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君

　　第二日升鋐应的是洪家的约。
　　来京之前吴兰跟他百般计算，一件要紧的就是该跟洪家走多近。洪家那是宓妃娘娘的娘家，钉死了跟他敏王爷绑在一起，拆不开，然而走近了，遭忌，走远了，那是矫情，也招眼，左右都是不对。吴兰道：“王爷您索性就放开了，该怎么着，还就怎么着，明里的交情不过是吃吃喝喝，暗里咱们做什么，谁也管不着了。”
　　如今这一个约，就是明里的交情，夏阁礼部尚书洪绶是升鋐的母舅，请敏王爷到自家府里来逛逛。
　　名上这是升鋐回京后第一回踏进洪家的门，实际上只怕升鋐对这里比对他的敏王府还要熟一些。洪绶亲自在门口等着接着，升鋐笑道了一声说舅舅何必多礼，论起来升鋐是晚辈，万万受不起这个。说着把他手一搀，亲亲热热的进去了。
　　洪绶转头向吴兰打了个招呼点头说：“吴先生好。”
　　吴兰客客气气的回了礼，笑道：“洪大人还记得吴兰这山野村夫。”
　　洪绶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敏王殿下的事还靠先生费心呢。”
　　客气谦逊了一回，已慢慢逛到园子里。宓妃在的时候洪府极盛，这园子盖得颇有气魄，水榭歌台，亭廊楼阁，一应俱全，只是到如今不得不收敛了，筑了高高的墙把一座好园子挡在里面，也不敢十分修葺照料，立时看得出有些萧索的意思，升鋐看了，不免心里唏嘘。一路走着，已在问：“舅舅，洪家子弟里还有什么人没有官职？”
　　洪绶颇得意，挺了挺腰道：“现下这府里，年过十八的，只有两个还是白衣罢了。一个是你小舅舅的儿子洪哲，他身子骨太弱，只得在家将养着，一个是你堂房舅舅的小儿子，才过来，正要应这届的春闱大比。”
　　升鋐失笑：“还用得着去考么？”
　　洪绶道：“这个孩子颇有些才气，我是特意让他去考，也显一显我洪家的人，不是全靠着祖荫和先太妃娘娘的恩典。”又问，“王爷要不要见一见？”
　　升鋐也不以为意，扬扬手道：“再说罢。”遂又细细问现下有官职的，都在哪里，谁知问来问去，十有八九都还是在夏阁，升鋐为着不让舅舅难堪，面上不甚表露出来，倒是洪绶自己说得不自在起来。升鋐转一转头，见吴兰正捻着须子微笑，便奇道：“先生笑什么？”
　　吴兰道：“很好。”
　　“什么很好？”
　　吴兰退后一步一个躬身：“恭喜王爷，六阁之中，夏阁已尽在王爷之手。”
　　升鋐想了一想，也就展颜笑道：“正是。”回头道，“以后还有劳烦舅舅处。”
　　洪绶见升鋐年纪轻轻颇有气度，也是喜欢。不一刻到了正厅，饮宴备好，洪家出色的子弟都在，升鋐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心里略略一估摸，这一辈也有六七个能成材的——只是惜乎年纪太轻，资历不足。吴兰看出他心思，心里记下回去后要再劝劝王爷莫心急。
　　只是年纪相近也有好处，宴席之上谈得来，既算不涉政事，讲起吃喝戏耍的事情来倒也高兴。升鋐把洪府当自己家，十分尽兴。酒到六七分上，中途离席更衣，吴兰也跟着，穿花拂柳，耳听着宴席的人声渐远，前面忽有一人朗声吟道：
　　“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倾城……”
　　念到一半，噗哧一声先笑了，跃过中间大段的，直接念：“……信金罍罄竭玉山倾。拼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然后自语道，“看开头‘拆桐花烂漫’这一句，还道是多好的词呢。”语声含嗔。
　　升鋐回头向吴兰笑道：“听听，还有挑剔柳永长词的呢。”这话并不刻意压低声音，那人自是听见了，“啊”的一声，跟着升鋐就见从树上跳下一个素衣散发的人，光着袜底，一双杏眸点漆，一见便觉带着七分风流，然而年纪却轻得很，才不过十七八岁模样，是以言止还有几分生涩，倒是见了升鋐并不惊惶，大大方方躬身行礼： “张析拜见敏王爷。”
　　“罢了。”升鋐也看他，转头向吴兰道，“瞧瞧，灼灼春华映着这么一个人物，绝景。”吴兰点头微笑。
　　两人赞得张析脸慢慢红了，慌忙将散发掠起，却无簪巾束发，正在尴尬，升鋐上前一步，拔了自己一枝发簪，亲自替他簪起。张析低声谢过，忍不住悄悄瞥升鋐一眼，又垂了眼。
　　升鋐笑着道：“你不是这府里的。”
　　“是。”张析道，“小人是冀州进京赶考的举子，借居洪大人府上。”
　　吴兰道：“华林书院张礼枢张院长是阁下何人？”
　　张析道：“是小人叔父。”
　　“怪道如此人物。”升鋐道，“家学渊源，看来此科公子必得高中。”
　　张析迟疑道：“小人生性贪玩懒散，学业上只是平平，家叔学问未得其万一。”
　　“果真。”升鋐失笑，“临考在即还有闲心在此褒贬柳词。”这语气殊无责备，倒有些调笑之意，平生几分亲近。
　　张析也抬起头笑道：“小人妄言，王爷取笑了。”

　　别过返席，升鋐又向洪绶问了这张析状况。
　　“王爷见着他了？”洪绶想了想，“这孩子是跟洪颐一同上京应考的，他父亲不及乃弟的学问，不大不小的一个官倒也做得稳当。”
　　升鋐点点头“哦”了一声，取茶饮用，用茶杯盖子轻轻撇着茶叶。
　　“这孩子学识倒也罢了，小聪明儿有几分，性子是不肯专心安分的。不过——”洪绶笑，“端的是好模样。”
　　升鋐笑：“不错。”言至于此罢了。
　　戏台上唱起《占花魁》，卖油郎将个西湖花魁好生一番殷勤帮衬，怜玉惜香。
　　吴兰看着升鋐手指扣着鼓点在案上轻击，颇得意趣的样子，他拉了椅子侧身向升鋐身边凑了凑。“王爷——”
　　“吴先生，”升鋐轻声笑道，“你看那个张析比紫茴怎样？”
　　吴兰眉头一皱，又轻轻舒了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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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 跟偶滴这篇好像有点像的说~ 但是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