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爷的女婿

作者:江洲菱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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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说书先生偷眼两边瞧瞧,一个穿便装,一个穿官服,还是绯色的官服,正掰着手指头默想是几品官的时候,这位官员又是深深一礼,而那穿便装的微微一笑,始终不置一词,说书先生心说:他得多大一尊佛爷啊?
      时过片刻,说书先生正在大肆演绎刘玄德火烧博望坡,龙慕感觉都快火烧屁股了,“砰”一头跪倒在蒋初膝边,“御史大人,我知道错了。”
      说书先生“嘎”一口闷气憋在喉咙里,他跪下了?他居然跪下了?
      蒋初持折扇一挑龙慕的下巴,倾身轻问:“错在哪儿了?”
      “我……我从今以后肯定积极主动!”
      蒋初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对说书先生说:“你接着说。”
      说书先生猛然回过神来,哑着嗓子嘟囔:“说……到哪儿了?”
      蒋初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回答:“曹操大军压境。”
      说书的连同听书的互相对望,一律稀里糊涂,曹操大军都压境好几回了,到底是压哪个“境”啊?
      醒木一拍,说书先生闭着眼睛开始胡诌:“赤壁之上,浓雾漫江……”
      茶烟缭绕,连周公瑾火烧赤壁都告一段落了,龙慕急得火烧眉毛,朝前跪行几步,一把抱住蒋初的膝盖,恨不得哭出来,“御史大人,您想嫖我就嫖吧,我绝不反抗。”
      嫖?
      一口吐沫呛进气管里,说书先生眼皮一阵狂烈地震颤,抱着喉咙脸红脖子粗。
      蒋初好笑又好气,低下头贴着龙慕的耳垂悄声呢喃:“我是龙王爷的女婿,多年来致力于寻找龙王爷的儿子,没有闲暇也没有兴致去寻花问柳。”说完直起身,折扇一点说书先生,“你接着说,刚才说到诸葛亮妙计退敌。”
      三五个听书的闲汉悄悄从椅子上滑下来,一点儿一点儿往外撤,徒留说书先生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心中仰天悲鸣:诸葛亮天天妙计退敌,到底退的是哪个“敌”啊!!左右瞟瞟,全撒丫子跑光了,估摸着谁也指望不上,只好醒木一拍,昧着良心口若悬河:“这个……深入苗蛮之地,打听得首脑乃孟获……”
      这可好,诸葛亮火烧藤甲军烧得丢盔卸甲,龙慕也被烧得心急火燎,蒋初却毫无起身的意思。
      龙慕欲哭无泪,一头埋进蒋初的膝盖里……
      “啪嗒”,醒木掉到地上,这姿势……这姿势……娘啊!光天化日之下啊!还要不要脸啊!说书先生惊恐万状,鼻息抽了两下,“咣当”一声,栽倒在地。
      蒋初闻声抬起头来——周遭空空荡荡鸦雀无声。撑着龙慕的腋下扶起来,长叹一声,“体仁,你可知错了?”
      “当然!当然!”龙慕赶紧点头如捣蒜。
      “错在哪儿了?”
      错就错在让你抓住把柄了!心中腹诽,却带着泫然欲泣的语气说:“御史大人,您说得对,与其负隅顽抗,还不如积极主动。从今而后,我保证天天主动追求您,肯定不劳烦您想辙逼着我主动。”
      蒋初撑着额头忍俊不禁,“你呀……”牵起龙慕的手,“走吧,该吃午饭了,走得动吗?要我抱吗?”
      龙慕扶着圈椅站起来,跪得时间太长,腿脚钻心钻肺地酸麻,他也不客气,直接往蒋初身上一歪。
      蒋初搂着他的腰贴在自己身上,轻声说:“体仁,下午把征收苛捐杂税的公告撤销了吧。”
      龙慕点头,“当然!当然!”刚说完,喉咙一哽,跟丢了魂似的往蒋初身上一挂,有气无力地哀叹:“没钱啊!没钱寸步难行啊!圣旨上的命令一个都没完成!”
      “所以就搜刮民脂民膏?”
      龙慕喉咙深处悄无声息地“嗤”了一声,偷偷瞟他一眼,“但凡此类庆典,不都是先搜刮再赏赐嘛,我做官之前被搜刮得还少了?”心中补了一句:你难道不知道?你一个青云直上的高官你能不知道?骗谁呢!
      蒋初失笑,指腹在龙慕鼻尖上刮了刮,说:“刮和刮区别颇大,有时甚至有天壤之别,我刚才刮你的鼻尖,你觉得疼吗?”
      龙慕茫茫然地眨了两下眼。
      蒋初趁其不备,突然使劲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疼得龙慕“啊”一声大叫,“你干什么?”
      “很疼?”
      “废话!你来试试!”
      “你看,这就是区别。”
      龙慕一愣,迟疑着说:“你是说……你是说,关键……在于掌握尺度?”
      蒋初不置一词,持折扇挑开柳树枝,走上小石桥, “体仁,为官之道博大精深,多方牵制之下,就连圣上都无法做到为所欲为,何况你我?既然如此,不如竭尽所能做到上下周全,所谓‘上’,就是直属上司,所谓‘下’,就是万千百姓……”
      “得了,你的意思是搜刮谁都不行?”
      蒋初笑了起来,“不是还有‘中’嘛,你搜刮的对象。”
      “啊?”
      蒋初拦腰将他抱起来,鼻尖蹭蹭他的脸颊,“所谓‘中’,就是同僚、下属、巨商、富户、氏族之家……”
      我也得敢搜刮他们呀!
      走至桥尾,蒋初把他放在桥栏上,搂紧腰贴在自己胸膛上,轻声说:“他们腰缠万贯,搜刮一层,不至动摇其家族根基,只是颇费周章,需要绞尽脑汁。搜刮普通百姓甚是轻便,但是,体仁,你可曾想过,即使是富甲天下的扬州城,百姓依旧要为一日三餐辛苦劳作,如若加重赋税,轻则衣食堪忧,重则伤筋动骨,朝不保夕之下最容易致使流民暴动,体仁,即使退一万步,你不为百姓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名誉前程着想啊。”
      龙慕居高临下注视着蒋初,面无表情。
      蒋初抬头对他微微一笑。
      轻风吹过,柳枝抚过额头,龙慕重重摸了把脸,“御史大人,我把告示撤了你是不是就不往京里参我了?”
      蒋初唇角一弯,似笑非笑,抱着他的腰从桥栏上拉下来,不置一词,率先朝前走去。
      “喂!喂!”龙慕赶紧小跑着跟上,“你给句准话啊!”刚说完,纳过闷来,扯了扯嘴角,“知道了知道了,我一会儿把那五百多两碎银子全退回去,保证挨家挨户送,绝不中饱私囊。”
      “送银子?”蒋初径直下桥而去,不紧不慢地说:“昨晚,我废寝忘食斟酌多时写了封折子,浪费了一张宣纸,搜肠刮肚挖心抠肺,将折子写得骈四俪六引经据典,考殿试都没这么消耗心血,到如今还在头昏脑胀,你打算送多少银子补偿我?”
      龙慕鄙夷之极,嘴上却用万分恭敬的语调说:“送银子多庸俗啊,我用行动表达对您的感激如何?”
      “哦?”蒋初驻足,回过头来挑起眉梢。
      瞧你那狼子野心!你就巴不得我投怀送抱!你等着,别让我逮着机会,要不然我把你绑起来嫖一回狠的!
      龙慕笑嘻嘻地跑上前去,攀上蒋初的肩膀,“启鸿兄,明日可有闲暇?我请你……”
      话音未落,远处慌慌张张跑来两个衙役,一路狂喊大叫:“大人!知府大人!”
      龙慕猛抬头,“怎么回事?”
      衙役气喘吁吁,“大人,不好了,前几天抓捕的罪犯,聚众绝食,要挟官府尽快放了他们。”
      “好大的胆子!”
      蒋初拍拍他的肩膀,“去吧,能安抚最好,如若不行,放了也罢,国寿当前,大赦天下,死在牢中反而百口莫辩,没必要为了他们致使自己官箴受损。”
      龙慕深以为然,领着衙役赶紧跑,“明天再来找你。”
      蒋初一把拉住,“你穿着官服,我派车送你回去。”
      不远处,雨墨跑过来,对蒋启鸿耳语:“公子,孔琪来了。”
      蒋启鸿“嗯”了一声。
      龙慕马不停蹄地赶回衙门,进大牢对着一帮匪徒好一通恐吓诈骗,末了,惊堂木一拍,龙慕逼视众悍匪,冷笑,“想死?可以!绝食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王铺头,给他们来个痛快的,用不着等到秋后,直接手起刀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能活着谁想死啊?顿时吓得噤若寒蝉,胆小的开始吃饭,人心散了,嘴里虽然骂骂咧咧,倒是人人都吃了起来。
      龙慕笑了,“很好!过些时日,我派人送你们回乡。”
      第二天,艳阳高照柳枝款摆,龙慕手搭凉棚瞧了瞧天空,哀叹一声,低下头闷不吭声地出衙门,老管家赶上来,“公子,去哪里?工坊司的小吏昨日来请示哪几座寺庙要金装佛身。”
      龙慕摆摆手,“蒋初的折子还没销毁,我的真身还顾不过来,哪还管得了佛身!”
      老头惊愕,“又落他手上了?”
      到了瘦西湖,蒋初刚吃完早饭,领着龙慕上了马车,龙慕疑惑问:“去哪里?”
      蒋初靠过去,笑眯眯地说:“多日来难得你主动亲近,于青山绿水之间品尝山肴野蔌岂不雅哉?”
      “又出去游山玩水?”龙慕掉过脸去,对着窗外悄悄嗤之以鼻:“瞧你这点儿出息!”一错眼,看见小厮们正抬着艘渔船,嘴角一阵没来由地抽搐,大翻白眼,“又去游瘦西湖?你成天在湖边住着,就不嫌腻得慌?”
      “已经腻了。”
      “那今天是去哪儿?”突然回过味来,“不会吧,难道去大运河?你还上瘾了!这回是钓鱼、挖荠菜还是偷地图?”
      蒋初故意瘪嘴,竖食指放唇边“嘘”了一声,凑过去悄声说:“见不得光的龌蹉勾当少提为妙,我多年来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自小以君子风范约束自己,至今卓有成效,形成了自律谦逊温润雅致的品性,偶一为非作歹,你能忘还是忘了吧。”
      龙慕瞠目结舌,“你……你还偶一为非作歹?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你刚进扬州城就把我给参了!”
      蒋初故作惊愕,“你连这个都记得?唉……”语调沉郁,面容却促狭之极,“我听说新任扬州知府畏威而不怀德,我思虑,既然以后要长期相处,不如先给他来个下马威,省得我在扬州游山玩水他碍手碍脚找我麻烦。”
      龙慕顿时拍案而起,“砰”脑袋重重磕在车顶上,疼得直咧嘴,指着蒋初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混蛋!无缘无故拿我寻开心是吧!那个‘他’就是我!谁告诉你我畏威而不怀德?”
      蒋初伸手抱住他,贴着耳朵呢喃:“不生气了好不好?不知者不怪,既然我有错在先,我认罚好不好?”
      “你还会有错?你居然还会有错?你难道不觉得你的这个结论犯了错?”龙慕一口亲在他嘴唇上,舌头伸入腹地,哗啦哗啦不知什么东西在响,吻舒坦了,卡着蒋初的脖子扒拉到一边,挑窗帘,脸朝外,生闷气。
      蒋初摸摸自己的嘴角,水渍淋淋,抚着额头无声地失笑,启目凝视龙慕浓密的睫毛,渐渐地,渐渐地,龙慕局促不安,耳垂通红,蒋初伸手轻轻捻了捻。
      龙慕愤然转过脸来,不等发威,陡然想起还有份参劾折子在这家伙手上,脸上的怒气还没消退,电光火石般又换上卑微讨好的笑容,先温温唤了声:“御史大人……”
      “嗯?”蒋初斜靠车壁,唇角上扬。
      龙慕赔笑,“御史大人,这个……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我陪您游河的份上,您饶了我吧。”说着,抱住蒋初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过来蹭过去,惹得蒋初哑笑连连,拍拍龙慕的后背,“要启程了。”
      龙慕闷在他衣服里哀叹一声,微不可闻地嘟囔:“大运河里黄了吧唧的泥浆水有什么好看的!”
      “不喜欢大运河?”蒋初挑开竹帘对雨墨说:“改道去长江。”
      龙慕猛抬头,声音陡然拔高,“长江里飘着死鱼的泥浆水有什么好看的!”
      车外小厮们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雨墨忽闪忽闪大眼睛,迟疑着说:“公子,原本不就打算去长江的嘛。”
      “砰”,龙慕一头撞在车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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