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春风与君欢

　　第五章

　　夜风吹得微醺。暖融融的初夏香气翩然而至。我静坐在窗边，望着天边弯月，茶盏里的茶水已经凉透。我吟颂着：
　　“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
　　也不知为何，竟吟出这样凄清的句子来。想起恋紫和平周王间的恩怨纠葛，想起方逸轻，想起缪阮，想起很有可能不如我意的婚姻，我不禁有些伤怀。此刻我宁愿如同流双一般自在无拘，没心没肺，看准了那个人，便对心里的他死心塌地，不会置疑自己的情感和选择，而且毫不退缩，全力以赴。但我自知一定是做不到的。我仿佛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一个人，也不知我会坚持到什么时候。
　　我知道若是潇仙见着现在的我，一定会埋怨我矫情的。
　　宫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清清肃肃：“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只不知，你口中的‘君’究竟来了不曾？”
　　我惊讶地看了看门上的人影。听着那声音，我分辨出来，是梁禹。
　　来了。
　　我在心里激动地默默回答。连忙奔过去打开了房门。门外的梁禹身着便服，负手身后，长身玉立，在月光与烛光的映照下，我看到他的眼眸温润如墨玉，含着盈盈笑意望着我。
　　一瞬间，巨大的感动如同急风暴雨般簌簌凋落，如花瓣片片飞扬在我的心底。我能做的惟有怔愣在原处，生生道不出一句话儿来。
　　梁禹见我缄默，先出口道：“怎么？素日里来不及探望，现下是被吓着了？”
　　我不着痕迹地抚了抚心口，回过了心神儿：“哪里？谁知平佳王竟有这样的本事，偷听人吟诗不说，还复述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
　　回味着方才的话，我竟发觉语气颇有些娇慵，竟似乎带上了些女子特有的羞涩娇媚。不禁红了脸。一颗春心自不必说跳动地有多剧烈。
　　梁禹含着的轻轻浅浅的笑，并未退去半分，他靠近了我几步，声音溢出：“大凡女子，已觉春心动时，自然颇爱情诗。你如今竟念起‘痴数春星’的诗句来，可是心里的如意郎君显了形罢。”
　　我窘迫之至，再说不出一句争辩逞强之词。
　　梁禹见我如此情态，也不忍心再戏谑我了，忽然将手心摊开到我面前，其上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食盒，其上的雕花在澹澹的月光下如同盛放的暖意。他喜笑：“这是我宫里的厨子特制的桂花糕。预备了几份送给流双和你，得知流双睡下了，而你还没，便想着亲自送来好了。”
　　一阵有些清寒的风儿吹过，我这才如梦初醒，想起我们还在门外：“进来坐坐吧。总之今儿也不大有睡意……”
　　梁禹欣然，和内监一同进房。我们在窗边的小几旁坐下，他兴致勃勃地打开那食盒，放在几上，霎时一阵馥郁甜润的挂花清芳流转在感官内。我本是不喜食甜，但此情此景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胃口顿时打开。他鼓励着：“试试口味合不合适。我看你进宫几日，仿佛没用过什么膳食，问了你的侍女，方知你的口味很是刁钻呢……”
　　他竟然如此关心我？我看着盒中糕点，只见那方方正正的点心色泽清雅，颇为诱人。拈起一块尝了尝，口感缠绵素润，恍若一场愉悦的梦境。甜味总令人身心愉悦。这是潇仙劝我食甜时常说的话，此刻看来，果真如此。
　　我赞不绝口：“不愧为你宫里的厨子。”说着又迫不及待地拈起几块。
　　梁禹看着我吃得如沐春风，说：“你放心，只要在宫里，你随时想吃都能够吃到。我今日还想着要不要给父皇送去一些呢。”
　　“这倒是个好主意。为何不呢？不是说皇上近日进膳进的不好吗？”
　　“原本还是有顾虑的，听你这么一说，安心不少。”梁禹唤来内监，吩咐道：“命厨房加紧制取原材料，就说明日急需大量桂花糕……”
　　“等等！梁禹！”我出声制止。内监见我说话，也站在原地等候。我缓缓道：“梁禹，你不若亲手制作桂花糕。”
　　他偏头，似乎有些惊诧：“我……亲手？可是我不会啊……”
　　“这有什么难的。你若是想学习，做一盒桂花糕还在话下么？你想想，宫里最不缺乏的，就是下人。食物就是制作的再精美绝世，也实属稀松平常。反之，若是你亲自动手，皇上便知你的拳拳孝心了。皇上现在……怕是最需要这样质朴的孝心。他身边的感情，怕都不够质朴了。”
　　方才吃着他亲自送来的桂花糕，我顿时明白了些什么。是这样的。我不需要什么名贵珠宝顶铛玉石，只需要这样朴素的一份情意，一份感动罢了。
　　而身处高位多年的皇上呢？他需要的真情实感怕是比任何人都要多吧。
　　梁禹默然。他思索了半晌，点点头：“我仿佛很久没有给过父皇这样的感情了。”
　　我心里一动。他也许会同意的。
　　谁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沉吟了一会儿：“可，旁人若是看到了，会怎么……”
　　我明白。这样的事情被不怀好意的人看在眼里，也许会诋毁他阿谀奉承，说不定还会冠他一个觊觎皇位的罪名。但是，“你为何要在乎旁人的看法？”我问道：“你可知道就是这样的想法，让皇上身边儿可心的人越来越少了。说到底，这终究是自私的表现。”
　　梁禹顿了顿。
　　我跟着心急。我怕，这样的心里话说出来后，不但不能起到作用，反而会让他讨厌我。
　　不知过去多久，他最终呼出一口气：“你说的是。”
　　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盯着他的宽衽儒袖许久，我想，我方才如同在下赌注。不仅在与他是否愿意相信我，更在于我们是不是类似的人。
　　幸好，这样看来，这一次，我算是赢了罢。

　　第二日我起了床，便见缪阮同流双在宫殿花园内赏玩。我梳洗好，在石桌后坐下，看缪阮和流双摆弄着近处的花草。
　　缪阮对流双轻笑着，指示她什么花草有什么功效。流双听的极为认真细致，不时还将草穗扫在缪阮的脸上，他也便不恼，只避让躲藏着。
　　我怔怔喝着茶水，回想着昨晚的事。
　　正出神，宫门外一个女子进来。她身着翠青绣白玉兰的丝裙。弯曲婉转的发髻上点缀着清碧的璎珞，雅致动人。鬓发上还缀着绛红烟波般的珠钗。看着这身打扮，不算多么富丽堂皇，看似不是什么主子，但比宫里寻常丫鬟奴婢，又多了几分不容忽视的明媚和秀气。
　　她朝我走来，盈盈施礼。我不晓得她的地位身份，只有站起身子，方不显得娇纵。
　　她低头道：“奴婢是平佳王宫里的采蘩，奉平佳王之命请常三小姐前去宫中一趟。”
　　我打量了她的面容。小巧的桃心脸，细看竟然算是个云髻峨嵯，烟视媚行的美人。
　　胸口浮现出一阵不适。但说不清是什么。我闷闷地想，梁禹宫里的人都是这样貌美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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