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狗

　　第五章

　　恍惚间我似乎飘在云里，飘在雾里。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
　　到哪了？我恍然想起，原来是老宅的后园。春来了，园子里梨花也发了，风轻轻拂过，纷纷洒洒如雪。这梨花原不该入园的，是谁的巧笑让我失了心，失了神，在姹紫嫣红之间添了一抹雪白。
　　那边依依地走来是谁？近了，近了，蒲柳的身子，如画的眉眼。
　　“涓涓……”我喃喃出声，你不是……
　　“相公！”涓涓盈盈地微笑着，伸手来扶住我：“妾身有了身子，相公也不体贴点。”三分娇嗔，倒带了七分甜。
　　我一时手忙脚乱，在石上铺上软席，扶着涓涓坐下，又将新鲜的枇杷剥了，托住蒂儿送上去。
　　涓涓低头抚着腹部，笑道：“相公不用忙，只是石上凉，妾身见相公在园里呆坐了许久，到底不好。相公何不去书房用用功，虽说咱家不求那显达富贵，就是让婆婆见了，心里也欢喜。”
　　我应承着扶她起身，却不由地向后方瞥一眼。
　　那白色的阴影之下，是谁？是谁？
　　梨花在暮色里，飘飞。血红的夕阳凝在园子的墙角，像是谁的眼泪？

　　陡然间天旋地转。我强自挣错起来，夕阳西下，又是扎营时分。我整天被驮在马背上，失血又多，难怪昏昏沉沉。这华十八果然是了不得的路痴，言言太小，不识道路，我只迷糊了一会，不知他怎么把我们从黑松林的小径上带进了山林深处。一连两日，我简直疑心我们父子没有葬身虎腹，却要终老在这林子里了。好在华十八迷路的功夫与他打猎的技术不相上下，据说是他自小就练出来的，他又随身带了火石，我们倒没怎么饿肚子，便是一般烤野物没有味道的问题，也拜华十八的迷路经验所赐得到了解决——他的行囊里居然连八角、茴香都没拉下，如果不是他自承是护院，我绝对会认为他是个厨子。
　　华十八见我醒了，走过来道：“李兄弟醒了吗？在下见兄弟你睡得香，没有惊扰你。你受伤颇重，再等一时獐子肉熟了，李兄弟多多加餐方可支持啊。”背着夕阳他笑得不见眉眼，只有白牙熠熠发光。
　　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言言在火旁却冷哼道：“不知是哪个害的，一天半的路程总也走不完！”
　　我低斥一声，微微尴尬道：“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恩人，我代他陪个不是。”
　　华十八坐在我旁边石上，夕阳的光打在他脸上，飞起了一抹红，“小哥儿说得很是，在下这个毛病，不怕兄弟笑话，自小儿就误事，家人从来不敢让出远门，凭着家传武艺，好容易在城里找了差事，东家也不敢随意差遣，只替东家送过邻街老爷的贺礼，七天才找回去。夜间巡逻十次有八次迷路到别人家去。看在老家人面子上留下我，说是护院，其实只能打打杂。男子汉活成这样，有个什么趣儿。”
　　他咕咕唧唧地抱怨了一大通，言言却丝毫不给面子，早已笑翻在地上。我一边陪不是一边也掌不住笑了。华十八愕然盯了我们半晌，摸摸头也嘿笑起来。我问他时他却说：“你兄弟两个遭遇奇特，又受了伤，又被我带着乱走一气。李兄弟却不怨怪我，在下一点丑事，能让你们乐一乐，我心里也是高兴。”我觉得一股暖气冲上来，在心肺间暖洋洋地盘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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