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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四）
鸠雀一整夜没有出现，姜静流只看到被钟舒敏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累得睡着的姜昊宇，她躺在宽大的床上，从降临黄泉的第一天开始回想，辗转反侧。次日一早，她例行去找忘川先生下棋，却意外地发现鸠雀端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
姜静流走过去，棋盘上黑白纠缠，鸠雀过于专注，忘川对她点了点头，无声指向一边厚厚的一叠文件。姜静流撩裙子坐过去，捧起公文仔细看。
经历几个月的沉寂，忘川手中捏着下属城镇递交上来的各样议案成千上万，对此他从未在任何公共场合发表意见。他的沉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最终成文交到姜静流手中的也就不过这一叠而已。
忘川对各派之间的较量，男女种族纠缠全然不放在心上，更不看重各种伟大的理想和梦想，他只非常现实的规定了家臣资格的获取方法，获得家臣身份后粮食配额和工作申请办法，土地管理办法，能量化土地符阵的交易方法，同时将姜域从三城十镇中独立出来，设立中央政府，下设三个行政管理中心，职能机构外迁，最重要的，建立与外域来往的管道航务部，建立包围姜氏主权的军队。至于讨论的热门，姜家的法典，整个文件一字未提。
这些都是姜静流想要做而没有精力架构的事情，符箓已然耗费她巨大的精力，忘川这样的老顽固偶尔可恨，但大多数时候的可爱让她喜欢。她在心中默默计算黄泉可能量化的耕田总数和年产值，估量自己空间中的出产，最后得出的结论让她沮丧——在满足兆丰和边区的能量供应前提下，剩余的可支配量少得可怜，她甚至养不活一支十万人的军队。
姜静流捏着文件的手默默用力，本能地咬下唇——建立在她和姚启泰两个能量环基础上的社会，实在太过脆弱，她需要更多的可出产能量的女尊。
“在这里，你太过心急了。”忘川出声指点棋局，“布局尚未完善便发起攻击，一击未中又后续无力。”
鸠雀手撑在下巴上，脸上难得地显出苦恼的表情，但只经历很短暂的时间便消失了，伸手抹乱棋子，一颗颗分拣开来。姜静流走过去，鸠雀让开座位，默默看两人对局。
年年月月对局，越到后来姜静流越是觉得忘川难以对付，无论什么样的阵势他总是胸有成竹，举重若轻。
一局完，姜静流又输得一败涂地，她装好棋子将文件摊在桌边，鸠雀递了签字笔来，姜静流冲他笑一笑，埋头一页页签字。
“又要让你当坏人了，真是对不起。”姜静流完全没有丝毫愧疚地对忘川说着客气话。
“这只是过渡政策，我期待着当你拥有更多能量的时候有人出来改革它们。”
姜静流在最后两份文件处停下笔来，“航务部交给我父亲吧，他不适应黄泉的生活，出去转悠着心情也许会好一点。”
“当然，你有权利任命任一级别的官员。”忘川表示赞同。
“至于军队......”姜静流稍停了一下，同时感觉到鸠雀的身体绷紧，她理解鸠雀的期待，整个姜域目前的防卫力量由他掌控，大多数时候她依靠他和东罗及飞燕的城卫队对抗。鸠雀也非常尽责地将十山的武装力量整编在姜域的卫队中，他没有开口，但姜静流明白，他是在梳理初步的军队建制，只等她说一声要，一切便可生根发芽。姜静流歉意地看一眼鸠雀，“我和暗鸦做了交易，他帮我驻防外域的边线，我给予他建立自己家族的荣耀。”
忘川轻笑一声，看着鸠雀道，“这很好。”
鸠雀背对窗户，晨光透射在背上，阴影遮盖了他的脸，姜静流没看清他的表情，鸠雀淡淡道，“你们慢慢谈，我去忙了，今天有我的课。”
姜静流定定地看鸠雀翻身出窗户，挺拔的身形消失在绿荫中，“我没有足够多的能量，支撑不了你这样庞大的计划。”
“你取了飞燕城的种子，能量操纵细微到终于能发现阿安的布置了。”忘川肯定道，伸手在棋盘下按了一下，一整副黄泉的星图投影在房中，绿色的行星静谧地旋转，一个个亮点在绿色的大地上闪烁，“为了减缓行星的能量溃散，安远当初做了一些小的手脚。”忘川伸手插|入大地，拖起一张绿色光点编织的网，每一个光点代表一颗种子，“用无数高等级的种子结成一张覆盖整个行星的结界，大部分在时光流逝中湮灭了，像飞燕城这样保存完好的寥寥无几。你按照这张图显示的位置，一一将它们取出来吧......我会教你一个快速升级的方法。”
“突然这么好？”对忘川类似表扬的话，姜静流坦然接受了。
“再不升级，普通的手段压不住下面的人了，除非你再使用一次暴力手段......但是，这个时机，你承受不起十万人的损失了，除非你想要在安宇和赢霜之间选择站队。”忘川悠闲地倒一杯茶，“内忧外患，先安抚好内部吧。”
“你看戏好像看得很热闹。”
“我还在里面加了几把火。”忘川恶劣而毫无负担，“你不要指望我将安远的遗产交给一个没有能力的女尊，我不是流川那个傻小子。他刚成年，濒临发情，欲|望的火日日灼烧他的身体，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要用你的身体来容纳他，而一切阻止他的人都会是敌人，这是兽的本能。你想到好办法来拒绝他了吗？”
姜静流摊手，“我不负责帮你调|教中二期少年。”
“那就是还没有想好了。”忘川放下茶杯，“你......少一个强力的第一签约人。从对暗鸦的处理方式来看，你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用家族和他进行了交易。”
“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
“流川想要的，恰好是你。”
“我会让他有更想要的东西。”
“监察会的基因匹配技术是有一定道理的，鸠雀的天资决定了匹配九级以下的女尊没有难度，但当你跨越九级后，他跟不上你的脚步。你会去更远的行星，收服更多的家族，接触海量优秀的男性从中挑选最完美的种子繁衍后代，到那个时候，你需要一个强力的第一签约人来约束所有签约者。而鸠雀，青鸾不孵化，他连搞定流川都为难。”
“你不要一脸不服气地看我，我没有诋毁你和鸠雀之间感情的意思。”忘川笑眯眯，似在怀念，“你爱他就该为他找一个好去处，他已经有这样的认知了。我现在为你点明这样的事实是为他保一条命，不然尽可默默看你无知无畏地将他托到最高点又摔下来。”
姜静流皱眉，“不要危言耸听。”
“是吗？你为鸠雀安排了什么？”
“黄泉的中央军。”
忘川摇头，“这只会让他成为你身边的跳梁小丑。”
姜静流突然笑，“你是和在流川唱双簧争取我身边的位置？”
忘川耸肩，“被你看出来啦，但我说的全部都是实话哦！”
姜静流把文件推到忘川面前，“你去好好做你的事吧，也许我心情一好会帮你摄取更多能量让安远早日醒来。”
“别忘了要接待姒元。”忘川将星图化为一张符箓打向姜静流，姜静流随手接了出门。
被忘川搞得心情恶劣，姜静流出门就吐出一大口闷气来，绕着小小的宫殿转了一圈，其间又遇上三波巡逻的卫队，均是身板笔挺长相俊美的年轻人，对她行礼的时候身姿无一不美。姜静流匆忙回礼，沿着山麓的台阶向下走，找了一大圈依然没见鸠雀的人影。
姜静流的心情稍微有点难过，鸠雀目前的处境和她有微妙的相似，因为天资不好便被定了终身，这种委屈无处诉说，她也由这委屈的接受者转变为施予者。
姒元的抵达必然带来玄女严苛的条件，姜静流没有时间忧伤，回办公室给希光留了字条，施展符箓化为一阵清风果断消失。
姜静流站在山头打开符箓，小小的星图悬浮在掌心，她按照星光指示的方向向那些关窍飘去，打开亚空间后大部分一无所获，只有在飞燕城周围摸到了为数不多的种子。这个工作实在单调，姜静流做得烦躁了便散出万千能量线按照种子排布的节点刺去，只一瞬间整个南方大陆便在姜静流掌中，她又顺利地收取了上百各异的种子后，迈过十山向北方大陆进发，不料那些能量线仿佛遇到屏障一般止步不前。
姜静流好奇地飘到阻碍的地方，却是一架如屏风一般挺立的山架，山上流瀑倾泻，飞花如玉，盘旋的仙鹤为这山增添几分仙气，而山后偶然传来的兽吼又平添了几分神秘。姜静流抓起能量线，一线星光丛山中射出来，而后散开一个星光组成的人影，赫然是巫。
“原来你住在这里。”姜静流好奇，“打扰了。”
“你在收取阿安留下的种子，忘川允许了？”巫第一次和姜静流交谈，距离隔得足够远，并不面对，似有些回避。
“是的。”姜静流好奇地上前一步，巫便默默地退后一步。姜静流奇怪，“你怕我？”
“我只敬畏未知。”巫没有正面回答，“你遇上什么难题了？”
“我需要更多的能量，我要升级。忘川答应了帮我。”
巫的身影凝了一下，扬手撒出万千星辉，片刻无数种子落在她身体周围堆成一片小小的云，云朵慢慢飘向姜静流，“前面是阿安的牧场，我要留下来做个念想，这些足够你用了。”
姜静流扬手毫不客气收了，“多谢。”
巫一点没有主人请客人进家门的意思，只摆出一副你该走了的表情反而让姜静流好奇万分，“我有一些自酿的好酒，不若一起喝一杯。”
巫转身，只留给姜静流一个背影，姜静流冲上去却被见万千星光聚拢成一片星云，衍化出一个小小的世界横隔两人之间，姜静流踏进那星云一步便感觉狂猛的深渊之力要将她拉入黑洞的最深处，背上冷汗狂流，甩出一把符箓依靠爆炸的力量将身体硬抽出来。
巫柔道，“九级前后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姜女不可莽撞。”
姜静流回想起赢霜和凤凰之神遨游在宇宙中华美的姿态，神往道，“可否一观？”
巫点点头，扬手打开空间一角，一个银色的星光世界，一群飘渺如薄纱的生物游荡在空间之上殷勤地用星光编织云彩，“我的空间便是我的世界，我就是规则，在我的世界里时间是静止的，它们永远只停留在当下的一秒重复当前的动作，无悲无喜。这些星云......”巫扯出一角星光，如柔软的水，如千年不化的冰雪，如世界尽头的光，“是时间的屏障。”巫割开一片空间，一条小小的裂缝出现，亚空间的向两人张开，巫将那一片星云贴上去，星光密密包裹裂缝，一切恢复如初。
姜静流吃惊，“可修复空间？”
巫摇头，“大规模的坍塌我依然无法处理......我还是无法超越现世的规则。”巫叹一口气，“你可以走了，我需要安静的思考。”
姜静流眼见巫的身体化为万千星光，小心地走向巫化开的裂缝处，弹出能量线，这一片空间只有细微的能量波动，她用能量线编织一个小小的结界覆盖上去，伸手轻轻揭下那一小片星云，入手虚无，一握银光。小心托在眼前，姜静流看见自己的手被这一握光衬得雪白，有细细的能量编织缠绕覆盖双手，她小心地掏出一个布满符箓的玉石盒子，将那星光束缚。
姜静流满载而归，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落在宫殿前头，终于见了鸠雀，快步上前，却见鸠雀和白玫勾肩搭背走向研究所的方向。姜静流准备尾随两人，周围路过的卫队大声问好的声音惊动周围，鸠雀回头见了她，露出微笑，向她摆摆手，进了研究所。
姜静流只得往回走，须臾便见希光匆忙跑来，眼中满是焦急，“姜女，终于找到你了。”
“怎么了？”
“忘川先生在告示牌和行政中心发布了一系列的政令，推翻的现行的全部政策，大家都接受不了，想要先生当面解释，先生却闭门谢客了。现在两边都围满了人，大家都比较激动。”
说激动是客气了，宫殿的大门都被挤坏了几扇。
操，老滑头！姜静流暗骂一声，“激动什么？”
“说是仓库里的存粮已经不够了，忘川先生这是克扣自己人的口粮，省下来的部分去讨好玄女的人。”
“咦？这还挺新鲜的说法呀，都谁在说呢？”
希光秀美的脸显出为难来，樱色嘴唇蠕动几下，“是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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