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龙珠同人/贝悟]A Perfect Indian

作者:怀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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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洄梦


      贝吉塔梦见自己变成墙砖的那一天,城里下着雨。
      天边的晨云还没有散尽,远不知其处的营地屋檐上行迹古怪的风向标曳着铜尾向城外荒野摆动两下,一身盔甲的圣骑士蹲在玫瑰墙下等人,偷偷用新土上长出的蘑菇擦拭生锈的膝甲。拄着法杖的长耳朵暗夜精灵匆忙跑过他身边,破败袍子掀起毛靴上的尘土,映互着他肩膀上稀落翎羽。
      “法师,你是法师吧,”骑士笨拙挥舞手中长剑,却没有半点杀气,他扯下头盔,涨红了脸低头:“能不能给我做点面包?”
      法师翻着白眼看骑士脚下的晨光麦,烟视媚行冷哼一声:“五个金币。”
      骑士一身盔甲脏得发亮,笑起来有细白牙齿和闪烁的眼睛,他从手套里抖落出一堆钱币,拢在手心数了好多遍,表情迟疑有点为难。法师自身后攥出口袋扔在骑士眼前,不耐烦转身,走了三两步飘出一句:“我忙,你欠我五个金币,下次还。”
      贝吉塔目瞪口呆看骑士弯腰收拾东西远去,一时回不过神来被送信的角鹰兽踩在头顶,绮丽羽毛扫过鼻尖有点痒,呛出几缕灰雾咳醒一株靜眠玫瑰正缠绕在他腰间。
      “哟,你好呀,”新开的花朵把朝露滴落在他脸颊算是见面礼:“第一次见你。”
      “这到底是哪里啊?”贝吉塔从折往怀中的三两青碧中望去,有面目可憎的狼人扎着绷带在路边的废墟上吃面包,烈烈光风中被吹袭的作物啪啦啪啦作响,带着僧帽的牧师坐在身边扭头看血与火的泥泞一瞬埋没他的长靴和敌人的尸体。
      “无畏要塞,这是我们的前线。”它拧着柔韧腰肢挥舞着新叶在风里:“为了正义,联盟的英雄始终与你同在。”
      贝吉塔听它絮絮念诵着什么招展花枝激烈无比,皱眉觉得太好笑:“你不过一朵玫瑰而已,”不屑之意溢于言表,被深深鄙视了的植物伤了蕊心不乐意:“我不是普通的玫瑰,我是葬礼上的玫瑰,英雄的葬礼。”
      贝吉塔徒恨他没能生出双手来捂嘴笑,不屑一顾哼出一鼻子灰烬:“葬礼上的玫瑰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我没有骗你,”一句话不用听都能从横竖撇捺里看出轻蔑来,他急了缠紧贝吉塔,枝条上咄咄逼人的尖刺磕在墙面挫伤了自己:“你听说过卡卡罗特吧,”他看王子神情由青转白,搬回一局有点得意:“我就是那个葬礼上的玫瑰,他被埋葬在暴风城的墓园,有人把我连根移植到这里,所以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叫我卡卡罗特。”
      贝吉塔本来面无血色,经此一句开始惨绿,卡卡罗特看他沉默不语,用叶边戳他,笑开:“你怎么了?”
      “不应该是这样,这只是个梦境吧,”王子想笑,扯动嘴角就有细细碎碎的泥灰从头顶上落下来:“今天难道不该是磅礴大雨么?卡卡罗特,又在哪里?”然而他耳畔还是那株执拗多言得有些痴缠的玫瑰,于风里轻笑,映着空日如刀,其色染血照人欲焚。
      *********************
      “五天前有一场雨,”悟空搂着昏睡的贝吉塔蹿上徐徐开进窄巷的面包车,轮胎碾压过横七竖八的垃圾袋,颠倒一车厢仪器,白胡子老头自驾驶座后探出脸来,顺便瞟身后追来的三五十保镖,狠踩油门满心愤懑:“你怎么回事?从医院里把万能胶囊公司的太子给偷出来?居然还真的被你给偷出来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哎呦,”急转弯时候青年左肩磕在玻璃上,呼痛半声没回答,低下头在看不见的地方偷笑,乐够了抿嘴说无辜,摊手时候目色皓然一脸认真:“他已经睡了五天了,我要把他给叫醒。”
      “你怎么把他唤醒!”龟仙人一气之下差点把方向盘给拽下来,横眉竖目对着后视镜打量青年:“难道他在梦里向你呼救了?”
      悟空那瞬间的表情有点怪,抬起一张脸浅碧深金,好像在笑,又好像听见了根本不欢乐的玩笑:“老爷爷,他没说,可我就是听见了。”
      高傲的王子生就一颗不会喊救命的心。
      他是珍稀的,跋扈的生灵,习惯匍匐在悬崖上看着不入流的兽群蹲在河底,对着岸上翻滚的泥丸任凭齿缝滴答间口水流一地,支离破碎的咽喉里咆哮着发出苟延残喘的咽气,这是他天生学不会的扭曲逃避,不屑躲也不会污浊的活更别提呼救的声音。
      这样回答的青年敲着胸口,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从来温文无害却不容圜改:“我听见了,所以才要去那个梦境里,把他给救出来。”
      龟仙人看他倔强扭头的侧脸耸肩:“早知道你会惹得一身麻烦,我当初就不该把这家伙昏迷未醒的原因告诉你,”他扶着档位捶喇叭,瞟身后轰轰烈烈的追兵,咧嘴:“抓好了,我不管你之后要做什么,总之先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尾巴甩掉,明明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照顾这种事。”
      ************************
      贝吉塔被天风照拂的声音惊醒,营地辉光里一群活生生的石像鬼拥挤着飞过当夜的长空,翅膀端华身姿优雅,要塞前有成群战马,晨起照面的骑士挤在许多战士之中,眼神明亮神情坚毅,火把照亮的铁甲焕彩非常。
      “他们要出征了。”卡卡罗特单薄枝条摩娑着石墙,自岩缝中伸出头去看,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有奇怪的符记长久地匍匐在旌旗之上:“这次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回来。”
      ——只是为了正义。
      贝吉塔听他轻轻哼着这一句,调子温暖连灯色也湿凉,映着太嫌艳丽的半蕾花,有那么一点出乎意料的泫然。
      好像忽然又下起细雨。
      无畏要塞的墙壁冷硬,也太吵。
      砂石刺痛皮肤,冷铁剐蹭肌骨,被猎杀的俘虏从伤口流出汩汩的血就像是荒原上自生自灭的麦子在风里翻卷不息,老式的木火盆哐哐哐哐咳出几口星花,深雪之处压断箭矢的声音清亮得仿佛听惯的笑意。
      悟空的笑意。
      那天也有这样的雨,王子一身妥帖西装坐在伞中百无聊赖看典礼台下行色各异的人群,成千上万山魈鼠蚁挂着同样的面具,磕碰间偶尔敲碎了伪装露出牛头马面的狰狞,他漫不经心看身边致辞剪彩的父亲,眼角扫过头颅碾动的海潮,有谁把眸色淋漓成烟气,抱臂靠在路灯旁打哈欠,轻巧向王子挥手,笑。
      这样的他被笼在天地一色里,冷雨薄雾中灯色映得青年眉眼剔透十分,当真好看已极。
      王子冷哼三秒忍不住向悟空施舍半个白眼,他乐着开怀笑得更深,隔了好多似人非人向贝吉塔默默比划口型。
      “你的衣服看上去有点傻啊哈哈哈哈。”
      青年开阖的唇齿是如此善笑,偶尔抿起来有说不出的清冷英厉,如果吻上去,大概会被白牙磕破舌尖搅一腔热血自嘴角染红前襟,贝吉塔敛眉低头,抹尽喉间浊念,像是擦去心里惊动的情欲沸腾得就要掩抑不住,一脸舍我其谁云淡风清,对悟空比出俩字。
      笨蛋。
      我不是笨蛋。
      青年挥拳,贝吉塔假装没看到,冷着脸摊手扮无辜,然后看见有蛇影在指尖轻绕两下,顺着袖口攀附上他的左臂,在脖颈盘旋几圈一口咬在肩畔。
      贝吉塔倒下的一瞬,看进他的眼底依旧是悟空来不及散去的笑意。
      噗,那个表情比我的西装还要傻,他盯着暮色将尽里火苗流曳出的一道浮金,城墙下来来回回走动的牧师吟唱什么,被驱赶的母牛懵懂着未知的命运奋不顾身刨着四蹄向前跑,可他居高望去,路尽头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尽头也没有,战士踏出一步以为是地表其实是地狱,风里传来的哭声在神祗们沙哑歌谣里好无力。
      ****************
      金币从食尸鬼的齿缝鼻翼间涌出,一枚一枚的滚落,战士咬牙捂伤口躬身拾起,鲜血渗过护臂染了斑斑一地红和金,装束奇怪的人类平民站在不远处和他打招呼,一身布甲素净,眸发里有风影,身后的尸骸摇摇欲坠,一根小腿被夜风里大象的气味吹落,正从骸骨堆中滚下来。
      “你是要去无畏要塞吗?”战士上马绕着他转几圈,甩鞭子跑了两步,无奈回头:“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战役,平民禁止来这里,你们就该乖乖呆在暴风城里,多替士兵挖几个坑,以免到时候墓碑都不够用。”
      “我去北边找人。”他沉默着跨过魅魔的尸体,给了战士一个如日而升的表情:“无畏要塞是什么?”
      有那么一个瞬间战士想起曾与他站在湖畔镇前道别的英雄,表情坚毅,笑起来也是十分灿丽,他忍不住握着刀柄给人类一个略带鄙视的眼神:“这里沿途都是食尸鬼和地狱犬,还有大批部落的斥候,你要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就跟紧我。”
      他挥散扑至面前的血腥气,攥紧缰绳时候战马喷出鼻息,想到什么郑重转头:“平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悟空,你呢?”青年彬彬有礼凑在马侧,伸出手来,眉角唇边笑意燃亮眼睛,他默默看悟空眸底云烟四散的青碧,情不自禁想回礼,尴尬半天甩头:“你没必要知道,我问你姓名,将来只是不想埋葬无名的尸体。”
      战士挥刀抹杀掉拦路的第十四只地狱犬,怒起的眼色像是从身躯里迸射出的杀意一直戳进黄昏里,他踩着怪物的胸膛拔出刀来满脸都是腥血四溅淋漓了视线,喘息一下转头看路上遇见的拖油瓶,人类散乱了袖口低头狠揍不知什么时候自地底冒出来的魅魔,攥着带勾的翅膀不松手,神色闲散,眼角有被献祭灼伤的痕迹,映着眸色激烈,似是蠢动,又像不懂掩饰的肆意,踩着一地符文法阵像是踏了荆棘也所向披靡。战士被这种不顾一切毫无保留的煞气惊动,瞪大眼睛眼只喊出一个“喂”字。
      “哈?”悟空抬起沾了血汗泥沙的下巴,额角上混着水渍快要有血流到眼里,虹膜被灼痛他不由自主眨眨眼:“它们还挺耐打的。”
      后来他们坐在地狱犬略带余温的尸体上吃面包,悟空的牙齿被硬荞麦硌得发酸,咬了两口望着远山雪顶上千年不化的冷色发呆,无聊甚了把目光转回战士身上,刀柄磕在盔甲上敲得叮咚叮咚响。
      ——待到晴空如洗春来冬去,我必纵马回乡。
      战士拿着酒杯对荒原念完最后一段祝词,转身就撞进悟空眼里,风露清明流淌湖畔镇的一湍水溪,拔刀抗剑狂暴起来无人敢亲近的男人一时间挂不住,默然半天,别扭低头:“你去无畏要塞找人?”
      “我只知道在北边,也不一定是人,或许是朵花,是生出翅膀的鸟,是一阵尘灰一杯酒,都有可能。”战士目瞪口呛出一口酒来,差点噎死在昏沉沉的惊天动地里,缓过神来盯了他半天,向旁边挪两米:“你是不是刚才被魅魔的献祭烧坏了。”
      “老爷爷是这么说的,如果这是他的梦境,那么贝吉塔可能是任何东西。”他眼睛明亮神色温和,微微颔首时有安抚笃定的笑,只是眼角眉梢寸步不让写满了“这是真理”。
      “我就叫贝吉塔。”战士脱口而出才恨不得把舌头连共振的空气一起吞回腹里,夕暮下悟空沉默着没说话,自垂下的发梢后看他,脸上斑驳日色是徒然自天空飞纵过云际的德鲁伊,眉发夺目才衬得青年表情惊动得有点不近人情,大抵是春深喧闹处犹自不愿破日而出的一点笑意,还带着难以置信,他慢慢摇头:“不是你,我能确定不是你。”
      战士松了口气不知喜怒,拍拍胸铠抖落一身尘埃:“走吧。”
      ******************
      无畏要塞的那边有片海,一水相隔的平原偷走了要塞整个纪元的春色,香樟的影子染了白鸥一身金黄,有时候从海底默默探出头来觊觎联盟的返生亡灵都带着果香。
      “你从哪里来啊?暴风城?艾尔文森林?暮色镇?”喋喋不休的玫瑰用奇怪的语言在他耳边起转腾挪喃喃细语:“这是达纳苏斯语,怎么样,很好听吧。”
      那时候哑口无言的贝吉塔正眯眼看城墙外刚开始的祭礼,白袍子牧师捡起一截残肢扔进深坑里,术师用法杖在地面上画了个古怪标记,扎着绷带的圣骑士蹲在旁边不肯离去,从手套里翻出几枚金币明晃晃扔进土里。
      “他们在唱什么?”贝吉塔借着火光看见骑士孩子气的脸上憋着泪滴,博学善感的医者笼着双手望天不语,卡卡罗特从自得其乐中醒过来,伸长枝蔓有点沉默。
      ——为无畏的勇气,为国王的正义,为联盟至死不渝。
      “我还是比较喜欢暴风城,”花朵颓丧低头,一萼一枝有点湿润,好像昨晚那场大雨还在淋漓:“至少那里干净温和,有条小河可以钓鱼。”
      “你说的英雄,卡卡罗特,是怎么死的?”贝吉塔忽然没办法这般自如的吐出这种字句,他情绪撕裂着纷乱心思有点奇怪,想了半天纠结不堪,却没有眉头鼻尖可以皱起,只能憋着不适神情腾挪一头一脸灰烬:“这如果是我的梦境,凭什么,又怎么可能梦见他死去。”
      “当然是战役,入侵暴风城的战役,”卡卡罗特激动起来抖掉半片花瓣,一时间心疼至极捂胸口看它飘落在墙角暗夜法师的坟头,愣了好一阵忽而释然:“反正我都是要凋零的,就像那些英勇的生命。”
      “明年春天你还会重新绽开。”贝吉塔目光落在圣骑士的怀中,他抱着头盔站在那里,日落月升下有一层相思白的身影,偶尔抱臂颤抖像是隐秘的哭泣。
      “那时候就已经不是我了,我还是开的太早了,好像冬天还没有过去,”卡卡罗特其实讨厌这样悲哀的话题,可闭口不言时候总能听见风中蓬勃着的悲鸣,叽喳过后笑开一脸春花依旧:“可我是英雄葬礼上的玫瑰,等你碰见下一株玫瑰,一定别忘记向他提起。”
      **************
      “我无意冒犯,但你真的不是迷路了么?”悟空低头揉着软靴跟,脚尖飒踏在泥泞上的声音好像从至高天跌落的私语,骄傲战士仗剑冷哼:“你已经冒犯我了。”
      他们穿过荒原去寻找无畏要塞的踪迹,成群结队的坟茔废墟里总有断法纹身的魂灵套着发白的袍子跪在轮廓不清的墓碑前抱着旧书瞪大眼睛念诵魔法书上斗折蛇行的祷言,听见足音匆匆有时蹿起来哀嚎着四处走动,见人就揍。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青年踩在生锈的戎甲上自紧握的指骨间掰下一枝长枪,隔空挥两下:“这武器用得还挺顺手。”
      战士哑然耸肩,很久以前他已经习惯沉默,心思绵密骄傲手段霹雳残厉却无奈寡言少语,可如果不说些什么,战士悄悄转头看青年站在不远处舞枪迎风笑开,眼底眸色是非青碧剔透得何止分明,如果不说些什么心胸里干涸在湖畔镇的那片海又怎么能停止汹涌呼吸,他叹息着开口:“这里曾经是一片故国的遗迹。”
      战士读过的那些故事,羊皮纸上写着嶙峋的历史,字里行间湮开柔软的忧思。
      好多个纪元以前,骑士们的国王有着冷静温和的声音,他晨起披衣授予他们一生尊崇的信仰和荣耀。
      然而抄写台上的模糊字迹说某一天,被恶魔腐蚀神志的国王抛弃了他的臣民,有坚毅正直的骑士团长,剑眉俊眼,起足顿首都抑扬多少崇光,亲手捅穿了国王的心脏。
      “我猜,即使骑士就此死去,也一定还停留在这片土地,守护着他的国王。”悟空眨眼,袖手时候目光越过战士的肩膀,晨起的光风在他唇边点燃,眼中湛然的血色打湿天上的影子。
      “你怎么知道?”战士愕然望他,心念翻转过多少可能纷纷扰扰全是狐疑,悟空抬下巴指点他身后,笑着说你转头。
      昔日英雄肉身罹化白骨,支棱着颅骨扒开坟头,曾经盈于悲怀的脊骨映日如霜,一张口就有碎齿泥灰哗啦啦从鼻翼侧颧漏出来,他不依不饶用血肉流离的指骨去捂:“把枪还给我。”
      “啊,真抱歉,我不知道它是你的。”好脾气的青年拱手作揖,上前两步被战士拉住,咬牙切齿瞪大眼睛:“别过去,这家伙会要你的命,况且,”他抽盾拔剑扫过身边破土而出捏着骨刀匍匐近前的骷髅群,挑开披风身影有瞬间的婆娑:“这枪上写了你的名字?我还说是我的呢,就不还!”
      悟空扶额去拍战士肩膀,叫浑身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煞气中隐约冒头的孩子气逗乐,没来得及笑被他扯在身后凝重了表情神色冷素:“你记着,只要还能呼吸,联盟的战士决不向任何人缴械。”
      铁盾扬起泥泞底处年迈的尘迹呛得悟空低咳,高傲战士上前两步只留下修长背影,在谁看不到的地方咧嘴笑:“惊讶吧,可这就是我生而为人的意义。”
      “等等,”悟空上前几步,拉着他挺枪叉腰想要不可一世挑眉抬眼却被风盈满袖柔和了笑意:“我也有武器,也是战士,打架算我一个。”
      他面色如常,缭乱新碧旧雨于眼底,鬓发染湿布衣,枪尖点地的样子壮怀披靡,大抵一曲战歌唱未尽,又或者是圣堂外用勇气写下的正义,叫战士只能扯出半个白眼掩饰心底魄动魂惊。
      乱来,哪里有布甲的战士啊。
      ********************
      “我可以再往你怀里靠近一点么,你看,花瓣都要被风吹散了。”卡卡罗特绕着他淅淅沥沥痛惜羽毛,贝吉塔正望定墙角下那个披着兜帽的古怪盗贼拎着剃刀撬开利刃魔的头盖骨,年轻猎人扣惯□□手指搭在他肩膀,这样当头的日晖照在略显疲惫的脸上,箭筒里还挂着半片深红树叶灼灼燃起。
      “哎,我说,”盗贼甩开猎人的手,转过头气势汹汹:“你别老黏着我呀,如果我死了,戒指送给你,”他掰起头骨沾染一地血,躬身时候偷眼瞟见猎人拧着眉毛任由脸色一点点蹭到谷底,无奈咬牙:“两个都给你,够了吧,反正也是从你那里偷的。”
      猎人没吭声,只是借着乱七八糟的阳光端详他,伸手拂落盗贼翠色发端半截灰:“总之你自己小心,打不过就跑吧,跑回来也不丢人,”他握紧长弓在风起如泣里挥两下:“谁敢笑你,我就帮你揍他。”
      盗贼满眼都是没来得及化开的红,沉默着去搜怪物藏在胸腹的财物,掏出半块宝石对着太阳张望,斑斑滴落血渍在眸底,笑开一口白牙转身呛他:“逃跑还用你教?我天生就会。”
      猎人噎着了言不由衷点头,笑着退两步下颧忽然挨一拳疼得七窍生烟,头昏眼花被盗贼拎着领子拽起,“你是想和队长请战去吧,谁要你去啊,像你这种什么也不会只能逗小猫的人就给我好好待在要塞里。”盗贼踹翻呜咽着去衔他袍角的白虎,松手时候凑近看猎人悲欢离合的眼睛盈满他阴晴圆缺的命运:“我会回来的,” 他憋出的表情勉强能算上如日初生的笑意:“你就准备一袋子宝石等着被偷吧。”
      “不用担心,”清日和光里卡卡罗特蹭在贝吉塔肩膀,样子慵懒温和,一瓣花垂落颈边,风过挠得他发痒,咳出许多尘灰絮飞像雪和云雨:“你不用担心,反正他们总有一天会别离,也就不必在意早与迟的问题。”
      贝吉塔不语,冷厉眉眼没有表情也苦大仇深背水而居,失言的玫瑰缠绕他嶙峋肌骨有风色融化在蕊心,僵持半晌舒卷叶瓣去捂他的眼睛:“这个要塞里,每一天每一刻都有生命在前线后方寂寞着死去,连暴风城的圣堂也埋不下英勇的躯体,所以,”连卡卡罗特也说不清,不能自已滑落泪滴:“他们种满了那些花,风一吹就念诵战士的英名。”
      “我才不需要你来安慰我。”王子抗议的那么轻,声音浅淡冷硬,钟声里望天的样子璀亮如星。
      **************************
      ——任何打扰吾王安宁的人都必须死去。
      悟空躲过骑士迎面而来的重拳,火球撩过他的发端沾灰在鼻尖,几步外战士正一盾砸碎攥着脚踝死不松手的骷髅,瞟见了歪头怒吼:“居然对着不会魔法的平民释放烈焰灼烧,不择手段的你还配称为骑士吗?!”
      骑士被他一句求全责备吼得头晕目眩,悟空退两步持枪戳在他胸前,撑断几节肋骨自森白间萧萧落下半点泥尘。他低头去看,盈塞满胸的冰凉像养不熟的思念践踏挤兑出一山海的疼痛感,骑士松了拳头减灭空洞眼眶里霜寒火色,血肉尽散的颅骨上匪夷所思露出一个表情:“奇怪,为什么我仍然能感觉到痛苦。”
      他分明掏空了心肺,把那些仓惶流离都埋葬便再不会被往事旧伤的磨折所侵害,也绝不为谁后悔着心慈手软,可抬头捂胸望着青年的眉眼,眸底翠色连深浅的分寸都未尝改变,忽然躬身牵扯脊骨嘎啦嘎啦纠缠着完成一匹张弓的弧度。
      ——为了王国,为了联盟,为了无畏的勇气和爱。
      卡卡罗特刚念完这一段祷言正自得其乐迎风招展,忽然有角鹰兽成群结队飞掠头顶,满眼繁绿简红喧哗着照影映落他的蕊心,多疑少梦的玫瑰被长空里四散的羽絮挠痒鼻尖,半声喷嚏惊醒沉眠王子,贝吉塔睁眼便能看见一行鸟阵舒卷过山微水远的荒原,他翻了个白眼还憋着怒气:“这又是干嘛?”
      “天气真好,适合睡觉,”玫瑰弯着叶子捂哈欠,低头闲闲闭眼,听营地深处争吵笑闹刀枪剑戟中传来的寻常祝酒歌声,落在耳畔也是遗世独立的琴筝。贝吉塔不耐烦戳他伶仃着快要掉落身畔的半片花瓣:“你怎么不回答?”
      “哎呀,”卡卡罗特拂开他凑到鼻尖的手指,语笑从容呵呵呵摊手:“现在不休息,不久之后的炮火声会吵得你根本没办法闭眼,”玫瑰看着王子不置可否但依旧忍不住瞪大的眼,端详他月白风清的表情极好看,浓淡花枝底笑起来:“我不害怕,如果就要这样枯萎着死去,还不如像英雄一样燃烧在战火里。”
      贝吉塔盛怒着敲他,下手太重摇落一蕾花更加心虚,卡卡罗特奄奄一息趴在他肩膀上嬉笑着哀嚎:“腰扭了怎么办,我可是离太阳最近的玫瑰,”王子被他缠绕的双臂勒死了脖颈,低头半咸不淡看一眼才觉出枝干瘦削棘刺嶙峋,再不复初见面时候,爱笑多言又洒脱,风暖草煦里青红明媚缠在他腰间,不由垂眉耸肩:“你一分钟不讲话会死么?”
      表情依旧那么冷,扬眉扭头对身后自怨自艾的玫瑰挑下巴,唯有言语里汹涌着拟歌先敛的劝慰,一时间柔软得不像他。
      ——以月神艾露恩的名义,为联盟而战。
      悟空垂头丧气捂伤口任由牧师捏着他的肩膀念诵真言,法阵辉光里青年悄悄扭头向三步外拽剑而立一脸冷淡的战士挤眼,可惜虹膜挣扎着都快掉出来也没换得战士半个施舍的回望,他只能抽搐嘴角抬头看浅唱不休的长耳朵精灵牧师,踟躇掏出一个表情忽然被法杖戳中新伤,欲笑还颦痛断肝肠哆嗦着俯下身,“疼啊?”带着达纳苏斯口音的通用语婉转垂落耳畔,悟空无言皱伤了眉角,牧师褪下白袍冷哼:“既然会疼,那堆骨头自爆的时候你就该快点跑,还有你,”精灵牧师牙尖嘴利逢人便咬,瞪着战士分明不打算松口:“你是个战士吧,怎么能让平民冲锋陷阵?从军多年你连这种突发事件都无法应变,浑身本事被狗吃了么?”
      战士不甘示弱冒了满头青筋瞟一眼悟空想发火,青年正蹲在石头上眨眼晾晒着天真无辜,日色夺目才显得他眉目晴暖,表情恳切天衣无缝,一瞬间竟叫人轻易想起生命中曾经问天的誓言,烧过的沸血,还有盈怀满胸的管弦,哽了半晌哑口无话。
      “真的不必这样,我已经不觉得痛了,”悟空被写满符文的绷带缠了一身摔在牧师的白虎背上,石路泥泞颠沛硌得他牙疼,倒挂着抬头:“我真的没事了呀,可以放我下来么?”
      精灵牧师折起纤细的耳朵,拎着羊皮地图和战士絮絮说些什么,偶尔甩他一个眼神也是讳莫如深的星夜蓝。悟空无奈,只能睁大眼睛瞪着长天之上刚被西风吹断的雁行,映落缥缈云絮光阴万丈在眸底,熏着他困倦欲眠。
      睁眼时候悟空还惦念着梦里写满年华轻促的那张脸,黄昏一叠三唱曲终了在山外缭乱云天,他愣愣坐起瞪着身边火堆不眨眼,脸上斑驳艳色是徒然爆出几丛星花落在眉间,牧师看他凌乱过了头简直狼狈的衣衫发端,心惊胆战不知是恨是喜攥着他的领子扯到身边,摇晃几下抖落一地懵懂:“你凑这么近,不怕烧死啊?”
      “啊?哦,谢谢哦,我叫悟空,你呢?”牧师叹气甩给他一水囊小麦酒润喉,迟疑着开口:“我叫贝吉塔。”
      悟空含着半喉管的水酒还没来得及下咽,“噗”一声暴殄天物全洒在牧师烟视媚行的眸发间,青年呛得昏天暗地还忙不迭扯袖子给他擦脸:“哎呀对不起,你这个名字真是,呵呵呵,”他一句话没说全就被横波而过的眼刀目箭裁掉半边,憋着满脑子风雷雪霜牧师捏白了拳:“我的名字怎!么!了!?”
      悟空无奈抽搐嘴角笑:“啊哈哈哈哈没有没有,这真是个好名字,那个,我朋友呢?”
      “那个战士?他不见了,你也不必去找,”牧师贴着他得寸进尺打蛇棍上缠近的脸,不知何故映着火光绮丽了耳尖,他望进青年如此清亮仿佛不曾混沌过的眼,也只那么一点点的花影暖旭,却偏偏皎然得能匀出一勺浇灭整个冬天,无法自已伸手遮住有点恼愤:“离我远点,虽然我不知道他怎么不见的,你别眨眼,”他的掌心被悟空的睫毛挠得发痒,隐约笑一下回过神来又料峭了脸:“大概是被石像鬼叼走了,或者被骷髅绑架去当明天的早餐,再不然就是被邻村姑娘拐去暖床,也有可能忽然一下子就没了,但他说了,要你别找他,因为你永远找不到,再说,”他胸口有模糊不清的情绪翻滚忍耐,松手起身走了几步,转头璨然笑开,好像此前那些不分缘由的冰寒水冷都是错觉:“你不是有急事去无畏要塞么,剩下的路就由我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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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吉塔看着天那边剔尽了晨曦只剩下滴血的一颗恒星,要塞前被慌乱点燃的尘火烧灭前吐出最后一息,他身后的海清澈着烟波依旧是与世隔绝的青碧,王子低头感喟这份美丽,却被迎面的暴风雪浇湿眼睛。
      “开战啦,”迟暮的玫瑰在贝吉塔怀里换了个舒适的位置,哆嗦着浅灰手指拂去他额角被冰霜砸出的伤口:“谁知道这次来得会是什么,可能是天灾,也或许是闲着没事天天吼着荣誉的兽人,”他抱怨着嗤笑:“到最后你也没告诉我,你到底来自哪里?暮色森林,湖畔镇还是暴风城?或许你曾经碰见过我的弟兄姐妹。”
      贝吉塔没有低头看玫瑰最后绽放蕊心的一点浓艳,他的眸底正为霜白日红的荒原所盈满,却因为鲜血菏泽得那样深,才显出明净的黑,闪灭疏落的法阵是头顶万千星河纷纷沉落,沿着春夏寒暑来赶赴这场战争,谁的法杖在水天一色的尽头烧破裂痕,纠缠处一点白像是懵懂的神灵染了灰打开幽暗之门。
      “我在等人,或许我等的人就在这个乱世中用我听不见的声音呼唤我。” 王子不瞬目看着眼底这份长风晓镜下的峥嵘,祷言献祭混着骨骼碎裂屠戮的声音掩去他的耳目,冰火风霜剔凌纷飞落花似雪回,有魅魔骷髅模样从容自地底冒出头来,无法无天对战士们念着不知姓名的恶咒,半大的圣骑士面目狰狞举着锤,抬手之时侧首瞟见什么,一瞬神色褪尽凄迟冷厉重新回到他浑然自成的稚气柔软中。
      烟尘甚嚣中王子只能辨清孩子气的脸,隔了魑魅魍魉对着扛盾的战士甩干涉 ,身边牧师不知为何婆娑了泪眼拎着他板甲造就的领子怒吼,然而圣骑士憋出温和笑意任由明亮闪烁的最后一眼越过同伴月白色的肩章,落在墙角森森林立的坟茔上。
      ——如果再遇到,最好也是个艳阳天。
      贝吉塔听见怀中的卡卡罗特念出这一句,用他最后的,如月皎皎的声音,冰箭火球在头顶了无牵挂飞掠而过,霜花尘烟扑面织就的哪一句战歌他们曾经唱和,嬉笑着消磨时间在南风中。
      ——为了正义,为了联盟,为了国王,为了无谓的勇气和爱。
      将死的玫瑰在这个肆虐着杀意的春日,吹啊吹啊让东君裁成刃锋,把无尽的黑暗,把枯萎的花朵一枝一萼一瓣瓣像岁月如刀全部割舍,贝吉塔伸手去捞却抓了满指灰,王子茫然抬头,洞开的云天上抱团欲睡的太阳睁开一双能染湿风色的澹碧眼睛,白齿红唇咧嘴笑。
      ——贝吉塔,你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就来救你啦。
      ********************
      白袍尖耳朵牧师被脚底斗折蛇行的献祭烧得胸口发疼,转头时候就看见不要命的布甲战士被披着暗影斗篷的盗贼一记肾击捅进侧腰,他隔着三五兽人眯眼吃力看清悟空的脸,青年善笑的唇边只剩下血,眸色清亮如冰,狠狠拧肘砸在盗贼侧脸,一声碎裂崩溃得摧枯拉朽。
      悟空挑开缠在脚边的兜帽向前踉跄两步,膝盖颤抖绷直了没倒下,被匆匆赶上的面瘫牧师临肩扶住,起手真言治疗还是止不住血流,他靠着牧师摇晃两下站不稳,哆嗦着竖起长枪,共膝盖戗地撞出冷硬声,精灵气急败坏想揍他,无奈根本挥不下手:“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超出治疗距离不要命了?这个战场上三五步全是盗贼和陷阱,想要突破这层重围冲进要塞里你真是痴人说梦。”
      青年抿唇抬头,站起来神色如初,只有眸底痛不关己星火四溅的忍耐坚毅迎面灼伤牧师映照至夺目,喘了两声向他眨眼:“啊,这就是在做梦啊,没想到做梦也这么让人疲惫,醒来之后我一定要叫他请我三天早餐。”
      “可惜这件事我非做不可。”他攥紧武器说着怎么也不肯输,襟前白衫染红一片,看在眼里也还是疼痛,满身从哪里迸发出的杀气战意纵横捭阖极壮烈,仿佛自指尖洒落的从来都不是血,而是铮鸣夜吟的匣中剑。
      悟空抬手扫平身后毛骨悚然着笑意的一丛魅魔,挥了挥右臂揍晕从残躯剩肢中爬出来的骷髅,牧师目炫心夺中看他流露许多模糊神色在火雨风雷中荧亮青年本不该这般清冷的唇,英悍脸上有伤痕,光明之泉照落他身边也横在他眉间仿佛亘古未休一样不会老去,然而太过清澈的眼底什么也不曾有,万度荒陇一顾凛风散尽了只剩下青绮初雪了无晴雨。
      悟空遥望远在咫尺的无谓要塞,城头没有花,对牧师眨眼笑着妄言重逢:“好了,你就陪我到这里吧,谢谢啦,可下面的路我要一个人走了。”
      牧师闻言给他一个袖里藏花的微笑,悟空不解其意转头,迎面半截兽爪天外飞仙掠过他早被鲜血淋湿的鬓边,长耳精灵起脚碾碎,站在血肉模糊上向他扭头挑眉:“我们走吧?”
      ——贝吉塔!
      贝吉塔憋着呼吸恨不能伸出好多手捂住耳朵,炮火中一只地狱犬被砸飞了正挂在肩膀,肠肚流满胸臆,滑腻甜腥中有人声音如晴霁初雨寸断秋心叫他的名字,王子探头,悟空就站在他张望过无数次的墙角下,扶着法师的坟头满心歉意去捂唇角咳出的鲜血,混了半身还带着余温,燃烧在眼睛里仿佛自黑暗里毫无道理跳出来的一枝火,夭灼得太过丰盛背靠着生死阴阳只剩下薄暮里寒冷的错觉。
      贝吉塔纷乱心思蹭落身边三两巨石一挂脏腑,哽咽着莫名情绪拼命发笑,有什么从地底开始崩陷忽然倾颓成灾,碎裂了肌骨心肺哗啦啦向下堕落,悟空焚断喉咙里的肝肠,望天时候在零落如雨的摧枯拉朽中遗世独立风发东去着伸出手。
      ——来,贝吉塔,我们回家吧。
      ************************
      他说,贝吉塔我们回家吧。
      王子睁开眼的时候,日子秋凉得正好,卡卡罗特把他抱在怀里哼唧哼唧捂着鼻子从晴晦相兼里探出头来,车窗剖开半片西风絮雨细细沾湿他的青眸白袖,瞪大的眼睛明亮得太嫌辉煌,温驯里还带着不自知的小飞扬,好像潮涌到最深处忽然跌落湖心一把灰头土脸的月光。
      “卡卡罗特!”贝吉塔斜着脸瞪他,压扁在悟空左腿上的半边侧颊勉强有个表情却偏偏难以名状空空如也。嘿,贝吉塔,青年高兴起来乐得去揉他的发梢,你是不是重了呀,我抱着你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哼,”王子扭腰摆蹭两下换了个更妥帖的姿势,咬牙切齿一个白眼遮遮掩掩有点不屑更是莫名壮烈:“我可没求你救我,别想着我会谢你。”
      这么环堵萧然的调子杯弓蛇影一样懵懂着柔软流窜进悟空映日生辉的眸底,青年眨眼,笑起来山河晴暖:“对,不用谢,”他嘻嘻哈哈半天,欢喜完有点犹疑:“可是,贝吉塔,你和你家保镖商量着别再追了么?我们的屋子都被轰碎了。”
      “对,轰碎了!还有我的车!”驾驶座上白胡子老头攥了方向盘瞟身后盘山路下几缕烟灰暴怒:“你爸是真宝贝你,王子殿下,你家军火库的呀?”
      “其实如果仔细点,还是能捡回一条桌腿的。”红绡数尺拂过贝吉塔鼻尖,杯子里冒出来的魂灵满袖初雨挂在窗边,蔼然对他伸出手,断指戳上王子喉头:“你看,还炸断了我两根骨头。”
      贝吉塔头也没抬,奢与半眼意思说知道了,复又阖眸一个哈欠,“帮我遮着光,”他握着悟空的右手覆在眼睛上,抿嘴时候隐约从唇间抛出的情绪在某个瞬间里简直柔和得触目惊心:“累,醒了再说。”
      ************
      贝吉塔一只脚踹开大门,浑身跋扈四顾无人冷伤了庭院里开得最盛的那株蔷薇,悟空蹲在墙角抖开裤腿上的泥块:“贝吉塔,”他的声音在寂静之地,面目全非的平林雾霭里面目模糊着垂首低眉,好像被昏然吹灭的那盏灯正于初月下冒出悠长的叹息,折一下断一缕,笑起来嘴边哗啦啦崩落一层琉璃,清脆欲滴。
      “贝吉塔,门被你踢破啦,”悟空拎着门钮上那个断头小天使半晌哑然:“私闯民宅可是要——”王子面色颓素苍白了瞳色只能给他一个轻声的眼神,悟空摊手:“你瞪我,瞪我也是要坐牢的。”
      贝吉塔完败耸肩,轻飘飘冷笑:“这是我家,为什么不能进,”他冷哼一声撇嘴有点愤愤:“你好意思说,当初私闯民宅的人到底是谁啊?好不容易找到杯子,什么报酬也没有就被那个老头给顺走了。”
      “啊?”悟空歪头,叶底深露重重又半落在他微乱的前襟:“你是说羽殇么,他本来就是老爷爷要找的东西,而且他还曾舍命救过我,不能算是没有报酬。”
      贝吉塔忽然之间被他这样认真固执的神情唬得讶然错愕有点心虚,新月迟迟行上中天,触目皆白里正荧亮青年天青云碧的眼睛,连藤树石山也是隐隐的,照面欲焚的,炎凉不清中几声浩叹灼得王子不能细看,他扭头拨开探往怀中三两枝叶,挪了半步:“那老头也没有说那杯子不是你的东西,哼,说什么‘机缘未到’,年纪大了就喜欢故弄玄虚。”
      “我不担心,”悟空摇头挑眉,以手扶腰:“我就是肚子饿了。”
      贝吉塔被他噎着了急咳,拧下半朵残花揉出一拳血:“我,我也没打算安慰你。”沉默半天不解气,磨着牙又咬回一句:“饿死你算了。”
      悟空对任何食物都有不可思议的亲近。
      任何。
      贝吉塔把那块煎得不成人形的牛排塞进嘴里,满不在乎抬脖子,掰顺了食道只听它砸进胃里一声响,索然无味隔着刀叉的银齿看悟空垂眉不语,嚼吧嚼吧满脸欣喜。
      “好吃?”王子凑近,嘴边笑意有点消解像是还冷着的时令遇上肆无忌惮怒盛的花,剪下满诗笺的春天却无处投递,只好懒洋洋戳他:“真的这么好吃?”
      悟空眯眼看贝吉塔,挪着椅子向后退了三寸,额头上写满了“别跟我争这是我的就算是你也不给”,王子读懂了是以也止不住冒青筋,冷哼之后眼剐盘中食物心有恻然:“卡卡罗特,以后你会不会因为一碗面就把自己给卖了?”
      悟空不解其意也无暇搭腔,贝吉塔被他手中刀叉雪光映白了鬓角有点忧郁,咳咳两声扭头自照临窗发呆,愣过之后心怀不甘,愤然回首迎上谁的眸色如刀,添一点新绿浅情,垂照几番。即便王子也禁不住悟空满脸未加掩饰消减的雪冷怒愤,正襟危坐敲桌:“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青年望着他身后,敛眉抿唇,憋在嘴角怎么看都是生死相夺寸步不让:“贝吉塔,你过来。”
      王子猛然回神举步转头,长袍下的那张脸在窗上压扁了鼻眼,绽开白齿森森一拳捅破玻璃就要问候在他肋间,顶灯辉映下容色模糊得像方才被捏碎的骨血淋漓指尖,贝吉塔抬臂躬身被谁从身后冲出来扯进怀中,两人交叠踉跄后跌几步。
      “啧啧,可惜。”一击落空的男人立在窗沿默默舔尽指骨上刮蹭出的鲜血,夜里总有那么多拥挤着惊醒在树梢的透明灵魂,为这一场路过的肆无忌惮所震颤,郁结不平盛怒于心只能倒挂在枝头捏着满拳乱风深露塞满他扬起的衣袖。
      男人咧嘴,齿间怒红看在眼里还有不可一世的冷,叹息时候隐约哀恸甚深:“我似乎选错了时间,你不该在此地,你怎能在此地?”他松开笑意看悟空,眼色嶙峋带雪霜,仿佛正仔细端详西山潮汛昨夜刚衔走的那个旧梦,青年几乎为这番汹涌的莫名凄厉惊动,却被王子五指如钩扣紧了腕骨不能挣扎。
      我才懒得管你是谁。
      贝吉塔剐他半眼,把悟空拽得更紧,嘿嘿凉笑朝天冷哼:“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戏我随时奉陪,想把这个人从我身边带走?你尽管拿命来试试看。”
      男人有点惊讶,他早听闻坊间流言这位王子殿下为人冷厉行事狠辣,此时渊薮亡命非生即死之际,他共青年灯下窗前揽在一起,手无寸铁衣衫凌乱,满口狠话神情跋扈,从头到脚没有一处能伤人却又偏偏有种骄傲得不近世情的气派,好像方才猝然受袭回寰无计的从来不是他。
      “上次那条蛇影也是你吧?”王子看他一张脸迎风渐次玉成霜色,笑起来毫不掩饰讥讽鄙夷:“你也真失败。”贝吉塔啧啧撇嘴,细长了眼眸,却也只冷厉那么一点凉意,写在眉角雪窗夜寒把一室深灯微月都裁成初霁。
      “今天的确没能杀掉你,贝吉塔,”男人扭头说着惋惜,笑嘻嘻自身后拈出一枝玫瑰,弯腰负手彬彬有礼:“请收下这朵斯嘉丽,一定要好好保管它。”
      因为这是我亲自带来为你插上坟头的花。

      *********
      烟气缭绕中悟空正坐在桌边发呆,贝吉塔偷撩起浴帘一角看青年抿嘴低眉,似怒非喜,无所适从也无所畏惧。王子被这种四顾空茫的辉煌所诱惑,捏着发梢该说什么早已忘了,醒过神来只能愤愤撇嘴伸出头:“卡卡罗特,帮我拿衣服。”
      “哈?”悟空魂飞天外一朝惊还炸着毛从椅面上栽下来:“怎么了,他来了么,在哪里?”
      隔着三步远满室云山雾绕沾湿青年眼里映月切下的一寸玉心,井下前溪都是刚爬上枝头的梅子青,贝吉塔对着此番新碧低绿,心思愉悦哈哈哈捧腹笑起来:“你刚才在想什么呢?卡卡罗特。”
      悟空瞪着他胸腹□□的线条流畅刚毅,灯下逡巡自肌理的流水在点题,跌落一地明光耀眼得无人能匹敌,挠头笑:“你身材真好。”王子瞬目,青年的赞叹挑明了爱憎,直白得简直致命,叫他好生受用厮磨在耳鬓:“是么,”贝吉塔甩开环在腰间的浴巾,抬首挑眉时候有管窥的万丈风情:“那就让你多看几眼。”
      悟空没接茬,低下头在王子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笑,乐够了抿嘴摊手,满眼无邪着天真:“贝吉塔,你这样不冷嘛?”
      是揶揄是恳切,王子也没听出来,反正这样的那样的无足轻重,终将被他与生俱来无往不利的骄傲所吞食掉,贝吉塔满心欢喜身无寸缕走过悟空身边,难免为他的绮丽眸发照面浅红,踌躇半天瞟青年一眼:“你刚才在想我的事吗?”
      悟空点头说着担心,颔下弧度温和柔软,眸底烟绿笑起来能解花语,王子啧一声气急败坏想冷硬着脸瞪他,可惜心事喧扰把肌骨森白都熏恼了:“你怎么不矜持一点。”
      青年好脾气抬眼,满脸百无禁忌写着都是“矜持是什么可以吃吗”。
      ********
      悟空裹着毯子瘫倒床上不愿动,贝吉塔抚着他的背脊肌骨嶙峋,偶尔嫌弃瞥一眼那条俗艳到极点的沙滩裤:“你就不能把这东西脱了再睡么?”青年懒洋洋扭头是在说不。王子啧一声上了脾气不依不饶想去扯,悟空拽紧他的手,瞪大的眸里沉默着浑然天成的浅碧,暖的青的爬满平芜,缠得贝吉塔浑身都被新月照野沾湿了,心底有点痒,抓挠半天败下阵来却没舍得松手:“今天算了,明天趁你不注意我就拎出去烧掉。”
      悟空含着睡意发笑,像应和偏偏很敷衍,噎得王子对着天花板翻白眼。抬头时候正有黑色袍角自金发绿眸的天使嘴里渐次浮现,男人半身倒挂在头顶,努力伸长脖颈,动了动眼皮算是一个重逢的招呼:“你们俩感情很好呀。”
      贝吉塔冷哼,半个人都缠在悟空身上,变本加厉环着腰,眯起眼睛冷厉如刀,漏出一点狰狞写满了这样那样的杀气:“如你所见。不过,你是不是有什么暗室听房的癖好?”
      男人笑:“你是嫌我每次出现都那么不合时宜?”王子闻言抬下巴,说是轻蔑,却还带着不怀好意的赞许:“和你说话真轻松,不像某人。”想起来便有叫人扶额磨牙的冲动,贝吉塔斜睨怀中被他压着无法挣动的青年,满脸表情天塌不惊,嘴边恍惚一点笑得很微妙。
      “也是,我每次见到你们,都是诗情画意正浓的时候啊,”他落地之后近前两步,摊手:“偷欢叫人堵了个现行,换成是我也要生气的,是不是呀?”
      男人这话细品很是歹毒,言辞婉转偏偏毫不掩饰一刀舔上悟空鼻尖,青年带着说不分明的怨怼或是亲近拧眉看他,挣扎两下甩不开贝吉塔的手,揉皱了毯子底下半截可笑之极的沙滩裤,清醒昏睡交叠之际,发梢松散,身后还纠缠着骄傲到肺腑的王子,可毫不妨碍他一瞬清亮的眼色,珠白髓碧有不敛其锋的剔透飞扬。
      他瞪着悟空半晌,攒了一脑门叹息挥手:“算了,你别这样看我,我今天不是来杀他的,放心了吧。”
      “那你真是来暗室听房的?”贝吉塔说得不重,声音轻起淡放,可惜隔着老远男人都能觉察出他冷硬了煞气的下颧骨,只能扶着椅背呵呵笑开:“我坐着没关系吧,挂在上面真有点累,”他改换了几个姿势漫不经心抬眼:“其实我只是好奇,像他这样的好孩子为什么会和你贝吉塔在一起。”
      “你认识我?”悟空难得混沌中偶有一次清醒,抓住了打蛇棍上不肯放:“你到底是谁?”
      “哎呦,你这样问真的很伤人啊,”男人撇撇嘴,眉角下的阴影成片成片是刚被一刀疏离割开的旧伤口,要凑得近了才能发现有那么多出乎意料的泫然淋漓,他眨眼,不知从何处流出一点湿凉:“你已经长成那么大的孩子了,你叫什么?”
      你过得怎么样?
      男人不知该问些什么,只能听凭喉咙里再无处藏身的寂寞沿着脏腑肺腹沿着春秋寒暑回到那个嚣嚷得太不平常的初夏,写好的剧本里有这一句还有那一句,全部夭折水底腐朽成泥,他只能吱吱唔唔问他的姓名用来遮掩重逢时刻的动魄又惊心。
      “我叫卡卡罗特——”贝吉塔没来得及掐断悟空的回答,气急败坏捏着他的脸揉两下:“笨蛋,他问你就说呀。”
      “哈哈哈,”男人大笑抬头,刚好撞上青年一碧如洗的表情,被扎破了胸臆只能悻悻然憋伤肝肠开口:“卡卡罗特,你很好。”他望着悟空的眼睛深得像是刚从夜心里切下的一刀,触手犹温还在雪色下冒出半株月白的诗句,总有莫名的,挥之不去的分外惆怅。
      “我叫巴达克,”他苦笑好久,憋得面色狰狞却终究还是会有叹息:“没有你在我身边,总觉得非常的寂寞。”
      贝吉塔一脸被烧伤了的痛楚搂着悟空搓手:“哎呦,我说你这身飘魂一样的袍子真不适合这么矫情,演够了就走吧。”
      巴达克被他揶揄了有点冒火,怒瞪时候悟空偷偷背着王子做了个鬼脸,被逗乐了男人哎一声笑开,贝吉塔皱巴巴抬眼,扭过青年料峭侧颊,也只能看见无辜神色写满他过分天真的脸,恰如其分得令人发指,不由扶额:“卡卡罗特,我和你是一伙的,那家伙是敌人。”
      “唉唉唉,别这样嘛,我可是专门来提醒你的,”巴达克自觉被悟空偏袒了,一时心情大好,眉开眼笑耸肩:“不过得先告诉我,在那个梦里你们遇见了什么?”
      “遇见了好多个贝吉塔!”悟空挠头,满眼烟青碧川哗然有清响似琴和箫,也像王子曾经唱和过的,谁用月上中天皑如初雪的声音哼出的祷言,叮叮当当说着战士是个沉默温柔的好人,白袍子牧师很厉害说话时候可软了耳朵还会动啊。
      王子在青年身后听着絮絮,垂眸趴在他肩膀,偶尔偷瞟悟空侧脸,有多少星河跋涉千年万年只为了闪烁在他斜阳暮里一样色泽鲜亮的眼底,目眩神夺愣了半天,缓过劲来说我遇见了一朵会唱歌的花,他被赋予了英雄的姓名。
      卡卡罗特。
      巴达克敲脑袋有点晕,他瞟着王子青年神色不一胸腹里百转千徊,头疼眼热只觉此时寂寂垂落怀中何止是黑暗简直是数不清的叹息:“真糟糕,”男人讳莫如深但挂在眉角的绝不是微笑:“贝吉塔,我说,”他念着王子的名字却望向悟空,眼底有匪夷所思静若止水的磨折:“有些东西,就像光和风,你抓得再紧也握不住,不如放开算罢。”
      贝吉塔冷眼听着这样百爪挠心不痛不痒得词句,面色如常除了额头上正争先恐后向外冒的青筋。
      很久以后王子在相同的夜色未明将晓还阴里想起这一天,悟空的眸发正为艳色熏染,嘻嘻哈哈靠在他身边不用看都能知道青年面上如何表情,无非眨眼晾晒天真,望着莫名其妙的故人露出白闪闪八颗牙,额前短发簇拥星辰昏灯有所向披靡的暖意,像萦怀的风,也像他不曾混沌的眼睛。命运清浅早蛰伏在此处只等一个惊雷由浓转淡,然而他,自视甚高也何其懵懂,竟未知生活已走到涯渊之畔。
      巴达克意乱心烦不瞬目依旧瞪着悟空:“至于你,卡卡罗特,以后如果碰见了金色长发的人,答应我,一定要掉头就跑,听懂了没?”他起身走了几步,左脚踏上墙沿,扶着窗迟疑半天咧嘴回头:“我来了三次,都没能杀掉你,贝吉塔,所以我放弃了。但不代表雇主不会找别人来进行裁决,所以你最好看紧自己的小命,不是每个人都想我这样亲切的。”
      王子笑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诞不经的事情,冷哼说不劳费心。
      巴达克耸肩,瞥过悟空就要言述道别的表情,笑弯了眼挥手:“卡卡罗特,我们注定会重逢的,所以不用和我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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