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涯

　　宋冕和叶思瑶刚落进院子，便看见柳怿寒正和一个面具人激战。叶思瑶只朝那面具人望了一眼，目光便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抽离。那身形，那招式，还有那条在夜色中闪着清辉的银色长鞭，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是梦么？是梦，还是真的？
　　宋冕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快步朝夏可晴走去，急切地问道：“夏姑娘，婉琪他们呢？”
　　夏可晴转过脸，回答道：“他们躲在客栈里，应该没事。”话音刚落，她的视线便落在宋冕身后的叶思瑶身上，看她一脸既激动又不可置信的表情，眉头不由得一蹙，心里暗道：“糟了，她也看出来了！！”
　　柳怿寒针对面具人使用长软武器的特点，以十三式剑法中的抽、带、挑、压、搅五式为基础来应用变化，招招相连，环环相扣，连绵不绝，层出不穷。只见剑来恍似裂天闪，剑去犹若惊地雷。面具人看似还能轻松应对，实则已经被他的剑势所迫，只有招架之式，却无还手之力。眼下面具人只能尽量不出纰漏，否则一招输，满盘皆输。
　　柳怿寒看出了他的顾虑，突然变换剑式，一个凌空侧跃，剑势急剧下坠，直击他胸前前突穴。面具人被杀个措手不及，连忙后退，身子斜侧，剑尖掠过他的衣襟，划开了一条大口子，擦破了点皮肉。面具人见状，顺势手腕一转，银鞭便如灵蛇般缠上了剑身。他用力往后一拽，哪知柳怿寒竟撒了手，剑随鞭梢向后飞去。面具人错愕不已，待回过神来，柳怿寒已在瞬间欺近他身，出手一掌击中他的胸口；与此同时，柳怿寒也抓住银鞭，一个回力，将缠在鞭上的玄铁剑又带了回来。面具人被震飞，跌坐在地上，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而柳怿寒则重获玄铁剑，乘胜追击，一步上前，直刺对方心口。
　　叶思瑶见状急忙大喊：“怿寒哥哥！不要！他是我爹！”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剑尖在面具人的胸口几毫处紧急停了下来，改而上挑，揭下了面具人蒙的黑巾。虽然仍有半块面具遮面，但是从另半张脸上不难看出，眼前的面具人，正是叶行天！只是眼神里尽是木然与陌生。
　　“叶……叶伯伯！怎么……是你？！”柳怿寒和宋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夏可晴见怿寒停了手，连忙勾起脚边躺着的一把黑衣人落下的长剑，出其不意地朝叶行天刺去。
　　叶思瑶心下一急，甩出手中的碎星鞭，绕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拽，夏可晴便因这意外的攻击而失去了重心。她顺着那一鞭的力道在空中旋转了一周，回拽软鞭，迫使手腕上的束缚有了松动，继而灵巧地转动手腕挣脱了桎梏，飞身落地，只是手中的剑已掉落，手腕也被箍出一圈淡紫色的瘀痕。她愤恨地瞪了一眼叶思瑶，又从袖中飞射出一蓬银针，朝叶行天而去。眼下她已顾不得什么避不避讳了，她只想尽快致叶行天于死地，刻不容缓！
　　柳怿寒见状连忙提剑拦截，将银针一一反射出去，化解了她的攻势。
　　夏可晴一愣，冲上前去大声质问道：“你干什么？为什么挡掉我的银针？！”
　　“我才要问你干什么？！事情都还没有搞清楚，你怎么就急着下杀手？！”柳怿寒对她的冲动甚是不解，也大声反问道。
　　“有什么不清楚的？他是来杀我们的，难道我们还要以礼相待不成？”
　　“可是他是叶伯伯啊？！”
　　“你别天真了，你忘了叶伯伯已经被幽冥使者杀了么？这个根本是假的！”管他是真是假，现在夏可晴只想杀了他已绝后患。
　　“不，他是我爹，我可以肯定他是我爹！”叶思瑶在一旁激动地说道。
　　“如果他真是叶伯伯，又怎会对我们下杀手？！让开！”夏可晴怒道。
　　“不让！”柳怿寒干脆伸出手臂挡住了她。
　　叶行天坐在地上，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连忙悄悄起身，趁机溜走了。
　　“爹！你去哪儿？！”叶思瑶喊着追了出去。
　　夏可晴被柳怿寒挡住不得靠近，眼见着叶行天溜掉了，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她奋力甩开他的手，怒道：“你看你啊，都是因为你，让他跑掉了！你知不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现在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都不得而知，我怎能让你杀了他？”柳怿寒反问道，“再说，不管他是真是假，是敌是友，他毕竟是思瑶的爹，你总要顾及一下她的感受啊？”
　　“原来，你这么做，只是为了要顾及她的感受？！”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夏可晴的心突然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不是因为柳怿寒跟她意见相左，而是因为意见相左的原因竟是他要顾及叶思瑶的感受？！
　　柳怿寒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味。他在担心叶思瑶就这么贸然地追去会不会有事。他回头望了望，又转过脸来对她说道：“这些事等我回来再说。”便匆匆追了出去。
　　夏可晴失落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渐渐笼罩上来，除了心痛，仍是心痛。这是她认识柳怿寒以来，他第一次对她大声说话，第一次不站在她的立场，第一次丢下她离开……一下子涌现出来的这么多的第一次，让她无力招架，让她心乱如麻。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哥！”宋婉琪等人见外面没有了打斗声，从客栈里跑了出来。
　　“婉琪！你没事吧？”宋冕紧张地揽住婉琪的双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我没事，哥！瞧你紧张的！”宋婉琪微笑着说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宋冕稍稍松了口气。
　　“来袭击我们的到底是哪一派的人啊？还有，还有，”芸儿用一种不太相信的口吻问道，“刚刚那个面具人……不会真的是叶伯伯吧？难道是诈尸？！”
　　“不会真的是死而复活吧？！”宋婉琪也甚感疑惑。她知道医术高明的大夫能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可那也是因为病者一息尚存，还有生还的余地，但是真正要让一个死人活过来那可真的是天方夜谭了。
　　“如果他没死呢？”韩缜突然开口说道。
　　“你说什么啊？叶伯伯明明是死了的啊？”婉琪不解。
　　“你们说叶伯伯死了，有谁亲眼看到了啊？叶姑娘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连她自己也是听幽冥使者说的，对吧？”韩缜反问道。
　　“你是说……”宋婉琪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要我说啊，兴许叶伯伯并没有被幽冥使者杀死，说不定就跟之前夏姑娘一样，也是由于某种原因被他们控制了，所以就来杀我们，夺地图了。”韩缜耸耸肩说道。
　　夏可晴没有作声。她当然清楚这次袭击不是迷霄宫干的，如果没料错的话，或许和那个身佩铃铛的神秘女子有关，只是她一时间还想不到究竟是哪一门哪一派。
　　宋冕也保持缄默。他知道宋婉琪由于当年的事受的刺激不小，已经不记得生死门，也不记得他和生死门之间的关系了，所以他也不想主动提起这些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他很明白这都是司徒夜一手策划的，无非就是给他施压，让他杀了柳怿寒，夺取地图。可是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背信弃义，出卖朋友。眼下没有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能瞒则瞒，既然韩缜他们怀疑是迷霄宫干的，就让他们这么怀疑好了。
　　“有道理……”宋婉琪点点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可是，迷霄宫不是向来都由幽冥使者出手的么？今天怎么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呃……这个嘛……”韩缜搔搔头道，“唉，幽冥使者也是人，人总要休息的嘛！”
　　“呵，你到挺能为别人着想的嘛！”宋婉琪白了他一眼。
　　“咦？我哥呢？可晴，你们没在一起么？”萧芸儿朝四周望了望，却没有看见柳怿寒的身影。
　　“不要跟我提起这个人!”夏可晴冷淡地说道，与芸儿擦身而过，朝客栈走去。
　　“呃？你们……”芸儿刚想继续追问，宋冕连忙打断她道：“怿寒和叶姑娘去追叶伯伯了。”
　　“啊？他们俩这么贸然去追？！太危险了吧？对方会不会故意设下圈套引他们上钩啊？”韩缜叫道。
　　夏可晴闻言立刻停下了脚步。她咬了咬嘴唇，随即转身施展轻功，朝树林中跃去。
　　“晴姐姐……”宋婉琪不放心地叫道。
　　“你们进屋等着，我和夏姑娘一道去。”宋冕嘱咐道，便紧随其后。
　　“唉，刚刚装得那么冷淡，根本还是担心他的嘛！”韩缜咂咂嘴说道。
　　“好像……他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芸儿总觉得夏可晴方才的态度怪怪的。可转念一想，两人之前都还好好的，没理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闹别扭了吧？
　　“哎，别想了，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进去等他们吧。”宋婉琪拍了拍芸儿的肩膀，安慰地说道，拉着她一起进屋了。

　　“爹！爹！你等等我啊！爹！”叶思瑶紧追在叶行天的身后，不断地呼喊着，可叶行天仿佛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只顾朝前奔跑。叶思瑶一急，一个筋斗越过叶行天的头顶，挡在了他的面前。
　　“爹！我是思瑶啊！你不认得我了么？”叶思瑶急切地说道，正欲跨上前，见叶行天往后退了一步，一脸防备地望着她，便又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生怕再惊扰了他。
　　“爹！你看看我啊，我是思瑶啊！是你最疼的女儿叶思瑶啊！”叶思瑶努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柔声说道。
　　她仔细打量着叶行天，许多日子不见，爹的鬓角又添了几根白发，眼角又多了几条皱纹，仿佛一下子瘦了许多，老了许多。她不禁心里一酸，眼睛里不知不觉地噙满了泪水：“爹，思瑶不知道爹为何会死而复生，或者，也许爹根本就没有死过，但女儿知道，爹一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受了很多很多的折磨……”思瑶缓缓把手伸向他，道，“爹，你过来啊，再多的苦，再多的累，女儿和爹一起面对，一起承担！爹！你醒一醒，看看清楚，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思瑶啊！”
　　叶行天定定地望着叶思瑶，木然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温情，仿佛对她的话稍稍有些动容。
　　“思瑶！思瑶！……”不远处传来柳怿寒探寻的声音。叶行天的眼神瞬间又变回了冷漠，出掌击中叶思瑶的右肩。思瑶丝毫没有防备，被打个正着，身体震飞出去，跌落在地，右手腕上的翡翠玉镯磕在石头上，断成了两截。
　　她不顾肩上的疼痛，挣扎着站起来，却发现叶行天已经不知所踪，急得对着四周的树林大喊：“爹！爹！你出来啊！爹！”可是回应她的只有微弱的回声和寒冷的夜风。“爹！——”叶思瑶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为什么？为什么？……”
　　“思瑶！你怎么了？”柳怿寒一眼看见已经哭成泪人的叶思瑶，连忙跑过来蹲在她身旁，见她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不禁愕然道：“他伤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他认不出我了？为什么？为什么……”叶思瑶仍旧流着泪，语无伦次地念叨着。
　　柳怿寒看她失魂落魄，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颇为不忍，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虽然他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但从刚才的情形来看，他大概能猜到，兴许叶伯伯是受人控制了，所以才会六亲不认，甚至伤了他的亲身女儿。
　　其实自从在嫣红山听了冷微雨的一席控诉，他对叶行天的为人也不得不重新评估，对于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伪君子，他实在是反感和蔑视。只是叶行天说来说去还是他爹和师父的拜把兄弟，思瑶唯一的亲人，就连师父临终前都没有记恨他，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原谅他呢？或许老天爷已经惩罚了他，眼下，他只是一个可怜人，一个连自己女儿都认不出的可怜人。
　　“为什么？为什么？……爹不要我了，爹跟娘一样也不要我了……”叶思瑶失神地望着地面，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思瑶，你冷静一点！思瑶！思瑶！”柳怿寒扳住她的双肩急切地唤道，总算让她的眼神注意到自己身上来了。
　　“怿寒哥哥，从小我就和爹相依为命，他教我识字，教我习武，教我怎样保护自己……他很疼我，从来不舍得打我、骂我……”叶思瑶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为了保住我的性命，独自面对那些幽冥使者……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可是为什么，我好不容易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爹，他却不认得我了……”
　　“思瑶，你不要伤心了，不管怎么说，你爹现在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你其实应该高兴才是。”柳怿寒柔声道。
　　“高兴？”叶思瑶喃喃地重复道，抬起头，眼神迷茫地望着柳怿寒。
　　“是啊，当初你以为他死了，可原来他还活着，难道这还不值得高兴么？”柳怿寒继续安慰道，“所以，虽然他现在认不出你，但至少我们知道他尚在人世，只要你不放弃，总有一天他会变回原来的样子的。”
　　“真的？爹真的能回来？”叶思瑶听了他的话，眼神又恢复了光彩。
　　“嗯，我相信一定会的。”柳怿寒点点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你不去努力又怎么知道不会成功呢？有志者事竟成，没有试过就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
　　“怿寒哥哥说会，思瑶就相信一定会的！”叶思瑶含泪带笑地说着，忘情地靠进他的怀里。很奇怪，刚刚明明还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可是只要有怿寒哥哥陪在身边，她忽然就觉得很安心，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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