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

　　《缘》
　　十二岁那年遇见了他——
　　每逢秋收时节，村子里的人都会在外村聘请一些散工到村里帮忙收割。
　　他——莫葵，就是那个时候跟随父母来到村子的。
　　第一次看到他时，只觉得他面黄肌瘦，矮小又瘦巴巴的，十足的营养不良。
　　“我叫亓开并，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他第一句跟他说的话，但莫葵却不理不睬地躲在父母身后。
　　亓开没趣地撇撇嘴。
　　亓开并家里一共四口人，他和父母亲，还有一个少他三岁的妹妹。每到秋收时，家里的人手就不够，必须在外村请两三个人来帮忙。他的家不算贫穷也不是富有，自家种的蔬菜和稻子够他一家人糊口，这是人家说的自给自足吧。
　　今年跟往年一样，他爸从外村找来了两个帮手帮忙收割田里的稻子。莫葵就是他家聘的帮手的儿子，年纪好象和他一样十二岁。
　　不过，亓开并很怀疑莫葵真的只有十二岁吗？怎样看就怎样少。哪象他的，十二岁已经长得四肢发达，高大如牛，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他十六七岁了。

　　秋收，村子里唯一的小学放假，让学生们到田里帮家里忙收割。
　　放假的学生们在帮忙之余不忘跟别家的孩子嬉闹，大家玩得不亦乐乎的。
　　但，那小小的身影汗流浃背地在帮父母的忙，瘦小的身体背着大堆的稻秆，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在他身后的父母厌他走得慢，不停地吆喝着他。
　　亓开并定定地看着他，在烈日下背着稻秆的小身影让他莫明地感到不悦，他跑过去，一手拿走他背上的稻秆，不费丝毫力气地拿到田基上。
　　莫葵不解地看他好一会儿，最后什么都没说的跑回父母身边，继续搬他的稻秆。
　　日夕西山，忙了一整天的人都回家去了。把收割的工具收拾好，亓开并也打算回家去了，眼角余光却瞥见独自一人在小水塘边冲洗着脚丫上泥土的小小身影。
　　亓开并走近他。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爸妈呢？”
　　专心在洗脚的人猛然回头，看来是被这个突然走近的人吓了一跳。
　　“他……他们先回去了。”他淡淡地回答他的问题。
　　亓开并再没有开口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他洗好脚一起回家，因为莫葵现在住的地方就是他隔壁的一个临时搭建的木板屋。
　　好一会儿，莫葵清洗好了，抬头看见亓开并还在，不免愣了愣。
　　他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走吧，天快黑了。”亓开并催促他。

　　两人并肩地走在橘色的夕阳下，静不下来的亓开并先开口说话。
　　“你怎么老是不说话的？”怕生吗？
　　“……”
　　“你是哪村的人？”
　　“……”
　　“你的名字好奇怪。”就算莫葵一语不发地低着头走路，亓开并仍然径自说过不停。
　　“你的名字更奇怪。”
　　低声的咕哝逃不过亓开并的耳朵，他不为意地咧嘴一笑。“我爸就懂那么几个字，他说因为‘开并’这两个字型跟我家的老祖宗留下来的姓氏好相似，所以特别好记忆又容易写。我妹妹的名字就一个‘禾’字，亓禾。我爸说农民不会这个字就不要当农民了……”
　　“好奇怪的爸爸。”莫葵不禁莞尔。
　　亓开并一愣，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
　　“你笑的时候很好看。”他直愣愣地说出心里想的。
　　莫葵收起笑意，低着头，掩去微微发烫的脸。
　　亓开并继续叽里呱啦地说过不停，莫葵再也没有搭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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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里的稻子收割完毕，莫葵没有随其他外村的人离开村子，因为他的父母在村里找到一份打理果园的工作，所以他也随同父母留了下来。
　　秋收过后，学校也恢复了教学，莫葵插到亓开并的班级上。
　　同学们对于这个不拘言笑、独来独往的新同学没有多大的好感，再加上他是外村人，大伙儿都不愿和他做朋友。却有一个例外，亓开并不知哪根筋不对了，整天和莫葵粘在一起，尽管莫葵不理睬他。

　　很快的，他们要面临上初中的现实。
　　莫葵的成绩是全班最好的，老师都说他上城里最好的中学不成问题，问题却出在亓开并身上，成绩不单烂到家，还成天念着要和莫葵一起考上最好的中学。
　　老师摇头叹气说他没希望的了，叫他老老实实重念一年小学也许有丁点希望的。他的爸妈更过分，叫他干脆放弃，待在家里帮忙务农更实际。
　　别人越瞧不起他，他越要考上给他们看！不过最大的目的还是要和莫葵一起念初中、高中，然后一起念大学，他要和莫葵在一起！
　　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写上了莫葵要报考的中学，还大言不惭地对莫葵说：“我一定会考上的。”
　　莫葵抿了抿唇，象有什么要说的，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为了和莫葵考上同一中学，亓开并有生以来第一次努力去学习。
　　皇天不负有心人，真的给他考上了，虽然是以边沿分数考上，但他总算考上了啊。不单吓了老师一跳，他的父母更怀疑这个是他们的儿子不。
　　多辈务农的亓家难得在这一代里出了个初中生，亓开并的父母拉箱倒罐的都要供儿子念下去。
　　莫葵能考上一点也不奇，他的成绩一向很好。亓开并期待着和莫葵走在中学校园里的景象。
　　在城里的中学开学前两个星期，亓开并的父母为了他能早点适应城里的生活，提前两个星期送他到城里的学校去。
　　离开前，他对莫葵说：“我先过去，你快点来哦，我在学校等你。”
　　莫葵低着头，欲言又止。“你……为什么要和我念同一中学？”为什么要这么执着跟他在一起？
　　“这还用问吗？”他笑得高兴。“因为我喜欢你啊。”
　　莫葵猛抬起头，与亓开并认真无比的眼神撞个正。
　　喜欢他……连父母都没有喜欢过他，眼前这个憨笑的人竟然说……说喜欢他……
　　在父母眼中，他一直是个负担，是个累赘。尽管他努力地完成父母的要求，努力地做到最好的让父母脸上争光，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夸他一句，没有正眼看过他，更没有对他笑过。
　　眼睛开始朦胧，他想对他说一声谢谢。
　　“开并，还不快点，火车不等人的。”远处的父亲催促着这个还在磨蹭的儿子。
　　“知道了！”亓开并对父亲应了声，仓促地回头跟莫葵说了声‘在学校见’后就匆忙地跑到父亲身边，骑上破旧的自行车往火车站去。
　　殊不知他的匆忙错过了那小脸上的泪，更错过了他最后一声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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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的时间越是临近，亓开并的心越是忐忑不安。
　　学校快开学了，莫葵怎么还不来？
　　新学期开始了，他一直在等待的人没有出现。开学三星期后，心急如焚的亓开并再也按捺不住了，他跑到教务处查问下才知道莫葵放弃了念初中，不会来城里的了。
　　纳闷不安的他想回村里询问莫葵，但他却没有车费回家，刚到城里来，爸妈也不会答应汇钱给他回家的。村里又没有电话，想打电话根本就不可能，无计可施的他只能留下来等到放假才回家了。
　　这里没有莫葵，他感到寂寞，尽管他在学校里的人际关系很好。

　　好不容易熬到了学校放假，他可以回家了。
　　匆匆赶回家，等待他的是，莫葵在他到城里去的第三天，和父母一起离开了村子，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没有莫葵的地方变得空虚孤寂，所以每到学校放假时，他不再回家了。
　　但他仍然不放弃一个信念——他和莫葵一定能在高中再见面的！
　　他非常认真地学习，坚定不移的信念使他考上了莫葵曾经说过最想进的高中。
　　怀着期盼的心情走进高中校门。
　　不知莫葵到了没有？

　　但，事实往往令人失望的，莫葵没有考这所学校。
　　莫葵曾经说过要念完大学的，还告诉了他最想考上的是哪一所大学，他也暗暗下定决心也要考上这所大学，但是现在的他不再期望了，过大的期望得来的是更深的失望，他不希望自己的失望越陷越深。他深切地感受到在茫茫人海要找一个小小的身影谈何容易。
　　漫不经心地走过高中生活，亓开并走进了社会，他在城里的一家装修公司里当苦力，搬搬抬抬的也算找到一份工作。

　　高中毕业回家一趟后，亓开并再也没有回过去了，算算也有七年了。这七年里，家里无数次要他回家探亲，也算给家里的两老看看吧，他却含糊其词地蒙混过去。
　　他不晓得自己在坚持着什么，也许在他心灵深处一直期盼着在城里会和莫葵相遇吧。回到村子，也只会油生他对莫葵的回忆和伤感，所以他一直不愿回家。
　　家里又来了信，考虑了几天，他决定回家一趟，父母年老了，难道他连父母见他一面的请求都不顾吗，他不能这么不孝。

　　走进村口，七年没有回家的游子终于回来了。
　　村里的人都认不出高大又结实的他。
　　回到家，父母笑得可开心了，他们一家四口围在圆桌说说笑笑地吃着他们七年后的团圆饭。
　　一家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在城里过得还好吧？”母亲问。
　　“看我长得这么结实强壮就知道好得不得了。”亓开并现出手肩的肌肉给大家看。
　　“哥，你在城里交了女朋友？”多嘴的小妹问。
　　“没有。”
　　“那你干嘛一直不肯回家？不舍得丢下女朋友吧。”小妹暧昧一笑。
　　“臭丫头，快吃饭。”亓开并没好气地扒着碗里的饭。
　　“如果有女朋友带回来让我们看看啊，不管那女孩怎样的，只要你喜欢我们都不会反对。”父亲以为他怕家里人反对所以一直不敢回家。
　　“我哪有什么女朋友，别听那丫头瞎说。”
　　“对了，哥你不如回来教书吧。村里的小学老师学历也只不过是初中的，你是高中毕业……”
　　“你要我当老师对着一斑捣蛋鬼？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庸想我会做。”他可不是一个有耐心教导小孩的人。
　　“你小时侯不也是捣蛋鬼。”父亲插话。“这有什么不好的，人家大学毕业也情愿跑到这村里来教书。”
　　“你诓我，哪有大学生愿意来这偏僻又落后的小村来当小学教师？”要不然那个人一定有自虐狂，再不然就是要证明自己的吃苦耐劳精神。
　　“怎么没有，我们村里就有一个。”母亲反驳他。“对了，你应该认识他的。”
　　“你儿子我哪有什么本事认识一些大学生。”
　　“小学的时候，哥不是常和莫老师一起上学的吗……”
　　“莫葵？！”是莫葵吗？亓开并听到那个姓，他激动得猛然站起来，瞪大眼睛询问。
　　“对，对啊，你干嘛突然……喂，你上哪去啊？”
　　没等小妹把话说完，他冲出门，身后被他突来的举动吓得愣在一旁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口气跑到学校，气还没换过来，亓开并已经跑进离他最近的教室，开口就问：“莫葵在这里教书吗？”
　　正在给学生上课的老师愣了愣，回道：“你找莫老师啊，你来迟了，莫老师搭今早的火车走了。”
　　“什么？！”
　　“这也难怪，一个大学生怎么会甘愿一辈子待在乡下地方教书……”
　　无暇理会径自唠叨的老师，亓开并沮丧地离开学校，来到山坡上，颓废地坐在一棵小树下。
　　难道他们没缘再见了吗？
　　早知道他在村子里，他就早点回来！

　　不知坐了多久，太阳下山了。亓开并才想到要回家，他突然饭也不吃地跑出来，家人一定很担心的。
　　落日余辉照耀着田园风光，美丽的落日景色吸引着途人停步眷恋浏看。
　　尽管落日风光如此美丽，但亓开并没有观看的心情。
　　汪汪汪——
　　一阵犬吠声引起他的注意。
　　亓开并狠瞪着挡在小径上的大花狗。
　　敢挡他的路。
　　“臭狗，走开！”
　　“汪汪——”狗对着他吠得更狂。
　　“好狗不挡路，你是一条好狗就给我走边去。”他跟狗讲道理。
　　大花狗不领情地仍然对他吠过不停。
　　“你全心找渣吗？本大爷今天心情不好，想保命的快走开，要不然别怪我烧了你来吃！”
　　“哪有人这样跟狗说话的？”
　　“狗，狗会说话？”亓开并惊恐地后退几步。
　　沙沙
　　小径旁边的芦苇丛有动静，吓得亓开并又倒退几步。
　　他，他今天不会霉运到了吧？
　　不一会，芦苇丛后面窜出一个人来，大花狗看见来人，摇着尾巴走到来人脚下磨蹭着。
　　“小花你怎么还不回家？林老太会担心的。”来人抚摩着大花狗的头。“快点回家吧。”他轻拍了下大花狗的后腿，示意它回家，大花狗好象听懂他的话似的掉头就走。
　　大花狗走了，他站直身，抬头刚好看见打扰他观赏风景的人，也就是刚才放话吓狗的人。
　　亓开并错愕地看着他。
　　不是做梦吧？
　　他拍打了两下脸，痛的，那不是梦咯。那么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
　　受不了这个男人的凝视，莫葵皱了皱眉，转身要走。
　　“莫葵！”他叫住了他，他抱起了他，欣喜地转着圈圈。
　　“你……哇！放开我！”以为遇到变态的莫葵猛打着抱起他的男人。
　　“不放！”他欣然拒绝。“我好想你，明明说好在学校见的，你却失约。”他放下他，不过仍然楼着他，怕他忽然消失似的。
　　“学校见？”他什么时候跟这个男人约定在学校见的？况且这么生面孔的人好象不是村里人。
　　“我等你等得可苦了，你回村里来怎么不跟我联络？你只要问问我爸妈就能找到我在城里的住址的。”他怎么还是一脸茫然的？难道他把他忘了？
　　“城里……”莫葵忽然一愣，定定地睇视着他。
　　“你不会把我忘了吧？”亓开并一副要哭出来似的。“我是开并啦，亓开并！”
　　亓开并，他怎会忘得了他，唯一一个说喜欢他的人，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小时侯我们一起在田里收割稻子的，还一起上学，一起……”他说过不停，希望能唤醒莫葵对他的记忆。
　　莫葵似笑非笑地审视着他。
　　他长高了，而且跟小时侯一样强壮结实，不过比小时侯更黝黑。相较之下，自己还是这么瘦，虽然长高了，但只到他胳膊而已。
　　还有……他这种连珠发炮的说话方式一点都没变，让人抓狂。
　　“莫葵你记不记得我们……”
　　“停！”他终于受不了地喊他。“你怎么老是喜欢在我耳边叽里呱啦过不停？”
　　“因为你不爱说话，所以我只好把你的份也说了。”
　　“你——”这也算理由吗？
　　“莫葵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亓开并难过地问。
　　莫葵无奈地吁了口气。“想忘也忘不了。”要不是，他也不会回到村里来找他。
　　“忘不了就不要忘……你，你说什么？！”亓开并兴奋得大叫。“忘不了不就是记得咯。”太好了，原来莫葵没有忘记他！
　　他紧抱着他，他太高兴了，实在太高兴了，回来是对的，他终于又见到他了！
　　原来他们的缘没有尽，只是阴差阳错地错过而已。尽管错过了，但只要缘还在，他们终会再次相遇的。
　　曾经错过的两人不是再次相遇了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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