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染千纵为长安

　　赫容将纸笔给我拿来，我提起笔，却突然有很多不舍。

　　宝宝已经三个月，肚子有了一点点小小的凸，这是我和杜长安的爱情。

　　踌躇许久，我又将笔放下，转身出门。

　　我提着鞭子飞到蛇洞外的一片草地，好久没有动过鞭子了，在腰带的夹层里摸到它的一瞬间，突然那么想它。

　　雨又开始下了，雨晴半日，天黑的阴沉沉的，分不清乌云在哪里。

　　远处有人家灯火，莹润的大地映着光芒，我底下眼睛笑了笑，点足飞起。

　　师父曾经告诉我，鞭子最大的魅力在于，你其实并不能掌握它的方向，你所挥舞的每一下，都会伤害到你的敌人，也有可能让你自己流血，直到有一天，你爱上了它，用你的灵魂去挥舞它，它才可能为你所用。

　　灵魂？

　　当一个人的灵魂已经全部缠绕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要用什么来挥舞手中的鞭子？

　　杜长安，把一切都押在你身上的我，要用什么来保护自己呢？

　　“大人。”远处有清润的声音，轻柔的唤我。我转头，看到裕礼拢着袍子走了过来，冲我微笑：“莫要伤了孩子。”

　　我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其实丑一点也没什么，至少那双眼睛看起来那么澄澈。

　　“裕持印。”我向他颔首。

　　他走过来，盯着我手中的鞭子看了许久，然后抬起头，道：“这只手，用戟可能更合适。”

　　“戟？”我疑惑的看他。

　　他却说：“大人，两日之后，可要裕礼去陵脉？”

　　休书……

　　我一时冷了脸：“本官的私事，本官自会处理，就不劳裕持印费心了吧。”

　　他依旧是好脾气的笑笑：“有什么说不开的呢，不外乎吃些醋，算不得什么大事。”

　　“我本就没说那是大事。”我长鞭舔走他耳边的一片枯叶，他静静立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裕持印，不必那么着急，他会送来的，”我这么说着，收了鞭子转身离开。

　　可我真的在心里乞求，祈求他不会真的来送休书，我想他会给我一个台阶下的。

　　我没料到，靳央又来了。

　　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不是么。

　　舅舅告诉我，他仔细检查了那十几个人的尸体，确定都只是凡人，并且身体上没有任何可以长明他们出处的东西。

　　“所以不得已只能不了了之。”舅舅这么告诉我。

　　靳央今天来，并没有带人，他一个人，一身蓝衣，微笑着站在我门前的柳树上，低头看我：“沐昭，我来看看你。”

　　我微微扬起头，冲他笑：“看我就一定要站那么高么？下来。”

　　他从树上落下来，落到我面前，顿了顿，问：“听说你受伤了？”

　　“无妨，如今已经好全了。”我请他进屋。

　　他跟着我落座，神色有些愧疚：“抱歉，都是我疏忽了，当时我若执意送你，便不会出这等事了。”

　　我摇摇头：“怨不得你，是我自己固执。不过，靳央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他先头叫了我的名字而不是官位，我便知，近日来是为了私事。

　　他说：“沐昭，我觉得我似乎有些喜欢你。”见我疑惑的看他，他又微笑道：“所以我决定来同你朝夕相处一段日子，来分辨一下我的心意。”

　　我失笑，原来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真的，这么个奇怪的人，倒和我有几分相似，我便点头道：“若是你家陛下无妨，我这里自然有你靳祭司的一席之地。”

　　他哈哈的笑出声，道：“就知你爽快，不过若我是来刺探你蛇族的政务，你该如何？”

　　“你家陛下已经请我看过鱼族的政务了，扯平。”我无所谓的耸肩。

　　他笑着点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亦同他笑：“不过，你应知我是有夫之妇，并且有了孩子，所以，我希望你所确定的心意是，不喜欢我。”

　　他挑眉：“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我愉悦的让赫容给靳央找了住处，愉悦的回到屋子，关上门的那一刻，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明天，就是第三天。

　　于是今晚，我一夜都没有睡着，我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一遍一遍的去挑烛焰，剪烛花，直到天亮。

　　我希望他来，来告诉我：“阿靖，不要闹脾气了，我们回去吧。”

　　只要他说这一句，我保证和他回去。

　　早上靳央来敲我的门，我很疑惑赫容为何没来，靳央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我在这儿呆了一晚上，赫容还没起呢。”

　　“一夜？你在这儿干嘛？”我惊奇的问。

　　“晚上是我补充体力的时候，有月亮我就会在外面晒月亮，没月亮我才会睡觉。”他解释道：“昨晚我见你灯亮了一晚，怎么了？”

　　我伸手帮他拂去肩上的浮露，抬眼看他：“没什么，我可能，今天之后，就不是有夫之妇了。”

　　他不解的看着我：“为什么？”

　　我看到赫容匆匆走过来：“小姐，姑爷送了信来。”

　　我心头一紧，提裙跑出去，裕礼正在内堂，手中执着一封信。

　　我问：“杜掌门人呢？”

　　裕礼把信递给我，摇摇头道：“杜掌门没来，只是用了鹰将信送来，正巧我看到了，就取了。”

　　我拿过信，手指颤抖的去撕信封。

　　靳央见我慌的厉害，便伸手拿走我的信封，替我拆开。

　　接过里面那张薄薄的纸，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抬眼去看，却见端头两个大字：“休书。”

　　正是熟悉的字体，温厚端正。

　　腹中突然一阵绞痛，我稳住身子去看下面：“旧妻沐昭，品行不端，三番五次同男子不清不楚，忍无可忍，故休妻。”

　　我丢了信纸，强迫自己飞去陵脉，一路上几次被树枝挂到，我想看看他，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他说他爱我，是不是真的。

　　“回夫人，掌门已经离开了，恐怕还要很久才能回来。”门口的小侍这么告诉我。

　　我一只手撑着陵脉的高墙，慢慢的蹲了下去，颤抖着自言自语：“杜长安，你好狠的一颗心，居然，连见都不肯见我。”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靳央在我身后蹲下，说：“走吧，我们回去吧。”

　　真的有人对我说“我们回去吧。”

　　但那个人，不是我的夫君，杜宁。

　　忽然被他拦腰抱起，他说：“沐昭，好好睡一觉，醒来我们就回去了。”

　　我颤抖着点头，缩在他怀里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在蛇洞的房里，外面正在下雨，我光着脚下了地，却被一边的靳央又抱回床上，他微微无奈：“我走了个神你就想跑啊？”

　　我对他笑，我说：“靳央，我想去看哥哥，哥哥又不要我了，我得去和他认错，他就会领我回家的。”

　　靳央皱皱眉，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别这样，你在发烧。”

　　“我不该骗他的，我应该告诉他，我不想离开他，就像那年一样，我应该听他的，把小鸡给他。”

　　靳央压住我的双肩，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分开不代表结束，你们总会再相遇，无论哪一天。”

　　我对上他漂亮的眼睛，小心翼翼的问：“真的？”

　　他微微笑笑，点了点头。

　　我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靳央已经换成了赫容。

　　“赫容。”我坐起来叫他：“我饿了。”

　　赫容忐忑的看了我一眼，发现我神色如常，这才出去叫了侍女端饭菜上来。

　　当然，一同来的还有靳央。

　　“好了？”他揶揄地看着我。

　　我用筷子去杵一块肉，头也不抬：“本来就没事。”

　　他笑出声：“那就好，省的这整个蛇族都为你担心。”

　　我低头去嚼那块肉，半晌抬头：“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靳央转头去看一边的赫容：“我才不担心，他才担心。”

　　看到赫容，长安的面孔又莫名浮现在眼前，我又低头去夹菜，等到我把嘴塞满的时候，有人“啪”的把门踹开了。

　　“沐昭！说清楚怎么回事！”舅舅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身后是匆匆跑过来的灵凤和裕礼。

　　我盯着他，眨巴几下眼睛，努力的往下咽嘴里的东西。

　　舅舅见我不说话，就转向赫容问：“怎么回事？品行不端是什么意思！”

　　赫容无语的摇摇头：“回禀大管事，下属也不知道。”

　　舅舅一转头看到坐在我身边的美鲛人靳央，几步走过去一把揪住他领子：“是不是你这个小白脸？”

　　我无视舅舅更加小白脸的那张脸，努力和嘴里的东西作斗争，最后实在咽不下去，伸手倒了一杯凉茶好歹灌下去了，忙上去拦住舅舅：“舅舅，你听我说，和靳央没关系，是我和长安的问题，和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

　　舅舅松开靳央，转向了我，压抑住怒气，说：“好，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舅舅，认认真真的说：“当初太轻率了，我和他，并不合适。”

　　舅舅还想说什么，被我打断，我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舅舅皱眉许久，又开口问：“好，即便如此，那……孩子怎么办？”

　　我垂下眼睛：“自然是不能要了，还好尚只有三个月。”

　　灵凤一惊：“你疯了？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这个孩子代表什么？你就那么轻易放弃？”

　　我微微笑道：“我连他都放弃了，和他的孩子要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都没说话，只是不住的叹气。

　　最后还是我自己开了口：“这条路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倾墨公子把我养这么大不是只为了给他杜长安当夫人的。”

　　舅舅伸手揽了灵凤转身离开，临走时留下一句话：“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好好活着。”

　　我笑了下。

　　其实，还是因为担心我才会那么生气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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