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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为相思蛊,鬼魅亦枉然
方铭的身子忍不住一阵抽搐,仿佛一只被丢进沸水之中的大虾,方铭强忍着那难耐的感觉,一步步跟在无尘大师身后,脚步蹒跚。
无尘大师悠悠道:“施主,守得本心,守得本心!”
方铭苦笑,神情恍惚,状如痴迷。
无尘大师摇摇头,继续上前。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抹光亮,绿油油的一丝光在前方闪烁、飘荡,白色雾状逐渐将颜色改变,由乳白渐渐淡绿,渐渐微蓝,渐渐紫黑。
无尘大师对这些视若无睹,依旧双手合十,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而方铭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不停地抚摸着湛卢,仿佛在爱抚挚爱的情人。
轻飘飘地,无尘大师左掌缓缓向前推去,如同推开一扇门一样,前方那绿油油、白茫茫的一片渐渐凹下去一块,恰如手掌般大小。
那一片手掌大小仿佛将所有的光芒都吸收过去了,绿的愈发浓重,粘稠的如同风干的血液一般,那绿简直要发出光线来,它是如此地鲜艳,如同吐舌毒信的青蛇盘旋,而无尘大师那只手掌,好像陷进了泥沼一样动弹不得,渐渐被那绿色毒蛇吞噬,一点点,一点点,直至无尘大师整个左掌至手腕,完完全全地被那浓绿包围。
蓦地,无尘大师左掌上发出一星红色光芒,怪异的是,那红光在粘稠浓厚的绿色掩盖下,竟如同心脏一般噗噗地跳动,连带着那绿色光芒也如同干枯老人胸口的皮肤,随着那心脏的跳动而缓缓起伏。
那红色心脏跳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而那绿色皮肤却如同绷紧了的弓弦,只能微微起伏,那跳动与起伏便更加地惊心动魄。
方铭虽然经受这那撕心裂肺的绝望与希望,却依旧目能视、耳能听,又因他精神高度集中,反而能更加清楚地感受到那红色的挣扎、抗争、击打,那绿色的简直一阵风便能吹破的薄弱。
定睛看去,方铭分明看到那红色心脏竟是一朵红莲模样,方铭心中猛地一颤,那便是能焚尽世间万物的红莲业火吗?经这一吓,那湛卢柄上的痛楚似乎也减弱了些,与这摄人心魂、满是灵力的红莲相比,那朵小小的红莲虽有润物无声的长处,却也失于娇弱了。
无尘大师轻喝一声:“破!”
那绿色光芒愈发地薄,最后简直就是一层薄薄地青纱了,经这无尘大师一喝,那青纱便如同满弓而引弦不止、重鼓而扬槌依然,最后如那牛蛙涨破的肚皮,“砰”一一声,那绿色被红色涨破,竟溅开无数绿点,如同血肉横飞一般。
方铭躲闪不及,被一点绿光沾在身上,便直觉身上如同被爬上一条蜈蚣一般,周身游走,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去这种感觉。
那绿光落脚处,一层皮肤便如同被拿着烧红的铁棒刺了一下,眨眼间,那点略显黑黄的皮肤便化为炭黑一样的颜色,又迅速顺着筋脉蔓延。
从绿光落在身上,到方铭低头去看,期间不过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但那炭黑色已经在方铭臂上扩散了巴掌般大小。
方铭心中一紧,下意识便要呼喊无尘大师求救,却猛地觉着眉心一痛,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鼻梁、双唇、颈、肩向下流去,如同万丈深潭最深处的冰水一般,刺骨的寒冷。
但是那寒冷竟能克制那炭黑色的灼热,眨眼间,发自眉心出的气息便在方铭手臂上流转了一个来回,那种灼热顿时便消失不见,再看那胳膊,也是原先的模样,若非手臂上绿光落处仍残留一点小小的伤痕,还有手臂上冰冷麻木的感觉,方铭几乎都不相信那绿光曾如此地暴烈。
这一切说来絮叨,其实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方铭抬头看向无尘大师,恰好无尘大师也转过身子,一脸微笑,看着他,无尘大师面容俊朗,若非出家,定然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微狭,细长,略有上挑,浅笑之时便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意味。
方铭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那双星星般璀璨的眼睛,如果说眼睛能发光,方铭一定大笑道那肯定是妖魔鬼怪,双眼大如灯笼,发出三丈长的绿光,然而这无尘大师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瞳孔如同一个深渊,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直欲将时间万物收尽眼中。那光芒像是从黑暗中生出的,深邃却不晦涩,气势无双却不咄咄逼人。这光芒虽然能被看到,却又像是深深地掩藏在了眼底,只有将全部的精神投入其中,才能略微窥探其一丝半毫。
“施主,请进。”
无尘微微笑,侧开身子,对方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铭分明感觉到一股冷冰冰的气息在身上蔓延,简直要把他吞没了,那冷冰冰之中又蕴含这无尽的暴虐、仇恨,一波一波地冲击着方铭的心神,方铭本是一介凡人,自然经受不住这无穷的怨仇,脑袋像炸裂一般,偏偏又突然动弹不得,只能坐以待毙。
仿佛具有了真实的形体一般,方铭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一股悲哀、绝望的潮水将他的心攻占,渐渐地,方铭古铜色的皮肤变为浅浅的绿色,双眼之中红光一闪而过。
方铭此刻才感觉到莫大的无助,这绝望的感觉便愈发强烈了,他无奈地看着无尘大师,眼中充满了哀求。
无尘大师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方铭身上的异状,只是又对方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道:“施主,请进。”
忽地一股温暖的感觉将方铭包围,方铭分明能觉着体内的阴冷不住地收缩,如同丢盔弃甲的逃兵,四处乱窜,而那温暖的气息便悄悄进入方铭体内,不疾不徐,如闲庭信步般,将那些阴冷的逃兵驱逐。
暖暖的,仿佛浸在了温度恰好的温泉中,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服,更妙的是方铭仿佛能看到体内的一切情况,经络为路,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便是追兵与逃兵,方铭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温暖的气息一点点地将阴冷的气息围在一起,只留下一个方向。
“难道是围三阙一吗?”方铭暗暗道。
突然他大感不妙,不对,这战场是我的身体,怎能将那股阴冷气息放走呢,若是他们卷土重来又当如何!
可惜那股温暖气息并不理会方铭心中的大叫,方铭抓耳挠腮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股阴冷的似乎青绿颜色的气息灰溜溜地逃走,方铭将自己的“眼睛”随着那股逃兵去看,却猛然脑袋一痛,如同被人拿了铁棒狠狠地在眉心处砸了一下,顿时便无数嗡嗡声响回荡在脑袋中。
吃这一痛,方铭“啊”地叫了一声,再看去,眼前无尘大师依旧是微微笑,做着“请”的手势,神态坦然自若,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方铭脑袋生疼,只好歉意地对无尘大师道:“大师……”
话未说完,方铭便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无尘大师依旧微微笑,左手轻挥,如拈花一般,自虚空中捻起一片红莲花瓣,又轻轻将那花瓣拂向方铭。
花瓣仿佛凭空出现,上一刻还未出现,这一刻便在无尘大师指尖,下一刻便又飞向方铭,只是,这花瓣上微微跳动的火焰却令人有股不安的感觉。
花瓣飞入空中,便逐渐变大,直至可容纳一人横卧,悬在倒地不起的方铭上空,火焰愈发旺盛,将那花瓣上上下下包裹起来,不留一丝缝隙。
火焰中吐出一条火舌,真如同舌头一般灵活,将方铭卷起,抛在了火中。
一股恶臭传来,那似是毛发被灼烧的味道。
无尘大师微微笑,慈眉善目,转身向前,那熊熊燃烧的红莲花瓣便飞在他身后。
若是有人凌空看去,必然能看到红莲花瓣中方铭眉心处一点黑光闪烁,那黑光忽明忽暗,似乎要冲破这火焰包围,却无数次努力而无功而返,仔细听去,似乎还有声声的鬼哭哀嚎。
无尘大师越过方才那绿光隐现处,一道白光闪烁,再看时,他已消失于原地,连那红莲花瓣也无踪无影。
白雾迅速将无尘大师走后遗留那片空白填满,这茫茫大雾,如同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
咫尺万里,似乎便是指无尘大师,方才他还在一处,白雾前方路途漫漫,全然没有尽头,下一步,他便出现在了另一处,没有白雾,绿光倒是不少。
无尘大师双手合十,颔首微笑道:“女施主,别来无恙。”
这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四角立着四根巨大的石柱,血迹斑斑,广场的中心则是一个高台,台上别无他物,仅有一个惨白王座。
无尘大师便是忽地出现在那高台前方,面露慈悲。
高台王座上一个女子声音传来:“大师,一别三百年,不知大师近来可安好?”
无尘大师微笑道:“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与那七百年无甚差别。”
两人无视那四周游荡的磷磷鬼火,也毫不在意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更不顾那地上累累的白骨,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如同老友久别重逢,家长里短地寒暄起来。
那女子咯咯地笑了起来,如同银铃一般,只听声音,这女子定然不过二十岁,正是青春年华。
“大师,请台上一会。”
“好。”无尘大师如古井无波,淡淡道。
无尘大师所处位置距那高台千余步,那高台又有许多台阶,略略数去,也应有千百之数,那无尘大师轻轻踏出一步,便出现在了高台之下,第一级台阶,再是一步,无尘大师便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短短呼吸之间,无尘大师便横跨百余步出现在高台之上,面色不变,便是连衣角也不曾有半分飘动。
“大师,似乎功力还不比三百年前,难道是这百年以来风流过度,坏了修为?”那女子一声娇笑,满是挑逗。
无尘大师苦笑,摇摇头,伸出左手,道:“还带着一人一鬼,所以慢了些。”
无尘大师摊开手掌,一瓣红莲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娇艳欲滴。
红莲慢慢浮起,变大,依然灼灼地燃烧着。
那女子恼怒道:“无尘,三百年前你便无故封印了我相公功力,三百年之约已至,你为何又这样!”
无尘微微颔首,道:“女施主所言不差,只有一处谬误,并非无故,乃是有因。”
那女子冷哼道:“天下哪有不伤人的鬼,难道还有不吃羊的虎吗?”
无尘摇摇头,道:“你我皆是修道之人,你也应知道,修道不过是夺天地之灵气造化,而非夺生灵之灵气本源。如女施主所言,鬼可噬人,那人类修士便也可炼鬼,如此岂好?”
那女子冷哼一声,道:“无论好与不好,天下修士那一个不是如此,你杀我,我杀你,还分什么人鬼妖魔。闲话休说,你速将我相公放开。”
无尘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你家相公解脱封印后仍不知悔改,受些痛苦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女施主为何又要夺人躯体,还好女施主没有乱下杀手,否则又是一层罪过。”
那女子怒道:“这天生的极阴之体,可惜被那些无知俗人,胡乱教些练气之法,实在浪费,我若生有极阴之体,哪里还有你这个小和尚说话的地方。”
无尘微笑道:“小僧愚鲁且懒惰,自然不过女施主勤于修炼,只是可怜那些枉死之人。”
那女子忽然问道:“叫你大师也好,叫你小和尚也好,这修士之间皆传言你对女子只有两种称呼,女施主,道友,你本该称呼我为道友,却为何叫我女施主?“
无尘笑道:“女施主还请将那女子躯体还与她,我自将你相公放还。“
那女子本是随口一问,也不曾认真追究,无尘即如是说,她自然将摇身一变化为虚行,而那女子躯体便软软地倒在地上。
那女子道:“大师,我已应言,还请大师履诺,三百年,也足以偿还我相公所犯下罪过了。“
无尘左手一道法印,那红莲花瓣之火便灭掉,一个黑色光点急急地从方铭身上飞出,射向了无尘。
无尘右掌向前推出,那念珠便发出嗡嗡的声音,一声尖利的好叫,一个虚行自空中浮现,飞快地推到了那女子虚行身边。
一个阴柔尖利的声音怒道:“秃驴,好不要脸,趁我功力未曾恢复,便暗中偷袭。待我恢复功力,便杀光你兰若寺。“
无尘收回右掌,双手合十,微笑道:“自我师傅圆寂后,这兰若寺便再与我无关,若道友有那本事,径去无妨,小僧绝不阻拦。“
那阴柔声音还欲说话,便被那女子拦下了,那女子骂道:“混账东西,自己技不如人却只会耍嘴上功夫,还不随我回家,安心修炼是好!“
那尖利声音顿时便如同被人攥紧了嗓子一般,音调一下便低了一大截,那声音卑恭道:“是!是!夫人所言极是!是我混账,我一定好好修炼。“
那声音便如同太监一般的公鸭嗓子,言语之中又无不谦卑,与之前相比,前倨后恭,甚是可笑。
那女子又道:“随我回去,无需理会这小和尚。待你我功力大成,你我夫妻二人便杀上兰若,总归这小和尚不管兰若,但这口气总要有个地方出。“
那大内总管一般的声音忙恭维道:“还是夫人对我好,我今后一定唯夫人之命是从。“
那女子得意笑道:“瞧你说的,就好像之前不是像个哈巴狗一样听话。“
无尘听着夫妻两人笑骂,心中只是一阵凄苦,眼见得两人愈发走远,他便忍不住高声喊道:“红莲!“
那女子扭头,一袭红衣,鲜艳如血,巧笑嫣然,笑靥如花,“红莲?小和尚你在叫我吗?记好了,姑奶奶名叫白莲,这是我家相公为我取的名字,小和尚我们后会有期,别记错了。“
方铭醒来之时,无尘静静地在他身边打坐,低眉垂目,一脸慈悲。
蓦然回首,方铭却发现蒹葭躺在距他不远处地上,他顾不得自己浑身疼痛,忙忙地艰难跑过去,将蒹葭抱在怀中,低声喊道:“蒹葭!蒹葭!“
无尘大师睁开眼睛,道:“施主不必惊慌,这位女施主只是一时昏迷,很快便会醒来。“
方铭看到无尘便怒火攻心,一遇到这和尚便总有怪事发生,自己一直神志不清,体内还有老鼠一样的气流乱窜,如今蒹葭更是昏迷不醒,他便怒道:“你这和尚,怎生做得大师,连一个弱女子也保护不得吗?“
无尘默默无言,道:“今日之事,皆由小僧所起,还请施主代小僧向这位女施主致歉,施主还请速速离开丰都,此地不宜久留。“
不知为何,方铭竟觉着那无尘大师脸上之慈悲包含着无限悲苦,是因为他连一个弱女子也保护不得吗?
旋即方铭放开这件事,自道,这慈悲,既有慈,自然当有悲。
方铭便抱着蒹葭,与那无尘大师相背而行,却听到一阵诵经之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
往回走去,那诵经之声便渐渐远去,却在转角,方铭瞧见那店小二倒在地上,已断气多时,死状甚是恐怖。
想来这店小二也是一个高手,却不知为何在此地丧命,而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却侥幸活了下来,他自嘲笑道:“真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佛祖保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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