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情绿意

　　大前提：三代才能培养出一个贵族；
　　小前提：周鹏他爸是个暴发户，他爸的爸是农民，他爸的爸的爸是农民，他爸的爸的爸的爸……还是农民；
　　结论：周鹏不是个贵族。
　　当然，不是贵族，就没有贵族该有的品味，他就上了个大学，比起文盲来说倒是好点，但也仅限于此，再无甚高雅的兴趣爱好。既然周鹏他爸是个暴发户，那么周鹏就该是个二世祖，不过他还算争气，虽然没啥艺术细胞，但有点赚钱的本事，将他爸投机倒把得来的那些家产翻了不知道多少番，老头子高兴得很，他的小日子过得倒也滋润无比。
　　在他的人生哲学里，一切都是为钱服务的，包括艺术，所以此刻，他陪着客户坐在大剧场里看芭蕾舞演出。哄了客户高兴，自己才有赚头，因此就算他觉得这玩意无聊至极，也要一本正经地坐在那，装着很感兴趣的样子。不过没过多久他就真的感兴趣了，因为，王子出场了！周鹏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有了鉴赏艺术的能力。看看，这可真是美呀！
　　在接下来的演出时间里，周鹏眼里只有那个舞者，他那所有对艺术的赞美和欣赏全投注在那个身影之上，以至于晚上回家后，梦里都有这么个美妙的身姿。周鹏算是彻底栽进去了，那个舞者就是他的梦想。当然，梦想梦想，不过是梦里想想。他没指望要怎么样，毕竟，人家好好一跳舞的，又是男的，不好随便骚扰的。这点觉悟，周鹏同志还是有的，所以他那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就发展成了单相思，平日里最多也就是看看那人的演出、小小地搜集一点相关资料、对着自己从小玩到大的表弟发发牢骚，晚上睡觉的时候，想着王子意淫一番。跳芭蕾的男人，肯定……周鹏带着猥琐而龌龊的想法入睡。
　　个把月后，周鹏的表弟一个电话过来叫他出去玩。那小子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周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自从他单恋上那个舞者之后很是过了一段清心寡欲的日子，但这种日子也该到头了，毕竟没想过这单恋要继续发展。
　　他刚到酒吧，就看到李天翔冲着他使劲招手，还生怕他看不见，大声地喊道：“哥，这边！”李天翔就是他的表弟，十足的纨绔子弟，还是没大脑的那种。不过周鹏觉得和他一起极是轻松，倒也不嫌弃他。他从小就老实地叫“哥哥”，到现在也没改过来。周鹏以前觉得挺得意的，但如今都成年人了，在公共场合还“哥”啊“哥”的，多丢人哪。周鹏皱皱眉，过去之后一看，李天翔带着一女的坐在那，愈发皱起眉来。这小子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想抱的是男人，那拖个女的来干什么。
　　李天翔见他皱眉，裂开嘴一笑：“哥，来，介绍介绍，张娜，芭团的。”
　　周鹏冲着她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一边想，关我什么事儿啊，咦，芭团的？他突然就不想走了，叫了杯酒，坐在一旁。
　　李天翔见他不讨厌，便兴奋地跟女孩继续聊，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
　　周鹏又皱了皱眉，他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神经了，坐了半天看着孤男寡女打情骂俏，呕都呕不急。他瞅瞅李天翔那猪头样，就想走人。
　　李天翔像是突然长了脑子，观察了一下周鹏的神色，对女孩说，“我上次看你们团演出，有个扮演王子的……”李天翔的话没说完，女的接口道：“我们团好几个王子，你想打听谁呀？”李天翔“嘿嘿”地笑着，捏捏女孩的脸，说：“就是那个叫顾斐的。”
　　女孩一拍李天翔的手，嗔道：“你打听一男的干什么？搞了半天找我来玩就是为了一男的，你搅基啊。”
　　李天翔赶紧哄，“哪儿啊，给我哥打听点事儿……”他这脑子才开窍了一点就立马又不好使了。
　　周鹏脸黑下来，只差没把杯里剩下的酒泼到自己表弟的头上。
　　那女的倒不介意，对着周鹏笑笑：“哥哥啊，你长这么帅结果却是喜欢男的，难怪自打进来就没正眼瞧过我，哎，好男人都爱男人去了……”李天翔在一旁馋着脸，“妹妹，这不还有我嘛……”
　　周鹏捏了捏酒杯，心里多少有点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一时冲动就犯了罪。
　　女孩对着李天翔翻了个白眼，又对着周鹏说：“哥哥啊，你别不是看上顾斐了吧？”
　　周鹏不动声色，心想着，我还真是看上他了。
　　女孩又继续说：“是在演出的时候看上的吧？嘁，别看他台上天仙儿一样，其实啊，哼，他要是称得上冰清玉洁，那我们团个个都是处了。”
　　这女的说话泼辣，周鹏信不过她那尖酸刻薄的三言两语，这话是连着大伙儿一块骂了。他的心里头也说不上是喜是悲。世上哪有什么一见钟情的，便是有，先吸引人的不外乎是相貌、气质之类的东西，周鹏向来庸俗，顾斐合了他的眼，如今又被这女的一刺激，竟是铁了心了。若是原本顾斐是他只在梦里想想的人，现在，倒有几分念头要得到手。
　　女的见他一直不说话，以为刚才说的这些惹恼了他，便又笑了笑，说：“哥哥啊，您别介意，他这人哪，特傲，算是得罪一大圈了，这不，一说起他，就没好话。他呀，也是个喜欢男人的，团里的小姑娘们暗恋他不成，回头来尽捡了不好的话来说他。”
　　李天翔在一旁插嘴：“妹妹啊，你别也是恋着他吧？”
　　这女的藏不住话：“哈，顾斐跳得好，长得又是难得的好，就是喜欢喜欢也正常。哎，对了，他现在正空窗呢。”这后面一句，是对周鹏说的。
　　周鹏见她倒算是直爽，再没那么讨厌她，反而笑笑，随口说道：“那有劳搭个线啊。”
　　那女的又笑了，“我说哥哥啊，我哪有资格叫他出来玩呀……”
　　当下又聊了聊。原来顾斐算是个极出名的了，拿过几个大奖，长得又不错，男的女的找他的多的是。他这人虽然傲，却是个看得开的，不避讳人言，男朋友倒也交过几个。不过倒也挑的很，以前他们团里有人向他告白，扭扭捏捏了半天说了句“我喜欢你”，结果他倒好，一句“这很正常”，把那人唬得愣在那说不出话来。总结一句，就是个作风说不上好又谈不上坏的主。
　　他们算是有了共同话题，时间过得也快，剩下的一晚上讲的全是顾斐，把李天翔闷得在一旁直打哈欠。三个人分手回家后，周鹏“大”字型地摊在床上，开始认真地考虑追求计划，一边想着，一边心里乐得很，晚上睡觉都要笑，觉得这梦想，离自己又近了一步。
　　其实说到底，周鹏能有什么浪漫主义的想法，到顶了也不过是送送花之类的别人玩得不要了的东西。不过周鹏出手大方，天天九十九朵玫瑰，一大捧一大捧地往顾斐那儿送，这声势不得了，团里的一个个都以为顾斐被哪个卖花的给看上了。
　　顾斐冷着脸什么回应都没有，大家都觉得这下没戏了，但周鹏还是一大捧一大捧地送，把这玫瑰整的跟大白菜似的。差不多两个月下来，团里的男女老少都淡漠了，大家像是拎着菜回家一样，把老重的一捆玫瑰花带回去装点装点家里，也算是帮着顾斐解决一下问题。
　　团里红艳艳绿油油的一片，这下来来往往的各单位里是个人都知道顾斐被个二百五给看上了，而顾斐连那个二百五的面都没见，直接就把那人给KO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关键在于，这事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没人再找顾斐了。这满眼的红花绿叶像是隔离圈一样，把这个最出名的王子围在里头，生人勿近。这下顾斐不干了，心想着，你不要脸，我还要过日子呢。于是，便去兴师问罪了。
　　他本想开骂，但见了周鹏，不知怎么的那语气便带了笑，一句“有病吧你”说得半点气势都没有。
　　人人都觉得这天天送花的男人是个二百五、暴发户、油头肥耳、不堪入目，竟没想到这人不光有钱，还有个好皮囊。天下人大多庸俗，所以有这两样摆在眼前，便已占了不少便宜。顾斐自觉也是个俗人，所以就不太自责。
　　周鹏见了顾斐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越发觉得这人是个尤物，于是笑道：“顾斐，我这是在正儿八经地追求你。”
　　“装什么好人呢，要不，先玩一阵子？”话一出口，顾斐不得不赞叹自己的直接了当。
　　“行啊。”周鹏更是回答得干脆利落。折腾了这么久，不正是等着这句话嘛。
　　九十九朵玫瑰，只是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天长地久。
　　两人都不是青涩的小男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等激情过后就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两人没争没吵，心平气和地分开了。分手的那一刻，都还在为自己重新有了一片自由的蓝天而庆贺。
　　周鹏继续他那不是贵族也不算无能的二世祖的生活，顾斐继续他那有着不好不坏的名声的日子。
　　本来这事也该了了，大家好聚好散，发财的发财，跳舞的跳舞，在这城市安身立命，没了对方反倒活得更好。可事实上，周鹏活得并不好。他时不时地想起顾斐，想起他漂亮的面孔、柔软的腰肢，想起他俩在一起时的日子，到最后，连两人间的平淡都觉得好。
　　这年龄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周鹏恶毒地骂自己。可惜，骂了也不管用。他是个明白人，不矫情，看清了便认了，于是，追求大计重新开始，仍然是一大捧一大捧地送玫瑰，花红叶绿。
　　这回顾斐扛了一个多月，来找他的时候劈头一句，“有病吧你。”脸上却是一点点笑都没有。
　　“顾斐，我这是在正儿八经地追求你。”周鹏的表情也是严肃。
　　顾斐眯了眯眼，凑近说，“喂，我们谈恋爱吧。”
　　周鹏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年纪，却还是开口答道：“好。”过了一会，又问：“嗯，重新认识的那种？”
　　顾斐骂道：“你就作吧。”想了想，又说：“那就当重新开始吧。”
　　明明是对方的什么模样都见过了，这会却装着纯情，连手都不拉一下，正直地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顾斐。”
　　“你好，我叫周鹏。”
　　不过很快，不知道谁先笑了场，总之，这出以爱为名的三流电视剧刚开演就落了幕。
　　“傻不傻呀，得了吧。哎，等会我找你吃饭。”
　　“嗯。”顾斐答了一声，便要走。
　　周鹏心里一动，上前抱住他，在他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光天化日的，犯病呀你！”顾斐骂了一句，回去了。走的时候，连耳根都泛着红。
　　谈恋爱好啊，这都学会羞涩了。周鹏多看了顾斐的一个表情，觉得赚到了，便心满意足地笑了。
　　傍晚，周鹏去接顾斐一起吃饭。
　　顾斐刚坐稳就说：“呀，你居然换过音响了。”
　　周鹏点点头。
　　顾斐这人挑剔，说这么好的一辆车却不换个更好的音响，真是生活没有品质，鄙视了他一通。其实周鹏是无所谓，花这精力干什么。不过前阵子顾斐离开之后，他日日想念，反而动了心思。他俩相处的时间算不得长，却还是给各自烙下了印记。
　　他看着顾斐，一方面是高兴，另一方面却又有些惶恐。现在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年纪，他不愿就此吊在一棵树上。所以，明明这次相处起来较之以前多了几分亲近和甜蜜，但最终还是逃不过分开。
　　可一分开后却又是想，熬不过去了又继续追。周鹏一边骂自己犯贱，一边仍是送玫瑰，这么反反复复地下来，执着得让旁人发笑。
　　越是了解，越是相思，却越是不敢许下诺言，生怕不能白头到老，反倒毁了现在的情谊。都不想放对方走，结果却一个逃得比一个更快，惟恐掉了价、吃了亏，可对方走了之后，却是谁也撑不住。有时候，周鹏真想把顾斐吃进肚子里去，这样就永远在一起了吧。他看着顾斐同样恶狠狠的眼神，心里明白这样想的不光是自己一个。
　　不过到底是没用，他俩又一次地分开，记不清这都是第几次。
　　家里处处是顾斐留下的气息，周鹏觉得一阵难过，便去找表弟。
　　李天翔带着张娜一起笑他：“又分手了？”
　　“嗯，刚刚。”
　　“一对冤家啊，总算见识什么是白烂电视剧了。”张娜夸张地耸了耸肩。
　　周鹏诧异地看着她：“你们团晚上不是有个演出吗，你怎么还在这？对了，你们怎么还在一起啊？”
　　李天翔搂过张娜：“是啊，我们都还在一起呢，你跟顾王子倒是分了几回了？”
　　周鹏说不出话来，揉揉太阳穴，躲到一旁去喝酒。
　　是啊，分了几回了？有几次是顾斐说的，剩下的是自己提的。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仿佛就该这么分了又和、和了又分的，还真是闹腾，不知道别人是在怎么笑话。不过自己知道，想念他的间隔越来越短，也越来越笃定，那个人总会在等着自己，自己也已经在那人身上打上了所有权的标记。
　　周鹏想着想着，突然担心起来，如果那个人再没有等着自己，该怎么办？他越想越是惶恐，急急地起身就走，不管李天翔在那嚷嚷。
　　到了大剧场外，正逢散场，他打了个电话给顾斐，说：“顾斐，出来吧，我在外面。”
　　顾斐说：“我这还没好呢。”接着，却又说：“你在外面哪啊？”
　　周鹏笑了笑：“出来吧，最扎眼的就是了。”
　　顾斐出来后，看到周鹏拿着一大捧玫瑰，倚着车等他，不由笑了：“人来人往的，你还拿着花杵在这，整一傻X。”
　　周鹏对着他甜言蜜语：“只要你乐意，我天天给你送。”
　　换来顾斐的一句骂：“一朵是浪漫，这么多那是浪费。”他说着，表情开始有些落寞，“跟你这么几年耗下来，跳舞的最好年龄早就过了，我跳不动了，就开个花店，到时候，收一束卖一束。”
　　周鹏看着他；“跳不动了，我养你。”
　　“谁要你养。”顾斐白了他一眼，坐进车子。
　　“你说，我们能好一辈子吗？”
　　顾斐低了头，半天才答了一句，“难说。”
　　一时间两个人再没说话，只有引擎和轮胎的擦地声。
　　车一直子开到周鹏家楼下。
　　周鹏叹了一口气，“顾斐，只要你在那儿，我就一直会来找你。”
　　顾斐掩了面，“我累了，要么……要么……”他想说“要么就别来找我了”。周鹏却俯过身来，热烈地亲吻他，直到他要喘不过来了才放开。
　　“我想跟你天长地久呢。”我想和你天长地久，我们订下誓言，再不分开了，好不好？
　　顾斐轻轻地“嗯”了一声，把接下来的日子都答应上了。
　　红情绿意，今生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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