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情录

作者: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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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直到他把匕首插入靴筒,受伤的左臂往她面前缓伸过来,昭纯才定了定神。

      救死扶伤乃医者之本,对她而言,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此刻只是一名需要帮助的伤患,顾不得那许多男女之防,她稍倾身往前,面孔依然隐在貂帽的围护里,张眸审视他的伤口,长两寸有余,深约半寸,虽然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好在没伤到重要的筋脉。

      她掏出干净帕子,轻轻拭去他伤口周围的血迹,然后将帕子缚紧在他手臂上方,阻止血液回流,纤纤玉指从锦囊中掂起一根细长银针,扎在他左臂的尺泽穴上,指尖来回轻捻,顷刻深入脉里,紧接着她又往孔最穴下了一针。

      由于始终垂着首,那人惊奇的面色她便没看到。

      不管她的打扮举止,还是车厢里的精美装饰,无不彰显着她出身非富即贵,应是备受万千宠爱,从小娇养深闺,然而从被他挟持伊始,她便镇静如斯,临危不乱,这一点已大属不易,再看她用针,认穴精准,动作娴熟,下针时不加思索,对脉理了然于胸,造诣似是颇深。

      京中的名门闺秀他皆略有所知,未曾闻哪府的千金小姐身怀如此医技。

      锐目扫过轿中精绣祥云飞鸟的四方帘帷,不见任何府徽,似刻意隐匿家世。

      不想不觉得,一想之下,这女子无处不成谜,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伤口过深,行针封血只是权宜之举,待会进了京城,还是得去找大夫瞧瞧。”昭纯细语交代,叠好小锦囊放入袖中,便想退回原处。

      他空闲的右手忽然唐突地勾向她的下巴。

      她被吓得急切将头一偏,险避开去,不料呛到气门,当场咳了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伴随着和云的说话声,帘钩处动了动。

      “我没事!”昭纯情急生智,“你别掀帘,风冷。”

      和云果然停下动作,将帘子又密密捂回去,嘴下却抱怨起来。

      “小姐,不是奴婢想说你,夫人这几日没错是心胸作闷,食欲不振,可她再怎么喜欢吃这家茶舍的桃酥,也不会乐见冰天雪地的你亲自乘车来买,回去说不得要挨一顿骂。”

      昭纯紧紧缩在舆座的角落里,退无可退,浑身充满戒备。

      才刚慌乱瞬间,她倾斜的帽沿前飞映过一张沉着端方的面孔,轩眉昂廓,气宇毕扬,此际他不声不响,不再有任何异动,似是呆住一般,她心中忐忑,不知他是否瞧真切了她的容貌,虽然这当下他像是无意再鲁莽行事,她仍旧不敢动弹,只谨慎出声应付和云。

      “你不想说我,这前前后后却说了不下七八遍。”

      “小姐若不小心染了风寒,奴婢可是要挨板子的,劝你劝不住,也只能说说罢了。”

      “我是去国寺替娘祈福,为人子女,事亲尽孝乃份内之事,这桃酥不过是顺路捎两包回去,爹娘便想责怪我也寻不着由头,定不会连累到你头上,你便放心好了。”

      “小姐就仗着大人疼你,夫人也拿你没办法罢,你早晚要嫁作他人妇,到时候侍奉公婆,相仇妯娌,看你还有没有这般好日子过。”

      昭纯面上一红,“你瞎说什么呢。”

      “不就是说你的终身大事咯。”

      昭纯心里有些发急,这些年来她远离大宅,避世独居,乐得清闲自在,倘让贴身侍女继续口无遮拦下去,一不小心便会暴露身份,她当机立断,轻声低斥。

      “和云你再嘴碎,回去我便和娘说是你撺掇我出来的。”

      “……小姐你也太狠了吧,奴婢识相,奴婢闭嘴。”

      和云消停之后,厢舆里便是死寂一片,只闻车轱辘咯吱咯吱地响。

      昭纯静静窝在角落,似独秀于无风空谷的幽兰。

      那人则连吐纳的气息都轻不可闻,许是才刚惊吓到她,生了些许歉意,这会儿两只手掌规规矩矩地按在膝头上,倒有点像正襟危坐了。

      马车又行了一刻钟左右,昭纯先他而动了动,微声开口。

      “……该起针了。”

      他似乎这才想起手臂上还下着两枚银针,自顾往臂膀上瞧了眼,他本是习武之人,多少知道行针的时间过长,会反成其害。

      俯眼所见,臂上衣物破烂,污血肮脏,刀伤处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先前她审视他伤势时,虽看不到她的面容表情,然而拿针的手曾微微一颤,想是深闺绣阁之中,手脚磕青些许已算大事,何曾见过这等皮肉血伤,他觉得寻常至极,对她可能惨烈了些。

      “不用了,等进了城,我寻个无人的地方下去,找家医馆便是。”他低声应。

      昭纯心里盘算了下,也不出言相劝,只转过身,掂起窗帷微撩一线。

      不远处高耸的梁门门垛映入眼帘,将近年关,城门外搭着连绵的大棚,堆售各式年货,叫卖声此起彼伏,夹道上人来人往,车夫放慢了速度,辗转驶入城内。

      和云隔帘相询。

      “小姐,先去府中见过夫人再回慧园罢?不然那桃酥要凉透了。”

      “嗯……等等,往武学巷绕行一下。”

      “从启圣街直下多顺啊,无端端绕到武学巷做什么?”

      “我往那边买点东西,你照走就是了。”

      “王二子哥,小姐说的你听见了?往武学巷去罢。”

      车夫应声扬鞭,行到前方路口,向北调转马头。

      昭纯藏身帷后,一路微窥细察,照往常礼佛返来,这会儿应是申时初刻,不像城门外大棚人杂声喧,或是往常要经过的启圣街两边店堂济济,附近就数武学巷子里最为冷清,雪地上半天看不到一道人影,马车沿巷驶过史家瓠羹,张家香铺,又驶过荆筐儿药铺。

      昭纯适时作声。

      “停一下。”

      “喝!”车夫闻声收缰勒马,靠着墙根停下。

      “小姐,怎么了?”和云疑惑道。

      “我身子有点发冷,王二子哥,劳烦你去史家瓠羹为我买碗热羹好么?”

      “好咧,小姐您稍侯。”

      昭纯窥着车夫跳下马车,往羹铺匆匆走去,又对外头的和云道:

      “才刚是不是经过张家香铺的分号?我的口脂快没了,你去添两管,再挑几盒上好的水粉胭脂,带回去送给娘和姨娘。”

      和云应声,也下车离去。

      昭纯迅即弯身,摸索着将帘子的角钩摘了,微向后低首道:

      “趁着左近没人,你赶紧下去,往回几步便是药铺,你去找大夫把针起了。”

      那人当即起立,魁伟身躯局促在狭窄的车厢内,半弯身朝她拱了拱手。

      “事出突然,在下情非得已,诸多得罪之处,还望小姐海涵。”顿了顿,他迟疑了下,两人萍水相逢,他又唐突在先,也不知恰不恰当,心念动处,到底还是说了出口,“多谢小姐援手疗伤,我名平仲,他日有缘再会,定将银针香帕奉还。”

      说完他不再停留,将帘子一掀,钻出车外,却没往药铺回去,立在车辕上振臂如鹞,脚尖一点飞越巷墙,几个纵掠,消失在浸冷的青空下。

      人去厢空,惟有毛毡上留着点点暗红,昭纯高悬许久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眸光停留在凝结的血迹上,又禁不住头疼,回去还不知编个什么籍口瞒骗和云为好。

      她扯开帽子,颓倚舆阑,长长虚脱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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