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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骄渡口
壹
九月,天骄渡口。
众人安静的列队登船,只有一个孩童的声音格外响亮。
“这儿为什么叫做‘天骄渡口’?”那孩童约莫十岁,生的浓眉大眼,极是清秀。他问的是牵着他上船的一位中年男子。
那男子想了想,道:“许是哪位英雄的故乡在此吧?”
“‘天骄’就是‘英雄’?”孩童半仰着头看中年男子,目光迥然,甚是可爱。
此时,排在他二人前面的人已陆续进入船舱,中年男子扶着孩童弯腰入舱,似是一叹,道:“不错。”
那孩童见他神色平淡,显是不愿深谈,倒也乖觉,不再多言,随人群入舱坐下。
船工等众人安顿完毕,吼了一嗓子,便自开船。江水平静,船也开的稳当,众人卸了先前的心防,左右无事,便互相攀谈起来。这其中,唯有那中年男子沉默不语。那孩童见他不肯说话,只得四处张望,强自忍耐不言不语。
“这么一个小渡口,倒也敢称‘天骄’,可笑!”众人的欢笑忽然被这突来的一声打断,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这说话之人所指为何。
“你懂个屁!”
“你懂?你且说说为啥这破烂的小渡口自号‘天骄’?”那男子语声宏亮,吼得船舱内震震回响,众人都被震得耳鼓难受,暗自摇头。
“这……这……”那人也被问的一愣,显然并不知道这其中典故。
“听闻是百年前的一位大英雄在此营救了数百位为天灾所困的百姓,为了纪念他,此镇因而改名‘天骄’……” 一书生模样的人说道。
“百年前?老身年轻时这处还不叫‘天骄’呢。”一位老妇喃喃。
“俺是问的渡口为啥叫‘天骄’,你到底懂是不懂?”那人问的气势汹汹,众人都懒于搭理。
那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稍挪身子,孩童感知到了,抬头看他,见他面色惨白,神色全不似平日的淡然,轻唤道:“荀叔叔?”
那中年男子勉强一笑,轻抚孩童的头顶以示安慰,目光却望向渐近的江对岸。
“渡口的名字想来是由镇名而来,这有何奇怪?”那书生哂道。
众人争论不休,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孩童听得糊涂,渐感无趣,索性靠着中年男子打起瞌睡来。
不一时,那船抵达对岸,孩童迷迷糊糊被中年男子叫醒,牵着手上了岸。此时天色已暗,中年男子暗叹今日出行不利,遥望不远处的高山,不禁皱眉摇头。
“这么晚了还要过山?”同船的老妇关怀问道。
中年男子苦笑道:“是。好在这山里没什么猛兽。”
“哦?你倒清楚。”老妇讶然将他打量一番,再看看睡眼惺忪,呵欠连天的孩童。“孩子乏了吧,如不弃嫌,就到老身家中歇歇脚如何?”
中年男子略一沉吟,道:“多谢老人家好意,可惜在下与朋友有约,今日需得与他碰面。”
老妇呵呵笑道:“随你随你,如路上艰难,再来寻我。老身家就在山脚下,那条炊烟所在便是。”
中年男子谢过那老妇,牵着孩童往山路走去。
山中夜色愈浓,几已看不清道路。中年男子折了些干枯树枝,扎了个火把,一手打高照着道路,一手牵住孩童。
“荀叔叔,”孩童禁不住山里寒气,山风一过,打了个寒颤,话音里也带了些许恐惧。“我们要去哪里?”
中年男子将孩童往身边拢紧,抚摩着孩童的上臂汲取暖意,一面道:“来寻我的旧友。若非路上耽搁,本应下昼便到的,想他也等急了。”
孩童知是自己路上贪玩误事,悄悄吐舌,不敢再言。
中年男子知他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好奇好玩、孩童心性也是人之常情,自不来怪他,微微一笑将他拢的更紧。
天已全黑,四周密林笼罩,怪声纷起,对于孩童而言,实有说不出的恐怖。一个闪神,踩到一块突起的尖石,孩童身子一歪,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中年男子细细查看孩童的脚伤,见只是扭伤和擦伤,稍稍放心,本想训孩童几句,但见那伤处又红又紫,孩童目中含泪却又倔强的不肯流下,登时心头一软,痛惜起来。
“我背你。拿着火把。”
孩童诧异而羞涩,犹豫着不肯趴上男子的背,终被他扯得趴好,背了起来。
“我……对不住。”孩童趴在男子背上,小小声呢喃。
中年男子会心而笑,道:“先睡一会,不久就到了。把火把给我。”说着,腾出一手将火把接过。
孩童心中想着不能入睡,却没多久就趴在男子肩头睡着。男子听着背后平稳的呼吸,心中安然,加快了脚步。
行了不知多久,男子听得林丛中轻微声响,心中凛然,虽猜知应是那人,却也不敢大意,停步驻足看向声音来处。
“墨音。”熟悉的声音却是从身后传来,男子倏地转身,身后来人身形瘦削,与他一般高矮,灰衣长衫,目光深深凝视着他,不发一语。
“碧溪。”只是一句,其中的颤意终究没能压得住。墨音低下头,不再看他,背后的孩童似是听到声响醒来,挣着要下来。
墨音低身让孩童下地,复牵起他的手,向孩童道:“舍生,这是裴叔叔。”
孩童甫醒来,灯火闪烁中,看的实在糊涂,只觉得身前此人虽无笑容,浑身却散发着温暖的气息,让人好不舒服。他仍是心中怯怯,却不由自主的向这位裴叔叔笑了笑。
“……是‘他’和梅云的孩子?”碧溪的目光紧紧灼在舍生身上。
“是。”
舍生知道他们口中的“梅云”是他的母亲。“你也识得我娘?”他向碧溪问道。
碧溪点点头,脸上原有的一丝笑意随之消散。舍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忙抬头看墨音。墨音掌按在他肩头摩挲,安抚着他,向碧溪道:“怎么?今日我们就要在此过夜了?”
碧溪失笑道:“是我失礼,走。”说着接过墨音手中的火把,在前领路。“为何此时方到?我已在此寻了几圈。”
墨音一路上单手托着舍生,此时已是酸楚难当,一面舒缓着手臂,一面道:“路上稍有耽搁,劳烦你了。”
“你又来与我客气。”碧溪的语气中似有些许不耐。
墨音一笑不语。
舍生感觉跟在裴叔叔身边,黝黑神秘的密林也不那么可怕了,加之瞌睡已醒,登时兴奋起来,问道:“裴叔叔,你住在这山里吗?”
碧溪回头看他,点点头。
“山里有大虫吗?你不怕?”
不等碧溪答话,墨音笑道:“大虫怕他。”碧溪也笑了。
舍生借着火把之光,这时才将裴叔叔的模样看得分明:他脸上竟有一道从右眼划至左脸颊的长长刀疤!舍生着实骇了一跳,打个寒噤,倒退几步,叫出声来:“你,你……”
碧溪停步看看他,又看向墨音。墨音蹲下身,手掌托在舍生的后背,轻道:“你不是想知道‘天骄渡口’的来历吗?”舍生勉强把目光从碧溪的脸上移开,微微点头。
“这位裴叔叔就是他们口中的英雄。”
贰
自从得知碧溪就是众人口中的英雄,舍生便缠着碧溪问个没完,在墨音的多次“威逼”下,才肯去洗漱睡觉。待舍生睡安稳,二人得以独处,已近四更。
“这些年,辛苦了。”为他奉上一杯清茶,碧溪在他对面坐下。
墨音低头不语,良久轻声一叹,道:“十年了,你也总该告知我他的去向。”
碧溪面色一变,随即笑道:“莫非你跋涉一路,心心念念都是此事?”
“我知道他没死!”墨音的目光映衬着烛台的火把,显得格外明亮。
碧溪凝视他,怔怔道:“他便没死又如何?难道你还指望与他——”
“碧溪!”墨音的胸口起伏,气息纷乱,声音里竟有几分怒气。
“你若当真想知道,何必来问我?”碧溪盯着烛光,轻轻说道。“茉华呢?”
墨音蹙眉一叹,“她……当年孟得知‘他’和梅云闯入家中之事,便带她离开,自此再无音讯。”
碧溪深知他与茉华的感情,也为他难过。
“碧溪,你是我唯一的……唯一能知晓他所在的人……”
碧溪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再不看他。“今日已晚,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带你们去山里转转,想必舍生会喜爱这里。”
墨音知晓他的性格,明白多说无益。他暗叹一声,去到房里,见舍生睡的舒坦,放心许多;甫一沾枕,便即睡去。
翌日醒来,出屋一看,舍生正与碧溪有说有笑,舍生似不再惧怕他那道伤疤,碧溪也难得的露了笑容。
墨音看着他俩笑起来的模样,恍惚间竟觉着有几分相似,一转念,暗笑自己傻。舍生分明是“他”与梅云的孩儿啊。
吃过早饭,碧溪提议去山涧中摸鱼,舍生欢呼雀跃。墨音念着他脚伤未好,不愿他去,却拗不过舍生的哀求和碧溪的保证,无奈之下,只得答应。
说是一起玩耍,实际只有碧溪一人在努力。舍生被墨音勒令呆在岸上,而墨音自己本是个好静不好动的,宁愿在岸上坐着,也不愿到山涧中弄得一身湿哒哒。
碧溪的功夫自是了得,不一会就捉了四条活蹦乱跳的银亮鱼儿上来。舍生高兴的直蹦达,惹得墨音皱眉不已,不住的扯他,以免弄疼了脚。
“早听茉华赞你的厨艺,今日露一手如何?”
墨音倒也不推辞,一面在溪涧中洗净鱼身,一面笑道:“茉华是被孟的厨艺毒害太深,因而相形见了高下,要我说厨艺好,原是他——”声音嘎然而止,墨音自觉失言,干笑几声,垂头做事。
碧溪目中的冷色一闪而过,也不多言,转而向舍生道:“来,舍生,我与你去捡些柴火好烤鱼。”
“他脚伤未好,你别带他乱走。”
碧溪嗔道:“若非你不许我使用能力,他也不必受痛。”见墨音皱眉看他,便凑近悄声道:“他还未显出异象?”
墨音缓缓摇头,叹道:“我宁肯他做个平常人。”
碧溪不语起身,往去寻干柴。舍生还在为脚伤碍事而懊恼,自言自语怨怪一番,向墨音问道:“荀叔叔,我们可以在这里玩多久?”
“这里好玩?”
“嗯,好玩。裴叔叔最好玩,我喜欢和他玩。”
“呵呵,他原是最会和孩子玩的。”
舍生对“孩子”的称呼不以为然的撇撇嘴,续道:“我希望天天都能这么玩。”
墨音笑道:“你就是不想念书。”
舍生也不否认,道:“裴叔叔要是我爹,肯定不——”
“不许胡言!”墨音一声怒斥,打断舍生的话语。舍生从来未曾见过如此模样的他,一时间吓得怔住,不敢言语。
“何必和孩子生气。”碧溪抱着一捆柴走近,显是听见了他二人的对话。他将柴火堆砌好,道:“那面有口冷泉,我带舍生去泡泡脚,对他脚伤有益处。”
墨音心情纷乱,不吭声的低头清理鱼身,碧溪心中暗叹,抱起舍生往冷泉去。
待他二人从冷泉泡脚回来,鱼已烤好,墨音的心情似也已平复。舍生怯怯看他,见他似乎没有生自己的气,登时松了口气,大口吃起鱼来。
三人在山间流连至夕阳西下,舍生才依依不舍的肯回家,还咕哝着明日还要来。好容易将捕来的小兽烹好,吃过晚饭,再将舍生洗漱干净、伺候休息,荀裴二人已是筋疲力尽,相视而笑坐下,碧溪道:“只是一天就累成这样,我真佩服你坚持了十年。”
“他平日里没有这么乱,全是你纵容的。”
“哈,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
二人交谈一阵,碧溪见茶水渐少,便出去烧水,回来见墨音怔怔发呆,正待询问,墨音已道:“碧溪,请……告知我他的下落。”
碧溪苦笑嗔道:“你可当真锲而不舍。”
“你该知道我的,你一天不说,我自会追问一天。”
碧溪沉默垂头。
墨音并不催逼,拳头却攥的紧紧。
良久,碧溪长叹一声,颤声道:“她是舍尽一生,我又何尝不是呢?”说完,他起身向内室走去,不一会,取了一卷物事出来,却见墨音坐在塌上一动不动,脑袋低垂,双手捏在塌边,其力道之劲使得关节也泛着白。
“墨音?”碧溪一手触在他的肩头,察觉他呼吸和脉搏很急促,心中担忧,又问一句。“墨音,怎么了?”
墨音缓缓抬起头来,眼睛微微眯起,紧盯着他的神色,目光中竟有几分戾气。碧溪的眉心簇起,无意识的后退半步,才与他对视。
半晌,墨音从塌上起身,全然不查脚下未穿鞋,赤脚在冰凉的石上缓步。“梅云待产之时与我同住,我与她无话不谈。她曾说,她是‘舍尽一生’爱了那人,终一生无怨无悔,那人却对她弃如敝屣。那人曾对她说:舍尽一生又如何,我何尝不是?是吧,碧溪?”随着话语,他的目光转向碧溪,已没有半分平日的和煦平静,望入去,深不见底,暗涛汹涌。
“呵,这是舍生的名字的来历?”碧溪神色不变,一声冷笑。
墨音狠狠一咬唇,冲上前去捉住他的衣领,低沉着声音吼道:“我……我要听你亲口承认,说,是不是你?!说!”他眼中闪烁,似有泪滴。
碧溪凝视他许久,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声似寒冰,一字一顿的说道:“不错,舍生是我的后代。”
墨音失神的放开他,面色惨白如纸,踉跄着倒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有时真相倒不如永远掩盖,何苦呢?”
“你……你……梅云至死不能瞑目,她一心以为……”他忆起梅云临死前的凄苦,心中犹如刀割。
碧溪冷笑道:“若非他与梅云纠缠不休,区区在下哪有可乘之机?你纵要把他想像的千般万般的好,可别忘了他是你的杀父仇人!”
叁
墨音如遭雷击,忆起与那人旧时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泪水流下脸颊,不能自已。他蹲坐在地,抱头不言不语,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厘清。不知过了多久,抬头见碧溪仍在屋中,哑声道:“你为何要杀他?”
碧溪失笑道:“若我说是‘惩奸除恶’,想来你是不信的。”一顿,“你可知他与我是……亲兄弟?”
“什么?!”墨音惊骇万分,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见他如此神情,碧溪冷笑道:“我初时也不信,只是我那娘亲对他千万关爱,口口声声爱子。哼,真是我和哥哥的耻辱!”
“原来是这样……”墨音黯下神。他原以为他二人冰火不容是因前仇后怨,谁知竟是天性?墨音撑着墙起了身,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只觉万分疲惫。也不知是向碧溪说,还是自言自语,他喃喃:“不论如何,我需找他出来。不论如何……”
碧溪冷笑道:“你打算丢下舍生去寻他?莫怪你要将他带来,想的当真妙,只不过我有个更好的法子。”嘭嘭几声,门窗无风自动,合缝紧闭,桌上烛火摇曳闪烁,几无亮光。墨音惊恐的看向四周,再看笑着向他走来的碧溪,不自禁后退几步,直至后背紧贴上凉凉的墙壁。
“墨音,我俩初识之时,你把我当成疯子,我却从你开门的那一刻起就认定了。”
墨音想要开口叫唤内室睡着的舍生,却察觉喉中无法发声,他直感如入冰窟,惊恐愈盛,想要沿墙移开,身体已失去控制的从地面升高寸许,悬立空中。
“在你来之前,我就想好了。如果你已将他忘却,我便与你带着舍生周游天下,不再挂怀旧时之事。而你却……不过无妨,我还有别的法子。”他伸出手轻轻抚摩墨音的脸颊,只觉指下的温暖触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
“这几年闲暇无事,我四处周游,遇到不少有趣的人有趣的事,其中有这么一位。我当时没觉得他的能力很特别,但直至今日我才知,那是老天在给我指路。”
他的手掌移至墨音前额上,掌心温柔的摩挲他的眉间,微笑道:“不用怕,只消一会,等你醒过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墨音已大致猜到他话中含义,心中又惊又慌,挣扎着说道:“我……只想知道一事,求你,求你……”
碧溪笑看他的慌乱,指尖揉乱他一头微卷的黑发。
“他在哪里?冼在哪里?”话音出,绝望的泪水也已滚下。或许,答案是否能记得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确定他平安无事。
碧溪冷笑一声,“你这性子何时能改改?”说罢,阖上双眼,眼皮微动,似在集中精神。
墨音猜他正在用茉华的能力寻找冼的下落,他感到加于自身的无形力量并无半分减弱,暗叹碧溪对各项能力的掌控已远胜十年前,即使冼此时出现……
突然间,碧溪双目倏开,电闪般转向右后方,电火雷鸣的刹那间,碧溪的身体被一股巨力扯向后上方,撞向顶上的梁柱。
制约墨音的无形之力随着碧溪摔下的身体松开了。
墨音撑起身,四处张望寻找他心中所想之人,纷纷尘埃中,果见一人立于其中。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稍瞬,生怕错过那人的身影。
“……冼?”不待那人答应,他已伸出手去,似要抓紧了方能确认其存在。毫厘之差时,他只感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景物瞬息万变。而后,是黑暗。
头痛欲裂中,墨音醒了过来。周围很暗,几乎看不清环境。他想起身,只感到有人手扶在他肩头,将他按回塌中。
“再睡一会。”
“……冼?”似乎用尽全力,他才得以唤出那声音的主人。
“嗯。”
按在他肩头的手要离开,被他一把抓住。不知为何,他觉得心中很快乐,似乎只要将冼的手紧紧攥住,一生足矣。
“什么时候?”
“五更,快天亮了。”
“我们……在哪里?”
“家里。”
他本想问家是哪里,又隐隐觉得不必多问。
“冼,你……能不能躺下来?”
“嗯。”黑暗中,他感到床榻微微下陷,冼已在他身边躺下。
“为何……为何我感觉心中……空荡荡的?是不是……”他暗自摇头,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对,总之,有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
一只手将他往温暖的身体拢紧。“还很夜,再睡一会。”
他摩挲着横在胸前的手臂,忽然有股热流从胸中窜起,涌上额间。下一瞬,他感到有水滴从眼角滑入耳蜗,凉凉的。
然后,冼的手掌为他抹去了脸颊上的水痕。“别胡思乱想。”
他便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到底他失却了什么?
既然“胡思乱想”也没有答案,他只得按下心绪。黑暗里,他闭上眼,摸索到身边之人温暖的手掌,紧紧的,扣住,微笑的叹口气。
天骄渡口。
一位面目清癯的中年男子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在等待渡船。
“裴叔叔,为什么你脸上的疤不见了?”
“因为我易了容。”
过一阵。
“裴叔叔,我们是去找荀叔叔吗?”
“不是。”
“为什么不去?”
“因为……”因为我已让他将我忘却。“渡船来了,走。”
船行平静。
“裴叔叔,你真的是‘英雄’吗?”那“英雄”二字他特意压低了声音,弄得挺神秘。
“……算是吧。”碧溪苦笑。
“裴叔叔,我们要去哪里?”
“四方周游。”
“那是什么地方?”舍生完全没听懂他的话。
“就是……到处玩。”
“真的?”舍生欢呼,引得船上众人侧目,“可是荀叔叔会骂我贪玩的。”
他不会的,因为我让他连你一同忘却了。“呵呵,荀叔叔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很久以后才会回来,那时你也就不贪玩了。”
舍生垂下头去,低声道:“荀叔叔他……是不是死了?”
碧溪不明其意,暗叹孩童心思的诡异,答道:“他没死……”现今怕是快活的紧,远未到死的时候呢。
舍生抬头看他,疑惑道:“可是荀叔叔说我爹也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咧,我晓得我爹死了。”
碧溪感到手心不断的冒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好半晌,道:“荀叔叔去的地方和你爹去的地方不太一样,嗯,也不算太……不一样。唉,总之,你荀叔叔没死。”暗暗记下以后不能乱用“很远的地方”。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等你到处玩遍,他也该回来了。”
舍生高兴的拍手,转而无顾忌的和船上一个小女孩攀谈起来。
你看着舍生良久,将视线转向舱外,看那江那景,想起你与他十年前撼天动地的那一战,以及因你们战斗的余波引发的山崩地裂,想起这十年间的人与事,想起舍生,想起不久前,你与他的对峙……
“我万万没料到你竟花了十年时间才恢复。”
他一声冷笑,没有反驳你。
你知道,当年山崩地裂之际,你二人停下战斗,决意分头救人。他说:我只管墨音。
他原本自私,你是清楚的。只是不明白为何他可以理直气壮的去寻墨音,而你却肩负众人之命运。
待你将众人救出安置好,在这江边寻到他二人时,已是两天后。
你看出他的能力已近枯竭,再看一旁昏迷的墨音,知他为救墨音将一身能力都已耗尽。你说你可以用能力为他治愈,他冷笑一声,挣扎起身,不再回头。
你知道他的傲气不允许他向你低头求助,却没想到他竟用了十年之久方得以恢复。
你注意到他的目光始终未离开你手中沉睡的墨音,不禁莞尔。“你将他带走吧,他已经不记得这十年之事了。”
“既然走脱,为什么还回来?你……在嘲弄我么?”他目光一凛,当年魔王的威势一闪而过。
你的笑容加深,将墨音悬于空中,缓缓向他推去,道:“随你便,反正我自有办法让他再恢复记忆。”
你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知晓他一时难以相信发生的一切,心中暗笑。忽然间,十余年来压在心头的苦闷一扫而空。
“你再不把人带走,我可要改变主意了。”
他瞪你一眼,将墨音小心接住抱好,嘴唇翕动,似要说话,复又咬紧嘴唇。
他见你转身离去,叫道:“你欲何往?”
“怎么?你打算不时带墨音来我家走动?”得到一个不耐的眼神,你笑答:“我要去找大哥。”稍一顿,“保重了……二哥,好好待二嫂啊。”再看一眼墨音,“舍生我会带走,不必担心。”
“喂!”
你无奈转身,叹道:“你三番两次叫住我,我会误会你舍不得我的。”
“裴碧溪……”低沉的警告着。而后——“舍生到底是谁的……”
你失笑道:“你既不知,怎么来问我?”你感到那股熟悉的苦闷感又要压回,忙运气调息,“舍生还是随梅云姓吧。”你不愿多做停留,再不看那依偎的二人,闭上双目,离开。
回到山中小屋,听见舍生沉睡的呼吸声,你抬头看看天色,心知,天快亮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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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哦也~ 我终于圆满了古装玄幻版HEROES的妄想。。话说,那天看《画皮》的时候,某女的手被剪开后自愈,当时就在暗笑:什么妖嘛,分明是细胞再生能力。。 于是,整个世界都看着好HEROES啊~~~
此文受到LJ上众多美文的影响,不能一一列举。如有雷同,实非巧合(p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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