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乖张，奈何停药

　　新婚之夜血溅婚房，新郎官面沉如水甩手走人，新娘子头上留个血窟窿，不省人事。

　　陆家百年传承，何尝出现过这样直白震撼的八卦？是以，上到佛堂闭关清修的太夫人，下到厨房挑水烧火的小丫头，都在第二日东方泛起鱼肚白前全部知晓了此事。

　　一连几天，关于陆家三公子陆思齐和新娶的三少夫人居深深在新婚当晚的少量微妙信息就在陆府的口耳相传中被渲染的绘声绘色，平添许多细节。

　　诸如：三少夫人面丑如鬼，三公子红盖头掀到一半就把三少夫人大力推下床，不慎触柱；三公子新婚夜不小心喝高了，误把三少夫人当成倚红楼名妓苏醉烟，结果三少夫人一听大怒而起，不慎绊倒；三公子和三少夫人婚前矛盾甚重，新婚当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三少夫人力有不逮，仓皇遁走间不慎磕了桌角。

　　据说，那个面丑如鬼、十分不慎的的新娘子，居深深，就是我。

　　为何是据说？因为我对新婚之夜发生的种种全无印象，对陆家三少夫人的身份毫无实感，对居深深这个名字也是心存疑惑。

　　简言之就是，我失忆了。一觉醒来，就已经跌在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线之中。

　　及时把我额角的血窟窿堵上的是一位老大夫，长的十分精廋，一小撮山羊胡子说话时就一翘一翘的，我空空如洗的脑子首先装进去的就是那两撇颤巍巍的胡子，像一对虾须。

　　山羊胡大夫能到的这么及时，据说有赖于我现在的名义上的五弟，陆思信。因为他常年带病，不是风寒就是暑热，要不然可能体虚什么的，陆家为了能在第一时间抢救陆思信，索性雇了一个大夫家中常备，随叫随到。

　　于是我的头只破了一盏茶，血也只流了半柱香，唯一比较麻烦的是脑子已经搅成了一坨浆糊。

　　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来盘凤尾虾，不放辣。”大抵是那对“虾须”太抢眼。

　　等到山羊胡大夫确诊我失忆的时候，陆府上下就更热闹了，探病送药看热闹的来了一拨又一拨，只可惜我全不认识，只能报以疑惑迷惘不相干的目光。

　　更要命的是，一时间信息量超容，记住这个，就忘了那个，记住名字，就忘了长相，着实难以消化。

　　目前为止，我所能理解的情况是：

　　我姓居名深深，昨天刚刚嫁进陆府，所嫁之人名为陆思齐，是陆家三子。陆家上有古佛青灯、常年茹素的太夫人，中间有陆家家主和妻妾若干，不能记全，下面本该有五男三女，夭折了一双——嫡长子陆思明和次女陆思慧，剩下四子二女，大姑子陆思静嫁出去了，小姑子陆思敏还未出阁。四子中除了便宜夫君陆思齐和常年带病的五子陆思信外，还有二子陆思恭和四子陆思毅，据说前者是个谦谦君子，文采出众，后者则是个眠风宿柳，走马章台的。

　　这些情况大多来自凝想，我的贴身侍婢之一。据说凝想本来是叫凝思的，为了避讳陆家思字辈，就改成了凝想，凝想长的圆润可爱，迥异于纤瘦小巧的敛心，性格上也是一个脱兔，一个处子，相得益彰。

　　据说居深深以前是很骄傲清高的一个人，喜欢着红，喜欢艳丽、重瓣的孤挺花，舞的一手好马鞭。

　　我像念咒语一样小声的念着自己的名字：“居深深居深深居深深……”好似多念几遍会有些印象。

　　据说居深深和陆思齐早有婚约，原本双方相看两相厌，都很不屑这桩婚事，但不知为何，居深深几个月前忽然变了性子，不但不加反对，反而主动提前了婚期。

　　我缕缕头发，拼凑着几面之缘便宜夫君的形象，只觉得陆思齐绷着一张零下十五度的冰块脸，连多看我一眼都觉得厌烦，难道“我”好这口？

　　据说本该大喜结果却血光的新婚之夜，婢仆们都被赶到房外，等到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陆思齐就已经青着脸甩手走人，房间中横亘倒戈的是头上带窟窿的三少夫人。

　　鉴于陆思齐根本不与我说话，而我又失忆失的彻底，所以新房中一对新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成了一段无头公案。

　　陆府流传的几个版本之中，第一个不攻自破，我揽镜自照，虽说不是貌美如仙，但也确实同钟馗没有什么亲缘关系；第二个版本倒是有一定事实依据，倚红楼名妓苏醉烟据说的确酥媚至极，醉人入骨，但若是主人公换成□□公子陆思毅会更加靠谱；至于第三个版本，便宜夫君陆思齐长的，的确挺有家暴嫌疑的，我也就不好置评。

　　此事不仅在陆府内闹的沸沸扬扬，在府外同样很有市场，就连院墙根下挑着扁担来卖豆腐的老汉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那时候我已经能够随意下床走动，在后院散心时一眼看到院门外白白嫩嫩的水磨豆腐，立刻搬了把矮凳坐在院门边，一边听卖豆腐的老汉侃大山，一边顺手称了两块嫩豆腐。

　　那一板豆腐宁静安详，仿佛纤尘不染，铲刀一划拉，就是一块滑溜溜、水润润的白玉章，一滴水下去能滑出一个圈儿，实在勾人的紧。当天晚上，小厨房就做了一道鱼头豆腐，熬煮的白白稠稠的汤汁，就着鱼的鲜美，豆腐刺溜一下滑进喉咙，那滋味，绝对销魂。

　　从此，我就成了老汉豆腐的常客。

　　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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