了吧。”说着，她便提起茶壶想要倒点水，却发现茶壶是空的。
　　“我去厨房打点水来。”柳怿寒说着，提起茶壶转身踏出房门。
　　叶思瑶望着他离开的身影，竟透着几许落寞。是因为刚才和夏可晴彼此凝望，触动了他什么吗？她甚至感觉到从他再次抬头寻不见夏可晴开始直到刚才，他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
　　“思瑶姐姐，其实……我……我应该跟你道歉的。”芸儿支支吾吾地说，“之前我对你那么凶，说话那么刻薄，你都不计较，还舍命救我，我……”
　　“你是怿寒哥哥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和你斤斤计较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不会在意的。”叶思瑶柔声说道。
　　“既然这样，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可晴抢我哥了？他们也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我不希望他们的感情被人破坏。”芸儿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伤了她自尊。
　　叶思瑶一怔，她没有料到芸儿会直言不讳地跟她说出这番话。她沉吟许久，缓缓开口道：“你能放下对宋冕的感情么？”
　　芸儿一时语塞。她没想到叶思瑶会如此反问她。
　　“放不下，对不对？我对怿寒哥哥也是如此。感情这东西不是说拿起就拿起，说放下就放下的。这世上没有人能如此潇洒。我并没想过一定要与夏姑娘拼个你死我活，但是要我放弃，也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我哥喜欢的人是可晴，你这样子执著又何苦呢？”
　　“如果宋冕不喜欢你，你会就这么轻易放弃他了么？”叶思瑶看穿了芸儿的弱点。
　　芸儿尴尬地望了望叶思瑶。本来是劝她，结果反倒把自己套进去了。“我……我去厨房看看我哥，打个水怎么打这么久……”她找了个借口，走出房门，却一眼瞥见放在窗台上的茶壶。她向四周望了望，却不见柳怿寒的身影，便又转身将茶壶端了进来：“思瑶姐姐，你吃了药便早点歇息吧，我也该回房了。”
　　叶思瑶看了看芸儿身后，问道：“怿寒哥哥呢？怎么没见他人？”
　　“我哥他……说还有点事，把茶壶给我就先走了。”芸儿掩饰道。
　　“哦……”叶思瑶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瞧不出什么端倪，便道，“那芸儿也早些回房歇息吧，晚安。”
　　“思瑶姐姐晚安。”芸儿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其实想想，叶思瑶的话似乎也不无道理，喜欢上一个人不是说能放手就能放手的，芸儿甚至开始有些同情她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她仍然希望可晴和大哥在一起。
　　——“你能放下对宋冕的感情么？”
　　——“如果宋冕不喜欢你，你会就这么轻易放弃他了么？”
　　宋哥哥……我在宋哥哥心目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一个角色？为什么他时而关心我，时而又变得冷漠了呢？

　　柳怿寒回到房间，立在窗前，回想着刚才从厨房回来时，在叶思瑶房外无意间听见的话——“放不下，对不对？我对怿寒哥哥也是如此。感情这东西不是说拿起就拿起，说放下就放下的。这世上没有人能如此潇洒。我并没想过一定要与夏姑娘拼个你死我活，但是要我放弃，也是不可能的事。”再想想之前在小山坡她对自己说的话——“这段日子以来，怿寒哥哥对思瑶的关心和照顾，让我很感动，很温暖，让我觉得我不再是孤单一人。我真的很庆幸，有怿寒哥哥亲如兄长般待我，所以我有时候会忍不住任性一些。昨晚的事我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一想到害你和夏姑娘闹得如此不愉快，我心里真的很不安。怿寒哥哥，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你一定要告诉我，只要能让你们冰释前嫌，我做什么都愿意。”，不禁一阵凛然。原来叶思瑶在自己和别人面前竟然是两种不同的姿态，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他突然间迷惑了。在他印象中，叶思瑶应该是善解人意，楚楚柔弱的，怎么会是巧言令色，八面玲珑之人呢？
　　——“我要你以后不许再对叶思瑶那么好。”
　　——“你当她是妹妹，可他从没有把你当哥哥看。她关心你，依赖你，都是因为她喜欢你，喜欢的不能自拔！”
　　——“她跟你说的？她是这么跟你说的？我明白了，没想到她在我面前是一套，在你面前又是另外一套，真会装模作样，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难怪可晴当时会这么说了。原来叶思瑶真的属意自己，自己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那可晴的担心和顾虑也并非是凭空捏造，没有道理的了。
　　柳怿寒有些懊悔，懊悔自己还没弄清楚事实，就责怪可晴自私无理。虽然可晴说叶思瑶、叶行天与迷霄宫有瓜葛他仍觉得有些偏激，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仍然是错怪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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