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结来生缘

　　旅途中，令狐聿和韦秋荻虽然对老者虽然尊重有加，然而到底还是有疑忌之心，神色中也偶有流露。
　　这一日，老者将令狐聿唤到一边，叮咛他晚上到他房内一谈。
　　当晚投宿客栈后，令狐聿如约而至。老者将房门关起，涩声道：“你曾问我和你师门到底有何关系。当日我不愿说，实在是有些事不好说出口。但眼看就是生死交关之时，若是不说个明白，有了误会和隔阂，配合不好而因此丧命，那就因小失大了。如今我都说与你听。”说到这里，老者长叹一声，沉默良久，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开始讲述，终于道：“说起来，你该叫我师伯。想来你师傅不曾对你提起过吧。”
　　令狐聿大惊，急忙拜倒，恭声道：“师伯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老者讶异道：“怎么，你师傅竟然向你提起过我吗？”
　　令狐聿道：“提起过，师傅说，师伯文武双全，是不世出的天才。”
　　老者激动的抓住令狐聿双臂，将他拉起，颤声问道：“真的，她真的这么说？她还说了什么？”
　　令狐聿一怔，答道：“师傅只说了这些，其他都没说过。”
　　老者失落道：“哦，只说了这些，你再好好想想，真的只有这些？”
　　令狐聿极力回想，突然心中一动，想起师傅当年提起师伯时的神色，那种哀怨、思念，当时自己还小，并不明白，如今经历了种种情事，这才恍然，原来师傅和师伯之间一定曾有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只是又不好直言相问，只得摇头。
　　老者黯然道：“果然，她还是不肯原谅我。”停了片刻，又道：“说来话长，坐下吧。
　　令狐聿忍不住问道：“师伯，您这些年都在哪里啊，为什么从不来看师傅呢？”
　　老者叹息道：“不是我不想来看你们，我且问你，嗯，你可曾见过，可曾见过……”犹豫半天，老者还是未说出口，半响才道：“也罢，还是从头说起好了。我是个孤儿，自小被师傅收养，师傅有个女儿，就是我的师妹，你的师傅。师傅给我起名云开。师傅文韬武略、琴棋书画、医术星相，无所不通。幸而我不算笨，倒也得了师傅的真传，各种学问，多少都学了点，虽然不能象师傅那样博大精深，也算小有所成。这种种学问中，我最喜欢研究医术。师妹就不同了，她最喜欢琴棋书画之类，其他都不感兴趣，每每见我沉湎于医术之中，总说我不解风情，是块大木头。”说到这里，云开微微笑着，眼前仿佛就站着那个又温柔又调皮的美丽师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柔声嗔道，你这大木头，再不理你了。
　　云开续道：“那个时候年少不懂得珍惜，只当还有的是时间，那么长，一辈子呢。那么多的疑难杂症，那么多的病人，哪有时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只道她总是在我身边的，以后再陪她好了。每次她埋怨我，我总是赔个不是，可总是不改，老是让她觉得闷，觉得孤单。嘿，我真是天下第一蠢人。她在的时候不晓得珍惜，她不在了，我才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及不上她的微微一笑。悔之晚矣啊。”
　　令狐聿不由搭言道：“不，师伯，你不是天下第一蠢人，我，我才是。我才是天下第一大蠢人！”
　　云开看了看激动不已的令狐聿，点头道：“你不是，不要和师伯争啦，你还有机会的，不象师伯。”
　　令狐聿沮丧道：“机会？我还有什么机会。师伯，你不知道的，不用安慰我啦。”
　　云开欲言又止，微笑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时机一到，自然明了。”
　　令狐聿不明白，只得道：“师伯，后来呢？”
　　云开道：“那一年，师傅仙去，师妹伤心的不得了，我也一样伤心，可是想到师傅这些年来为了早逝的师娘伤心忧虑，没有一天快活，这一去倒也是个解脱，也就释然了。从此后，我们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倒也甜美。那一年师妹已经十七啦，咱们没了长辈，也顾不得害臊，就自己提亲，定下了日子，就在师妹十八岁生辰那天成亲。眼看就要到日子啦，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快活。咱们是江湖中人，也不讲那些劳什子的规矩，虽然就要成亲，可咱们还是朝夕相对，那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呢。”
　　“唉，真不知上辈子我造过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惩罚我。那天，如果听了师妹的话，不去镇上，就不会遇到那个人，师妹也不会离开我，说不定现在我和她已经儿孙满堂，颐养天年了。”说到这里，云开长吁短叹，丝毫没有了以往那世外高人的风范。
　　“成亲前一天，我想着应给师妹买些衣饰，女儿家，一生一世就这么一次。师妹不要我去，说她不在意那些，她虽然不说，可我知道她是担心我又去给人治病，耽误了吉时。嘿，我可真蠢，居然不以为然。果然不出师妹所料，在回来的路上，真的看到一个重伤要死的人，我当然把他救回来，给他疗伤，偏他还中了一种奇毒，解毒大费时日，成亲真的就这么耽搁了。唉，我真蠢，一心救那个混蛋，全不想师妹是什么感受。师妹那么善良，虽然不开心，还是好生照料那个人。”
　　“初时还不觉得那人怎样，只是当他是病人。等到我发现他看师妹的眼神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师妹对他也生了情愫。我又恨又妒，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每日里瞧着他们一起抚琴、下棋、吟诗、作画、种花、弄草，我，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还要假作不知，微笑面对。那些日子，我度日如年，一时想着杀了那人，又怕师妹难过，一时想着成全他们，又实在舍不得师妹。后来我想，反正咱们早已定亲，若是赶紧成亲，或许师妹就会回心转意。我提出择日拜堂，师妹虽然犹豫还是答应了，那个人居然也向我道喜，还愿意为我们主婚。那时我真是开心，还以为是自己多心误会了他们。成亲之后，那个人向我们告辞，我居然还挽留他。嘿嘿，引狼入室啊！”
　　“顺利成亲，解开了心结，我再没有了防范之心，他们还是照旧在一起抚琴下棋，我却还为师妹有这样一个谈的来的朋友而高兴，也不再担心我一心研究医术会冷落了她。我真蠢，真蠢，怎么就不知道日久自会生情呢！”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师侄啊，你可不要误会你师傅，她没有半点的错。都是我害得她不能和她心爱的人在一起，害得她左右为难、伤心难过。若不是那个人忍不住，向我坦白，我还蒙在鼓里。那真是从天上掉到地下，从神仙变成了野鬼。我不敢去问师妹，怕她难堪，更怕她承认。她若承认，我，我岂不是真的失去了她。我自私地以为只要把那人赶走，师妹自然会忘了他，毕竟咱们是青梅竹马，他们才相识不过两月。我突然要那人走，师妹很不开心。那人走了之后，我小心陪着师妹，总算哄得她高兴起来。可没想到，我不出门，自有人找上门来求医，偏又多是些疑难杂症，实在心痒难挨，师妹看出我的心意，让我一心去医病人，我大喜过望，真的就一心去医。嘿，我不但又冷落了她，还让她帮着我看病抓药，我以为医道精深，师妹定会产生兴趣，就可以夫娼妇随，那可多么的好啊。我真自私，全没想到师妹勉强做这些不喜欢的事，她会多么的不开心。师妹自然会想起那人的好来，那可怨不得她。唉，总之我是自作自受，自个儿葬送了大好姻缘。”
　　“后来那人又来了，我看师妹和他情投意合，只能悄悄离开，成全他们。师侄啊，咱们男人，顶天立地，绝不能让心爱的人受半点委屈。我虽然舍不得师妹，可是如果她能幸福，我孤单一生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我和师妹有那么多甜蜜的往事，日日思忆，也就不觉得孤单啦。师妹太过善良，才不愿意拒绝我，和我成亲。她能为我委屈自己，我堂堂男子，还不能为她做这点事吗？我在外云游数年，实在是思念师妹，忍不住悄悄回来，暗地里偷偷瞧她。那时她已有了你，我瞧你们一家三口，过得不错，只是师妹总是忧虑的样子，我知道她还没全忘掉我，我又高兴又心酸，我怕再引她伤心，更加不敢见她。以前我采药的时候，在这山里发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适合隐居，只是进出不易，外人很难发现。我就在那里定居，虽然见不到师妹，可想着离她不远，就心满意足啦。”
　　令狐聿听得又是感动，又是心酸。他知道师伯说得轻巧，其实这些年来，他为了师傅，独自隐居，孤苦伶仃，日日思念师傅，那日子当真苦极。师伯虽然总说自己自私，可若是他有一点自私，怎么会孤身远引，成全师傅和那人呢。又想他在襁褓时就被师傅收养，自打记事以来，从没见过师伯所说的那个人，忍不住问道：“师伯，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
　　云开道：“我也正想问你呢，难道他并没有信守诺言。唉，我在深山里隐居，不知时日，想不到你师傅已经……。若是早知道那人背信弃义，我早就出来陪你师傅啦。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令狐聿问道：“师伯，那人许下什么诺言？”
　　云开道：“我当日离开之时，曾要那人许下诺言，要一生一世好生照料师妹，对她一心一意，绝不二妻，否则断子绝孙、不得好死。那人当即对天发誓，看他真诚的样子，应该不是作假啊，怎么会留下师妹一人呢？”
　　令狐聿道：“师伯，你说那人曾身负重伤又中了奇毒，会不会因此早逝呢？”
　　云开道：“应该不会，师伯我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信心的。不过他本是江湖中人，或许有仇家来寻仇也是有可能的。你还是婴儿之时，他还抱着你，逗你玩耍呢。好啦，过去的事不再提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三日后就动身吧。”
　　令狐聿听了云开这一席话，疑团尽解，再不多心，当下答应一声。
　　是夜，韦康入睡后，令狐聿将韦秋荻唤到房内，把云开所说尽数说与韦秋荻听。韦秋荻听了，若有所思，欲言又止。令狐聿道：“秋荻，这师门隐私之事，本来不应说与你听，可是你不是外人，再说过些日子，我们去取神果，到时必有一番生死搏斗，怕你对师伯有误会，才说出来。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韦秋荻思想片刻，答道：“聿郎，本来这事，不容我多言。可是我也不想瞒你，我总觉得你师伯并未尽言，一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你先前常对我说起你师傅的言行，照我看来，你师傅并不象是优柔寡断之人。如果她的心真的另有所属，怎么会和你师伯成亲呢。如果是我，即使已经定亲，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犹疑，也不会轻易言嫁。”
　　令狐聿道：“我不这样想。师傅最重感情，师伯和她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且又定亲在先，即使后来喜欢他人，却不忍师伯伤心，才和师伯成亲啊。你多心了。”
　　韦秋荻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什么，只是总觉得还有内情，或许师伯他也不知道呢。”
　　令狐聿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给康儿治病，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韦秋荻叹道：“只能如此。但愿天可怜见，希望诸事顺利，老天保佑。不知怎地，我竟有点害怕了。太晚了，你快休息吧。”说完，起身告辞。
　　一个月后，依照师祖留下的记载，四人顺利的找到了那个峡谷。
　　云开等人站在峡谷口向内望去，只见粉雾迷朦，根本看不到路。云开喜道：“想不到这么顺利就找到了，以后的路可就难走了，大家要做好准备。”说着，云开拿出几粒丹药，分给大家，又道：“这粉雾是瘴气聚集而成，将丹药含在嘴里，再蒙上面巾，尽量屏住呼吸，就不怕了。聿儿，你把绳子拿出来，在每个人左臂上绕一圈，大家左手拉绳，右手拿上趁手的兵器，我在前，康儿和韦姑娘在中间，聿儿押后。根据师祖记载来看，这片大雾约有十丈方圆，稍有不慎，就会迷路，幸好雾中未曾发现有毒虫猛兽。大家要保持警惕，咱们要一鼓作气通过才行。”说到这里，看了看三人神色，韦秋荻和令狐聿毕竟是成人，又练武多年，虽然连日奔波，倒还不觉得的疲累，只是韦康先天体弱，年纪又小，虽然这个多月来，在云开的督促下，勤奋练功，到底时日短，这几天赶路，早已疲累不堪，但他自小坚强懂事，虽然觉得困乏，仍然坚持，不肯说累。
　　云开心疼韦康，看看天色，再算算时日，改口道：“大家都累了，我看还是歇息一晚，明日再进谷。你们说呢？”
　　令狐聿和韦秋荻对视一眼，已有默契。令狐聿道：“师伯说的是，还是歇息一晚，大家养好精神，明日一早，再进谷不迟。”
　　令狐聿收拾了一块比较干燥的地方，用几块石头垒了一个简单的灶，找来些枯枝干草点火。
　　韦秋荻拿出随身带的小锅，煮了锅水，先与大家解渴，然后又拿出干粮，与大家分食。这些天，大家遇到有人烟的地方便买些热乎的饭食，露宿野地时，便吃些事先准备的干粮，虽然清苦，但都觉得心情愉快，充满希望。
　　大家有说有笑的吃完饭，开始商议进谷的事。云开道：“早先我已经都说过了，不过谨慎起见，我还是再说一遍。神果有异兽守护，这异兽凶猛异常，当年师祖就险些丧身其爪下。进谷之后，大家行动要小心，神果即将成熟，那异兽必守在其旁，所以只要我们不靠的太近，它不会主动攻击我们。虽然知道神果成熟落蒂的大概时间，但为免意外，我们还是守侯着的好，估计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就由聿儿引开异兽，我去取果。唉，本来由我引开异兽最好，可是要想神果药效发挥极致，必须在它落蒂的一刹那将其收归玉盒当中。这个时间掌握不好，就会影响药效。幸好异兽护果心切，估计它不会和你死斗。但聿儿功力到底还弱，韦姑娘，你要保护好康儿，同时还要时刻注意聿儿的安全，若是发现他力有不逮，就与他共斗异兽。唉，说起来多亏有异兽护果，这神果才能安全成长。咱们只是为了取果，情况许可的话，还是不要伤它为好。一旦我拿到果子，就发信号给你们，你们先行出谷，我带着康儿，你们放心。”
　　云开说完拿出一个寸大的银丸，递给令狐聿，又拿出三粒小小的药丸，一人与了一粒。云开道：“这银丸内盛着我精心研制的迷药，寻常人兽闻了，当即就会昏迷，但是异兽在这天地灵气所钟之地生长，又常吃这神树的叶子，多半和寻常猛兽不同，我也不知道这药对它能有多大效果。师祖当年也曾用迷药令其昏迷，却不料才半柱香的功夫，异兽就清醒过来，当时师祖正要离去，险些被它害死。这迷药不敢说比师祖所用的更加霸道，不过我相信也不会差，但是过了这么多年，那异兽修为更深，所以它会昏迷多久，我实在是没有把握。所以你们切不可掉以轻心。这药丸就是解药，我一说发动，你们就将其含在口中，切记切记。”
　　韦秋荻应道：“师伯，我们晓得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云开道：“傻孩子，怎么说这样的话，有什么好谢的，都是一家人。这些年你为了康儿辛苦了，等康儿的病治好了，你们一家三口一起出去游玩，好好散心吧。”
　　韦秋荻闻言一怔，偷偷瞧了一眼令狐聿，见他别过脸去，神色黯然，心知他又想起林青竹，心想，师伯一片好心，他怎知道我们已不可能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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