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羊花 曼珠沙华

　　云卿整了整衣袖，一片血红舒展开来，那颜色宛如心尖血。
　　梳洗，熬药，准备早餐，然后伺候白岳起床。一年前，白岳还是恶人谷众人景仰的极道魔尊，江湖传说他剑术了得，能把七星拱瑞运用得炉火纯青。只可惜在与天璇影交战时吃了败仗，中了带毒的暗器，虽竭力保全了性命，但一身功夫尽废，人也病弱了下去。谷主念及白岳往日功勋卓著，特派云卿照顾其起居并医治疾病，可是从前的荣华光鲜再也得不到了，部下也纷纷离去，曾经英姿勃发、不可一世的白岳时常喟然长叹。
　　“云卿，今天的药怎么这样苦。”白岳披衣坐起，捧着药碗喝了一口，随即皱起了眉头。
　　“你昨晚肠胃不对劲，我加了一味黄连，”云卿躬身侍奉在白岳身边，劝慰道，“以后别糟蹋自己，饭菜趁热吃掉。”
　　“……我真的，不想让余生就如此碌碌虚度，”白岳张开手掌，“我要像之前那样，用浩气的鲜血铸成我的荣耀。”
　　云卿像看白痴一样盯了白岳几秒，默默将一碗药给白岳灌了进去，苦的白岳几乎淌泪。
　　“先保住你的命再说吧。”

　　“又一朵花开了。”白岳窝在躺椅里，看着云卿侍弄小园里的花草。
　　“曼珠沙华要成片才好看。”云卿淡淡道。
　　“你为什么喜欢这黄泉之花呢。”白岳漫不经心地问。
　　“我濒临死亡时，看到过一大片彼岸花。”云卿望着天空道。
　　白岳回过神：“你遭遇过什么？”
　　“境况不比你好就是了，”云卿一笔敲在白岳脑门上，“极道魔尊大人，别消沉啦。”
　　白岳捂着头嘟哝：“连你也欺负我……”

　　恶人谷的天空阴沉的厉害。不灭烟又召白岳去尸菜田，他一直在研究白岳所中的毒，但是始终没有取得多少进展。
　　云卿候在尸菜田外百无聊地看着长工们劳作。一个长工似乎是被毒虫咬到了脚，正蜷缩着喊疼。监工见状非但没有升起一丝怜悯，反而挥起长鞭一顿乱打，口中还不断呵斥。
　　云卿内心某个地方动了一下，他走到长工面前，抓住了半空中的鞭子。
　　“且慢，他受伤了，我给他上点药，你再支使他不迟。”
　　监工横肉之中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是谁啊，嗯？”
　　“我是极道魔尊大人的侍从。”云卿提高声音道。他知道监工是明知故问，白岳现在空有头衔没有实权，只不过往日功勋暂时无人超越，才没有把最后的名头也丢了。
　　“极道魔尊？就是那个病的只有半口气的人？”监工打量着云卿，“你是他什么狗屁侍从，长得这么精致，该不会是床上的……”
　　话未说完，监工感觉腹部剧痛，疼得抱腹跪下。还未来得及开骂，一只脚已经踩在了他头上。
　　“我是谷主派给极道魔尊大人的，就算我现在像捏蚂蚁一样捏死你，谷主也不会说我一个字。你是哪来的杂碎，竟然造次到极道魔尊大人头上来了！”云卿抽出腰间的笔，话语间字字见血。尸菜田的空气瞬间凝固，长工们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望着身材略显瘦弱的云卿，那个挨打的长工眼里满是惊恐。
　　“我，我信！”监工大呼。
　　“信就对了。”云卿运功阳明指，直接了断监工性命。
　　“你过来，我给你上药……”云卿收起笔，发现受伤的长工被溅了一脸血，已经吓晕了过去。
　　“别人家的花都是娇花，我家的花怎么如此暴力？”走在回家的路上，白岳斜眼看着云卿，“幸好烟殿下也不爽那个丑鬼监工，否则我不知道怎么交待！”
　　“娇花是别人家的，我是你家的啊……不对，呸，谁是你家花，做你的青天白日梦！”云卿作势就要暴揍白岳。
　　“哎哟，这可是‘虎落平阳被花欺’，反了啊你！”白岳东躲西藏，云卿也跟着瞎跑。刚刚在尸菜田发生的事，白岳都明白，大势已去，众人将占着高位没有作为的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言行也多轻慢，唯有云卿从不嫌弃他。
　　空中飘过一片浓云，白岳和云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云卿的手指用力捻着笔穗子，靠到了白岳身边。
　　“极道魔尊，贵体还好吗？”一根棒子伸到了白岳鼻子下面，棒子的另一端是一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伍恺，休要无礼！”来人是残道邪侯，并非等闲之辈，云卿一时无策，只能干着急。
　　“连战阶都没有的人也配说话？一边玩泥巴去！”伍恺嗤笑道。
　　白岳把云卿拉到身后，出手打掉了棒子。他的眼里燃烧着灭顶的愤怒，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但他毫无办法，他除了自尊、头衔与云卿，还有什么呢。可现在，他连头衔也保不住了。
　　“别生气，别生气，气坏身子可不好，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伍恺用神秘的口气说道，“你也知道，最近恶人谷机密外泄，说明有内奸，啊？陶寒亭殿下已经允诺，要是我找出奸细，就向谷主推举我为极道魔尊，至于你嘛，就委屈当我的残道邪侯吧，给你一条活路，够意思吧？”
　　白岳怒不可遏拔剑上前，却被伍恺一招制服，云卿顾不得身份，与伍恺大打出手，但终究技输一筹。伍恺大笑而去，拉长声音道：“棒打落水狗啰——”
　　“去他娘的！”白岳一拳砸在地上，骨节传来一阵疼痛。
　　“对不起……”云卿黯然道，“是我没能医治好你……”
　　“哈，你道什么歉，你看得起我这个废物，就够了！”白岳起身抓住云卿的肩膀，双眼血红。
　　“大人……”
　　“天亡我也，”白岳一点点抱紧云卿，将脸埋在云卿的颈窝上，“想我出生于殷实人家，本可以衣食无忧，不料红衣教害我家破人亡；我入纯阳习武，立志报仇，结果伤及无辜，被逐出师门只好遁入恶人谷；好不容易杀出功名，却成了残废！”
　　云卿双手环上白岳的腰，轻声道：“也不是没有法子抱住你的头衔，听到伍恺的话没？你找出了内奸，那功劳就是你的。此后他人便无话可说了。”
　　白岳轻叹：“谈何容易，我没有什么眼线，浩气盟又不是傻子，岂会让内奸在恶人谷招摇过市？”
　　“那可说不定，最招摇的人就是最可疑的人，”云卿推开白岳，“无论如何，我们尽力。”
　　事情的发展往往难以预料，扬言要取代白岳的伍恺在偷袭浩气盟粮草队时中了埋伏，不但全军覆没，还导致自己车队损失了重要辎重。据说伍恺本人死于乱箭，且死不瞑目。好歹白岳活了下来，伍恺却连命也丢了，此事在谷中传为笑谈，而谷内查找内奸的任务也更紧了。
　　云卿侍弄着血红的曼珠沙华，时不时偷偷瞅一眼幸灾乐祸的白岳。
　　“这个浩气内奸还真有两手呵，谷内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说不定真像你说的，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他算帮了我的忙，但毕竟是恶人谷的心腹大患，若被我知道，必然亲手血刃。不过啊……”白岳笑道，“我觉得浩气盟的人都长着一副令人反胃的正人君子相，贫道在谷中面相许久，竟没有发现疑似如此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云卿捧腹大笑，“极道魔尊大人必定是发烧了，待我去煎药来。”
　　“别！”白岳连忙冲过来抱住云卿，“我知道家花最善良了，不会谋害我的！”
　　“放开你的咸猪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云卿拍掉黏在身上的爪子，抄起笔追打出去。

　　夜幕降临，月光倾泻在小屋中。白岳辗转难眠，伍恺死了，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没了，只要找出内奸，他的地位就稳固了。而云卿多日的辛苦医治有了效果，白岳觉得功力在慢慢恢复。
　　云卿一日劳累，早早在白岳身边睡下了。接着月光，可以欣赏到他俊朗的容颜，仿若君子兰。白岳觉得口干舌燥，索性轻轻吻住了云卿的唇。
　　“唔……”云卿被弄醒，睁开朦胧的睡眼，一脸茫然。
　　“云卿，我，好像喜欢你……”白岳一点点摸进云卿的体内，云卿略微僵硬地挣扎了一下，随即放弃了抵抗。

　　满足之后，白岳拥着云卿沉沉睡去。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长安的街上，周遭尸体遍布，开满了血红的曼珠沙华。云卿背对着他，正自顾自地向前走。白岳呼喊云卿的名字，不料云卿充耳不闻，而他衣袍上的鲜红，化作流淌的鲜血，将衣衫洗出可怕的蓝色……
　　“云卿！”白岳从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摄人心魄的蓝。
　　云卿背对着白岳，正望着小园里的曼珠沙华。他的头发比之前看起来更长些，衣袍要厚实许多……
　　这不是，浩气盟武林天骄的装扮？！
　　“你醒了。”云卿转过身，将一碗汤药端给白岳。
　　“你……你是浩气……卧底！”白岳脸色苍白，指着云卿不住颤抖。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唯一不轻慢他的侍从，他没有怀疑过云卿的身份，没想到，这个对他关怀有加的人，是浩气的卧底……
　　“嗯，不错，我是浩气盟的人，武林天骄，贺兰。准确说，我是前任，因为被派来当卧底，我把头衔让给别人了。”
　　“贺兰……你就是那个不以真面示人的浩气军医贺兰？云卿，不，贺兰，你竟然如此下作地骗我，利用完了我，打算灭口了是吗！”白岳想要嘶吼，发现声音被药物被药物控制住了。
　　“我要是想杀你，你还能见到今天的太阳？让你跟伍恺一样死的不明不白，免得你去阎王那里告我黑状！”贺兰冷笑道，“你说……我利用你，倒是讲一下我套了你什么话拿了你什么把柄啊。”
　　“你……”好像，贺兰真的没有问过他什么，从头到尾，只是一个侍从……一个知己罢了。
　　贺兰在恶人谷安排了多少眼线，白岳无从知晓，那些眼线搜集情报可是完全不需经过没有实权的白岳。
　　这个浩气，安的是什么心。
　　“把药喝了，放心，没毒。以后你不必喊苦了，我给你做了丸药，要命的话记得吃，吃完之后你也痊愈了。”贺兰推开房门，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白岳望向屋外，阳光中的小径无限延伸到不可知的地方。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那批辎重已经被伍恺那笨蛋败光了，我也不奢求更多了，”贺兰想要转头，犹豫片刻终究没有，“接下来的故事我已经规划好了，昨晚接吻时我给你喂了药，药效过了记得来尸菜田。”
　　“站住，云卿！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我杀了那么多浩气的人，我不信谢渊不乐意你提着我的人头回去！还是说我无权无势不值得你动手了！”白岳挣扎着起身。
　　“哈……我都说过，浩气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至少我不是，为了私情我可以不顾公案，”贺兰沐浴在阳光里，不远处的曼珠沙华已经绽放了一小片，“白公子，你还记得你年幼时和家仆归来，顺手把手中的馒头给了一个饿的半死的孩子么？我是靠着那块馒头，爬到了青岩万花谷……我至今记得饥民尸体堆积的街道上，开着成片的曼珠沙华……”
　　贺兰轻功飞向远方，白岳似乎听见他说“我也喜欢你”。
　　赶到尸菜田时，正好是故事的高潮，白岳出其不意地制服了阴谋败露企图逃走的内奸贺兰。剑锋刺穿贺兰的瞬间，心尖血打落在地，染出一朵彼岸花。
　　白岳识破内奸并且将之除掉，立了不小打的功勋，刀口舔血为人敬仰的生活似乎又要回来了。但当他回到失意时的居所的时候，望着那片鲜红，默然伫立许久。
　　不得不说，贺兰是个出色的卧底，当然，也是个出色的恋人。
　　数日之后，白岳病逝于小屋之中。贺兰留下的那些丸药，白岳一颗也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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