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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一·东洲之上满忻语
全族的人都在看着她赤身裸|体的被凌迟而死,眼神或哀伤或兴奋,她都渐渐看不见,疼痛包围着她,心间的疼痛更胜过皮肤上刀子行走过后的疼痛,直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她的神志突然清明了起来,手指轻轻的动着,像是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她的孩子。
孩子是直接剖开她的身体取出来的,她疼的早已无法再说一句话。
在场的全族的族人纷纷叫嚣着将这等不吉利的野种杀掉,这句话她听了进去,嘴里渐渐发出了嘶哑的音节,却没人听清她在说什么,或者说也没人在意她在说什么。
直到眼前模糊的一个白色身影掠过,孩子像是被谁抢走了。
“阿言!!”是她熟悉的父亲的声音。
“她是姐姐的孩子!!你们杀了姐姐还不够,还要杀了她吗?!她只是个孩子!刚刚出生的生命!”少年的声音在清晨的山间响起,既慌张又勇敢。
“她是杂种!就该死!”族人们大声叫嚷。
“给我把他带下去!!”父亲一声令下,几个手下把他和孩子分了开来,用绳子绑住了他,孟多忻语努力的睁眼去看,只能看到那个小小的被族内长老捏在手心里的小小身体。随后身体上刀子的游走愈加的快了起来,她能听到被绑在另一边忧伤的不停吼叫着“姐姐”的她的弟弟,一声又一声的叫着她,只是声音也越来越遥远,渐渐远到再也听不见。
最后她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歉意告诉她,“阿语,我是族长,我只能这么做。”
是的,她不怪谁,不怪任何一个人。如果时光倒流,她还会那样做。
才十八岁的孟多忻言,亲眼看着自己的姐姐被族人用刀一寸寸的割开皮肤,血流干了,死在清晨十点的阳光下。身下的草地都被染成了红色。他的双手还被绳子紧紧的系着,扣在身后的大树上。
在他姐姐终于断气的那一刻,满耳的叫好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真挚的笑容,又死了一个“叛徒”,他们自然开心。只有他一个人,望着那个被抬走的身体,贴在大树的躯干上无声的痛哭。
等人群渐渐散开后,他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绿色树木,发泄般的吼了一声,就这么一刻他突然恨死了这个他长大生长的地方,对外面那个传说中危险又不美好的世界充满了希望。族人都引以为豪,因为这里是个只能进不能出的世外桃源,是世间唯一的净地,曾经他也这么以为。可等到姐姐死在面前的那刻,他才明白他们终究是坐井观天罢了。
外面的世界再不美好再危险能甚过这里吗?
当然了他最恨的还是那个叫做韩东洲的男人。
十六岁成年后的他进山和师父学蛊术,他将来是要继承自己父亲的族长之位的,因而蛊术自然也是要闭关静心修习。两年后从山中出来见到的不是他想象中自己最亲爱的姐姐的笑颜,而是她的睡颜,永远沉睡的容颜。
昨晚姐姐被人带走时,她和他两个人像小时候一样坐在屋顶上聊天,她给她讲她的爱人,讲他就快要回来了,讲她将来快要出生的孩子,根本不担忧她的衣服已经遮不住她的肚子,不担忧已经快要被族人发现,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言语姿态已见疯癫。
孟多忻语的叙述是一句甜蜜的“他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开始的。
韩东洲是直升机突发故障,跳伞落地无意中落到这么一片丛林里的,当时他落到地上,身上满是伤口,然后就像所有爱情故事里所描写的那样,遇到了正好出来采草药的孟多忻语。
她一眼就看出这个人不是他们族里的人,当下就决心回去告诉族里人,但临转头时正好看到了那个男人抬头看她的眼神,她就顿在了原地。那样的眼神不同于任何一个族里男人或迷恋或温润的眼神,而是充满了掠夺性,就像山后那群狼一样的眼神。
韩东洲也被眼前女孩的相貌惊呆了,穿着简单的长裙和小短褂,这要放城市里那就是绝对潮流的民族风的大长裙,可眼前这女孩子的发型和气质以及裙子上手工绣的花都表明了她绝对是少数民族。
“你会说普通话吗?”他试探性的开口。
孟多忻语脸红,她听不懂,但是听到他和自己说话,眨了眨眼睛,看到了他腿上流血的伤口,当下也就忘了其他,上前就打算帮他清理伤口。
“你要干什么?”韩东洲后退。
她不好意思的举了举自己手里的草药,韩东洲思考了片刻,不治也是伤,治了也是伤,便暂时相信了这个女孩子,看她低头麻利的给自己处理伤口,甚至撕开了短褂的袖子给他包扎。
就那么一刻,韩东洲整个心都突然安宁了下来,腿上都弄好后,女孩子抬头对他一笑,转身就打算走。韩东洲一把拉住她,“这儿要怎么出去?”
她飞快的甩开他的手,脸上红的更厉害,慌忙的逃开了这里。
韩东洲打开自己随身带的指南针看了看方向,望望四周,叹了口气,如今还有听不懂普通话的年轻人,自己这是落到了什么鬼地方。他们出去执行任务,半路飞机出故障,现在战友恐怕也在四处找他,他便放心的靠在树上等着信号灯。
谁料等了一天都没等到,最后又等来了那个女孩子。
女孩子脸上有不好意思的神色,又有一点期待的,递给他一片大叶子,里面是几节竹筒,韩东洲知道里面是饭,顺手接了过来,笑着说了句,“谢谢!”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孟多忻语看着他吃,渐渐的看呆了,昨晚回去她并没有和自己的父亲说这事,最终她不舍得。因为她知道进了这里的外人,最后都难逃一死,她突然不舍得他死。
之后的几天都这样,她偷偷地来给他送饭,韩东洲也每天等着外面的人来找自己,只可惜希望越来越渺茫。
终于有一天,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子,问道,“有没有什么山洞可以住人?”
她照例听不懂。
韩东洲在地上做了几个姿势,她终于看懂了,犹豫了一下带着他去了一个山洞。很小,但很隐蔽。接着他就看到女孩子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地上写字,“我只会写,不会说,这里很安全,你不要出去,他们会杀了你。我会来帮你治病做饭,好了之后我帮你出去。”
韩东洲显然没有被她这话吓到,但还是跟着她写了个,“谢谢!”
女孩子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就这样两人来往间,一个多月都过去了,韩东洲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还是没有看到来找自己的战友,不禁开始焦急起来。
正好女孩子过来给他送饭,他在地上写道,“你叫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儿,写道,“孟多忻语。”
“真好听。”
“谢谢。”
“这是哪儿?怎么出去?我得走了,我的家人们一定着急了。”
“你出不去的,我不能告诉你这是哪里。”
韩东洲望着眼前的女孩子,单纯的眼睛清澈无比,点点头,知道逼人不能逼太紧。
两人之后就这么在地上交流着思想。
“可以给我些纸和笔吗?”
“可以。”她想了想,写道。
“我叫韩东洲,是个军人。”
“真厉害。”
“你见过外面的世界吗?”
“没有。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外面的世界特别美好。你一定要出去看看。”
女孩子笑了笑,“我们不可以出去的。”
“谁都不能出去?”
“除了族长。”
“族长是谁?”
女孩子害羞的写道,“我父亲。”
韩东洲眼睛一转,“明天把笔和纸带给我好吗。”
第二天孟多忻语带来了纸和笔,韩东洲居然拿着那张纸给她画了一张画像,在右下角下了句:东洲之上满忻语。女孩子惊喜的捧着那张画像,看到他在地上写道: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
当下孟多忻语就转身跑出了山洞。
韩东洲在她身后走出了山洞,望着西边那片天空,既然出不去了,那么即使在这里,也要拥有最好的生活。
因为孟多忻语告诉他只有和族里的人通婚,外人才不会被处死,他是一个标准的外人,终日躲在这个小山洞里不是他的作风,想要出去光明正大生活,他就必须要和一人通婚,而孟多忻语显然是最好的选择,族长的女儿,长的又美丽。
年轻又单纯的少女哪里知道他的这些心思,在一个被大雨困住的夜里,在那个山洞里奉献出了自己的第一次,她颤抖着手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我们行房了,我要给你下心蛊了。
“心蛊?那是什么?”
“我们全族行蛊,每个人出生时就会被下蛊,行房之后必须要给对方下心蛊,否则我就会死。”
韩东洲是唯物主义者,心想这能有什么,于是就伸出手,看到她在自己手心里掐了个血点,只不过掐那个点的时候,她的手是反过来的。
她捧着他的手心,在他的手心里舔了几下,随后抬头,开心的笑着看他,嘴角还有他的血。
那一刻,韩东洲心里突然生出了几分毛毛的感觉。
结果还不等她将他介绍给全族人,韩东洲又是一个夜晚坐在山洞门口不受控制的望着西边时,他看到了亮起的信号灯。他一下就站了起来,那是来找他的!!
后来又连亮了两次。
他的心蠢蠢欲动。
孟多忻言死死的看着东方,眼前还是姐姐昨晚皱眉替他辩解的场景,“他只是回去办完那边的事,然后他还会回来的!”
他凄凉的笑,我的傻姐姐啊,你认定的他会回来,结果全是一去数月,你冒着生命危险把他送出了寨子,还怀了孩子,还把母蛊种到了他体内,自己只能靠他的血生活,每个月都在忍受那样的痛苦,这些他看见了吗。
他初出山的时候,就发现了他姐姐的不对劲之处,不仅仅是怀孕造成的身体上的不对劲,是神志。如果不出意外,她所下的心蛊的另一个对象已经亲手给她下了桃花蛊,造成了体内蛊虫的反噬。
可不等他想法化解掉,她就被带着火把的族人抓走了。
一直到了夕阳西下,月光泻下,才有人来给他松了绑。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到他姐姐房内,翻她的桌子,寻找那些信件,韩东洲回去之后一直用信鸽给她送信。
在翻找的过程中,他看到了一封字迹不同于其他信件的信。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通篇的指责和不屑,最后他看向落款:慕息。
如此大方又坦然的写上自己的名号,明显的女性的笔迹。
原来他的姐姐也一直知道真相,只不过也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两手撑在桌子上。
后半夜他的父亲走到他房内,递给他一个小包裹,“带着她走吧。”
他从床上坐起来,打开那个包裹,是个孩子,闭眼睡着安详的小女孩。
“留下来他只会死,我是族长,只能做到这里。”
抬头看自己父亲的脸,他居然也落下了眼泪。
从此他开始了自己的逃亡之旅,带着那个刚出生的婴儿逃出了那个他出生成长的地方,他还记得他逃出寨子,呼吸到外面的世界第一口空气的时候,脑中想的不是报仇,而是满满的希望。
他想再不济也会比灰暗的寨子美好吧。
很可惜,后来他想错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美好。
他也没想到,原来自己这辈子注定了都是在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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