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红豆

　　四个人早起之后去吃了山西刀削面，倒了满满的山西陈醋，玻璃窗上的水珠像行船一样滑下来，桌边的人们吃得大汗淋漓。
　　昨晚是安嫣和文璎珞睡一间，韩燊和郑皓阳睡一间。走出面馆，安嫣还在睡眼惺忪地打哈欠，韩燊和郑皓阳已经聊得热火朝天。文璎珞拉一下安嫣，叫她看路，别被地上的石头绊倒了。
　　一行人坐上了去恒山的车，到了山脚下后，边爬边聊，好不愉快。路上有张果老倒骑驴留下的痕迹，还有望向群山的报晓金鸡，天高云淡，太阳出来后，爬山的人身上都被镀上了一层光芒。

　　快爬到顶的时候，山路被一闸铁门锁住了，不让游客往上爬。
　　「咱们翻过去吧？」安嫣对大家说。
　　文璎珞摇摇门上的大锁：「你说真的假的？」
　　「来爬山就是要爬到顶上啊，如果爬不到山顶，来了就没什么意义了，」安嫣说完就撸起袖子准备翻。
　　「好，我陪你！」郑皓阳也跃跃欲试。
　　文璎珞知道他是要自己也翻，便去寻找援助：「韩燊，你劝劝你家安嫣。」
　　「没办法，你知道她的个性啊，」韩燊摊摊手，看见安嫣已经开始翻了，也预备跟上。
　　文璎珞想，也不知道景区为什么要把路封上，会不会是前方塌方了，这里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路又窄，要是遇到危险就是进退两难，可他们仨要翻，自己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郑皓阳看她的表情，笑着说：「没事，你翻吧，掉下来我在后面接住你。」
　　安嫣已经骑到了门上边：「挺好翻的，璎珞你记着踩最中间的横栏。」

　　安嫣跳下地，拍拍身上的灰，接着是韩燊、文璎珞和郑皓阳，都翻过了铁门，他们沿着绕山小路朝山顶爬去。
　　路上果然看见很多杂乱的石块，接着爬了一段很高很陡的石梯，石梯上挂着铁索，向外望去，群山匍匐脚下。
　　爬完石梯，就是一段连接山顶的土坡，中间突兀地长着一株极高极大的松树。感觉这松树已经很老了，似乎在这山顶生长了几十几百年。一片荒草之中，看不清树后面是什么。
　　安嫣把相机推到璎珞手里，说：「给我拍照。」
　　她坐在树下，手指向远方，璎珞咔嚓一声照了下来。她蹦蹦跳跳地回来，璎珞把相机给她，说：「看，像不像『松下问童子』？」
　　「像！」安嫣看起来很高兴。
　　「我也要照！」璎珞向松树下跑去。
　　结果一人照了一张松下问童子的照片。

　　又爬了一段，璎珞把郑皓阳身上背的水全喝完了，才到了山顶，看见写着山顶海拔的石碑，几个人都欢呼雀跃。山顶上一个人也没有，安嫣兴奋地向山谷喊叫着。恒山顶上，放眼望去，一边是起伏的山峦，个头都不及恒山的一半，纵横交错，山与山之间的缝隙是深不见底的黑色，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不知道生长着什么动物。另一边，是纵横阡陌的田野，与天相接的地方被云遮挡住，看不见尽头，与恒山相接的地方就是浑源县城，城里似乎正冒起炊烟。

　　这时从山背面爬上来两个穿着登山服的男人，安嫣连忙上去问他们从哪爬上来的。原来他们从浑源县城里抄小路爬上山，从很早就开始爬了。还说没打算在山顶能碰上人，没想到还真有人爬到了山顶，说得安嫣开心得不得了。
　　相比安嫣的必求胜利，文璎珞是平静地坐在伸出悬崖的石板上，自顾自看景色。她自己忘记带水，倒是把郑皓阳的水喝个精光，害得郑皓阳喉头冒烟。
　　郑皓阳坐在她身边，陪她看风景。那天天很蓝，是北京未曾遇到的颜色。

　　两个穿登山服的男人照了相就从大路下山了，安嫣告诉了他们翻铁门的方法，跟他们说完再见后，就坐在文璎珞右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傻逼珞，你说这样的景色，在北京多难见到啊！我以前经常爬香山，觉得香山已经很高了，但是再到这里来，才知道香山不值一提，我以后还要去爬泰山，华山，把五岳爬遍，再去爬雪山，我最想爬雪山了，穿着登山服，踩着登山靴，最后去爬珠穆朗玛峰！」
　　她激动地摇着璎珞，把她摇晕了。
　　「你答应人家嘛，要和人家一起爬完五岳。」
　　璎珞边晃荡边说：「你去找韩燊啊，我可不想爬珠穆朗玛峰，你为什么想要爬珠穆朗玛峰啊？」
　　「你不觉得人在大城市里，周围到处都是房子，钢筋水泥，看不到地平线，看不到日出日落，会变得狭隘，会变得容易发怒吗？我以前就是，脾气不好，动不动就生气，生气就胸闷，但是只要一出来旅游，特别是爬山，胸闷一下就好了，人也不生气了，我觉得吧，爬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璎珞扶住她：「是是是。」

　　她的手越过安嫣把偷笑的韩燊拉了一下，让他靠在安嫣身边，接着转头找郑皓阳说话。
　　恒山山顶，只有他们四个人，对着起伏山峦，谈天说地，聊到肚子饿了，才开始下山。

　　恒山脚下有一处景点悬空寺，安嫣还没到时，就连连说害怕，不敢上去。韩燊拍拍她的肩膀，说：「恒山你都爬到顶了，还怕这悬空寺？」
　　他牵着安嫣的手走在前边，郑皓阳也准备拉起文璎珞的手，被文璎珞轻轻甩开。
　　刚开始安嫣战战兢兢，一步一个台阶。但是一走入悬空寺的楼阁，看不见下面支撑的木杆，安嫣就如在平地上一样，一点也不害怕了，反而钻来钻去，窜上窜下，灵活异常。她和韩燊已经到了二楼，郑皓阳和文璎珞还在一楼找路。
　　「珞儿，看这里！」安嫣冲下面喊。
　　郑皓阳和文璎珞抬起头，看见安嫣正倚靠在前方二楼伸出来的木栏上往前倾，举着相机给他们俩拍照。他们张着嘴巴还没来得及摆笑容，安嫣早已照好把相机放下了。
　　文璎珞蹬蹬噔爬上二楼去找安嫣，让她给看看刚才的照片。安嫣坏笑着给文璎珞看，只见照片上的两人虽然距离不远，中间却像隔着一堵墙，神情尴尬，张大着嘴巴似乎要说着什么，但也不用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多可爱啊，」安嫣说。
　　「可爱个毛，下回我也要抓拍你和韩燊狼狈为奸的样子！」
　　安嫣翘起嘴去看寺里的菩萨泥塑，韩燊在拍飞檐和铃铛。文璎珞探出头看看下面，郑皓阳站在露台空旷处，没有上来。
　　她低头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想：「他千里迢迢为我而来，我却这样对他，让安嫣和韩燊笑话，实在是太可怜了，自己确实是有点冷漠和绝情。」
　　想到这里，她走下楼，走到郑皓阳身边，说：「想什么呢？」
　　郑皓阳转过头看见是她，便说：「啊，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够吃饭。」
　　文璎珞翻了个白眼，回身去找安嫣。
　　「你别走啊，」郑皓阳说。
　　「嗯？」
　　「你看那个面具，喜欢吗，喜欢我买一个送给你，」他指指纪念品店门口挂的木质面具，上面绘着彩色的油漆。
　　「你喜欢你买吧，」文璎珞头也不回地上了楼。她跟安嫣说自己饿了，想早点下山去吃小媳妇凉粉。
　　韩燊说他也饿了，三个人便一起下楼，去找郑皓阳，下山吃饭。

　　来到山脚下的浑源县城，很快就找到了小媳妇凉粉店。端上来四碗凉粉，凉粉上有兰花豆，很脆很香，不知道是饿了还是什么原因，文璎珞觉得这凉粉特别好吃，吃了马上想吃第二碗。安嫣拦住她说，咱们还要吃点别的，这里小吃也多，别一下子就吃饱了。
　　「你不觉得这凉粉超级好吃吗？」文璎珞眼里放出光来。
　　「是特别好吃，但是咱们在山西呆的时间不长，也要尝尝别的，我看见对面好像有家面馆，吃的也挺多，咱们去尝尝，不好吃再回来吃凉粉。」
　　大家点点头，结了账去对面那条街。进了那家面馆，每人点了一碗莜面，还点了四个兔头，四个猪蹄。
　　文璎珞想问郑皓阳你能吃这些东西吗，没想到身边郑皓阳吃得挺香，看来是真的饿了。

　　众人吃饱喝足，回到大同市区，商量买后天的票回去。文璎珞叫安嫣用手机查查酒店附近哪有卖火车票的，郑皓阳拦住了安嫣。
　　「我打电话叫我叔叔买四张飞机票，后天直接飞回北京，不用买火车票了，把你们身份证号码给我就可以…..」
　　安嫣正准备说话，文璎珞打断说：「不用了，我们时间也不急，坐火车回去没关系，你要是赶时间，就坐飞机回去吧。」
　　「你……」郑皓阳语塞。

　　安嫣说：「虽然十一快结束了，但是票还是不好买，咱们要是没买着火车票怎么办？」
　　「不会的，」文璎珞微笑说：「大同到北京的车多，好买，实在不行，就买张短途票，上了火车再补。」
　　韩燊点头：「也是。郑皓阳，就不麻烦你叔叔了，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郑皓阳也不辩解：「你们要是都坐火车，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坐火车呗，反正璎珞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璎珞看看旁边，向街对面走去。
　　郑皓阳问：「你去哪儿？」
　　「女厕所！」文璎珞大声回答。

　　第二天他们来到了云冈石窟，道路两旁的草地上淌着清澈的溪涧，安嫣信誓旦旦地说她看见了野兔子，但是文璎珞觉得那是她做梦。因为安嫣有一坐上车就睡着的本领，刚刚的呼噜明明打得比雷还响。

　　云冈石窟里介绍牌上是繁体字，文璎珞便小声念一遍，安嫣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就急忙问什么意思，文璎珞讲解一会儿，往往延伸出好多，站在洞窟口，样子更像讲解员。
　　安嫣看见新景色就美美地摆各种姿势拍照，文璎珞说，这是说法印，这是无畏印，安嫣便跟着学，照出好看的照片。韩燊喜欢摄影，一直在拍安嫣，有时也拍郑皓阳，就是不拍文璎珞。文璎珞问为什么，韩燊回答说郑皓阳丫已经偷拍够多的了。
　　文璎珞红着脸，去蹭讲解员听云冈大佛的故事。

　　景区里人不多，四个人玩得很悠闲。秋风吹来，草木摇落，走到尽头的博物馆前，更是显得空旷。
　　他们对着博物馆的玻璃照了一张合影，蓝色玻璃上的他们，穿着颜色各不相同的衣服，却有着相同的笑容。

　　回去的火车上人满为患，因为十一返京潮，坐票早卖光了，只剩下站票。想想也就六个小时，文璎珞便都买了下来。上了车才发现此站票非彼站票，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很多人带着大包小包，把过道堵得严丝合缝。韩燊和安嫣被挤到车门角落里，旁边是一位不停抽烟的衣着褴褛的大叔。韩燊伸出双手抵在墙上把安嫣圈起来，安嫣头偏向一边，显然不愿意闻这烟味。
　　郑皓阳和文璎珞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他们被挤到厕所门口，没有坐的地方。郑皓阳看见有一个离开了，连忙把自己的背包甩在地上，抢住那个位置，让文璎珞坐。文璎珞不愿意，被郑皓阳推着坐下来，那个位置离厕所稍远，郑皓阳站着挡在厕所和她之间。
　　火车开得有点慢，好像要很久才能到达北京的速度。文璎珞抬头看郑皓阳，他没有不耐烦，只是站久了，不停换姿势。文璎珞想想，他这个大少爷，出门就坐车，骑自行车都是当锻炼身体，估计从来没有在火车上站过吧。为了自己，竟然把那么贵的包就扔在地上给自己坐，又站了这么久，腿肯定都麻了，她感到坐卧不安。
　　她站起来，拉郑皓阳坐下去。郑皓阳不肯，说再让位置给别人抢跑了，她只能又坐下来。
　　车子驶过荒凉的山头，又不停穿过隧道，快要到北京了。郑皓阳就这样站了六个小时，文璎珞觉得心里好难受。可以看见北京高楼的时候，她把手向上伸起，拉住了郑皓阳的手掌。
　　那手掌温热而干燥，关节处似乎有一个小茧，文璎珞细细摩挲着，郑皓阳低头朝她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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