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朵白

　　初三的时候，家里托关系为我找到位有名的数学家教，平日里总是数学成绩拖着总分的后腿。没想到恶补之后，果然不同凡响，于是积极性大涨，也不由自主地开始用功起来。到了下半学期，我的总成绩竟然可以排进年级的前二十名。等到填中考志愿表的时候，我犹豫久久，心中始终回响着那个充满诱惑的声音：“高中考我们学校吧”。
　　曾经以为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现在竟然真的可以去放手一搏。如果考上了，天天见着他，是否我就会快乐？如果林婕也考上了，以后日日面对他们，那样的岁月，自己是否能承受？心中反复权衡，与我依旧找不到任何的答案。
　　思量再三，终于决定去面对，既然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

　　罗子毅毫无悬念的直升S中的高中部。晚晴告诉我的时候，一脸的崇拜。
　　完美的少年是尊神。

　　犹记得那个傍晚，天气异常闷热，空气像是被潮湿揉捏过一般，使人神志匮乏，直至在校园门口意外差点撞上罗子毅，我都还以为是幻觉，所以并没有停下脚步。他跑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他眉头紧锁，隐含怒意。
　　我的头仍然有些昏昏沉沉，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问他有什么事。
　　“我有话跟你说。”
　　“那边走边说吧。”我可不想就这么站在走道中央，引人注目。
　　转到我回家必经的小路后，他神情有些凝重地问我道：“志愿填了什么学校？是不是报考了我们学校？”
　　我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盯着地上梧桐树疏密交错的阴影，迟疑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抬头间，他脸色苍白。
　　轻轻“啊”了一声后，他说道：“……莫言，以你目前的实力完全可以一试，怎么会这样？”
　　我否认，是因为怕万一考不上，很没面子。我连晚晴都没有告诉，只是想着如若考上，对大家来说，那就会是个惊喜。实在也不曾料到，罗子毅会亲自跑来问我这件我原本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情。
　　其实现在看来，很简单的原因——不愿自己的心事会被猜到。
　　我们在沉默中对峙着。
　　他目光如灼，烧得我不得不低下头去，再没有勇气与他对视，“是不是因为不想见到我，所以怎么都不愿考S中。”声音喑哑而干涩。
　　我一时气结，怎能误会至此！
　　或许是痛苦压抑的太久，又或许是挣扎的筋疲力尽，更或许是需要宣泄的理由，我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你猜对了，我是不想见到你！父母尚且尊重我的选择，你是我什么人？需要你来告诉我考什么学校吗？”
　　说完我自己也惊呆了。一刹那，他抿紧的唇角轻微扯动着，眼底尽是冰冷，静默片刻后，扭头就走。临去，那似刀光一般泛着寒意的眼神彻底击垮了我。
　　一路神思恍惚，回到家中，躲进自己的房间，合上门那一瞬，泪如雨下。

　　接连着的几日，我都无精打采，沉默寡言。
　　晚晴大大叹了口气，“谁又得罪你啦？是不是模拟考没考好？唉，看来中考真能使人发疯，连直升的罗子毅都被传染了。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搞得，一脸的后爹相，都没怎么笑过。我们平时找他询问习题，他总是耐心有加，不厌其烦，这几天，简直是敷衍了事，明显得心不在焉，下了课有时也是脸色郁沉地独自坐在那儿。你说会不会是和林婕吵架了……”
　　我心下歉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又是一个骄阳似火的七月，摧人身心的中考鸣金收场，以我考上S中为完满的结局，终于稍稍驱散了些心中积压多时的阴霾。晚晴和林婕都如愿顺利通过。得知成绩的当天，晚晴跑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豪情万丈的宣布：姐妹花重出江湖啦。

　　随后剩下将近一个月的暑假，便是疯狂的娱乐自己，游戏机、电视、录像、小说、游泳、甚至和晚晴还偷偷找同学玩了回没有赌资的麻将。偶尔会念及开学后遇上罗子毅的情景，每每都安慰自己，水到桥头自然会直。

　　开学第一天，晚晴将我送到高一1班的教室门口。因为开学前的返校我因故没有来，所以自己的教室在哪里都还不清楚。进去后，按照老师的指示找到靠窗的座位坐下，刚放好书包，赫然看见罗子毅走进教室。三个多月未见，人清瘦了些，却越发显得脸庞轮廓分明，清俊不凡。没想到他竟径直向我走来，心下一阵慌乱，侧过头去望向窗外，借以镇静心绪。万没料到，他竟然在我身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天哪。
　　不知算是天道酬勤，还是要惩罚我自作孽的谎言，也不用再度让我和罗子毅变为同桌这样的弄巧成拙。说实在的，当时欲哭无泪的心情一定是远远的盖过惊喜交加。
　　接下来的事情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罗子毅这次完全当我是透明的，从头至尾再没瞧我一眼，更未交过一言。下课后，通常也是不见人影。我想这样也好，我们互不相欠，两清了。晚晴知道我和罗子毅同桌后，她的眼睛和嘴巴一致变为字母“O”型，直说我太幸运。我只能再次对这位好姐妹表示无语问天的悲愤。
　　顺便提一句，晚晴和林婕分别在三班和四班。

　　陌路同桌的剧本上演至第三天。
　　自修课上，我在用圆规的时候不小心被针尖扎到了左手手指，口子不浅，血顿时冒了出来。我轻轻“哎哟”了一声，刚想翻书包拿纸巾，身旁伸过一只手来握住了我的正在流血的手指，同时拿过纸巾压在了上面。
　　“快点先按住。”说完他跑出去，过了一会，只见拿来了创可贴和酒精棉花，应该是去了医务室。用酒精棉花仔细给伤口消毒后，他小心翼翼地包上创可贴。
　　“你就不能小心点吗？总是那么粗心大意。”他的眉头微蹙，“还痛吗？”我摇了摇头，有些错愕的望着他。他右手支颐，清澈的眼眸深深地望我，半晌，终于说道：“你不是说不愿意考S中的？”
　　“你不是不和我说话的吗？”我挑眉回敬。
　　“是你说不愿意见到我。”他忍不住抱怨。
　　“那我们还是保持现状好了。”我其实很想跟他解释清楚，可是想到这两天令人窒息的冷漠，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去开这个口。
　　沉默无语，信手翻着英文书，思绪却无法集中。
　　“莫言，我们和解吧。”耳畔传来他温柔声音。
　　心中莫名的柔软起来。
　　我咬着嘴唇，沉吟半会，带着几分歉意对他说道：“我是怕自己万一没考上，到时候让你们失望，所以当时没有承认。”
　　“上次你后面说的那些话是故意气我的吧。”
　　“嗯，你知不知道当时你的样子有多吓人。”赶紧找台阶下。
　　“你又知不知道，你的那些话，有多呕人，都快让你气疯了。”他顺手用笔轻敲了一下我正翻着书的右手。
　　“那你这几天给我看得脸色也够我们扯平了吧。”我微微噘着嘴。
　　他终于笑了出来，映着浅浅的酒窝真是好看。“生气啦？我道歉，是我不好，随你怎么惩罚吧。”
　　“……那就罚你明天把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背出来。”我暗自好笑，好长的一篇。谁让你自作孽。
　　“是不是想我今天熬个通宵，明天人模鬼样的你才大快人心？”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可不可以换成床前明月光，或者背英文课文都可以？”看他独自在抓狂，我只能拼命忍住笑意。
　　“不许讨价还价。”
　　“如果我明天没有来上课，就是在家已经吐血身亡，变鬼会天天来缠着你的。”
　　“这样一来，你不是可以去地下亲自找李白质问，为什么要把这篇写得如此冗长拗口。不过我会每天在你的墓碑前放上最漂亮的白菊花，以资鼓励。”
　　“可不可以是红玫瑰？”
　　……

　　当晚，书桌前的台灯下，女孩望着贴着胶布的手指，摩挲良久，笑意从嘴角边漾开，映在心中轻轻泛起圈圈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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