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分手当时

　　虽然是足令人满头黑线的话，由赵无名表现出来却一点也不觉厌恶，反令人清晰体会到她超脱于凡夫俗子的气质，如沐春风之中。
　　秀宁自是不怪，朝阳下的魂魄柳腰款摆，凑近来道，“姐姐确实不必麻烦了，秀宁此来是有要事相告。婢儿已让师妃暄动身回慈航静斋，如今这时，想必梵斋主已经看过和氏璧中的幻象，这个以往左右天下局势的女人性命只在朝夕。”
　　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字印进荆棘脑中，要她大为颔首，“确实，师妃暄早已不在皇宫。但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来提醒？”
　　李秀宁不好意思的回答到，“我昨天下午就想来的，只是我在见过世民以后忽然浑身不能动弹，直到半刻钟前才恢复行动能力。这一晚上，过得真是煎熬。”
　　荆棘听得眉头大皱，显出紧张的脸色道，“不是劝过你，若你二弟一来当即就退吗？他伤到你没有？”
　　“伤倒是没有。”李秀宁像个寻常人一样足履平地，颓然道，“只是首次看到世民和婢儿独处的状况，却避都避不了，这算不算作上天对我的惩罚呢？”
　　当初李秀宁被刺身亡之前，可说一直都在掩耳盗铃，虽与观音婢断绝关系，却一次都不敢想观音婢与李世民举案齐眉的场景，唯恐见之伤神。如昨夜那般，似将她定在电影院第一排座位上直面最令自己恶心的场景，她没昏死过去只能说明遗愿斋的阴气已将她养成地府中最壮实的魂灵。
　　荆棘冷眉一挑，与村姑对望一眼，以调笑口吻安慰道，“秀宁姐，别往心里去了，毕竟人家两夫妻，长孙小狐狸就算做做样子也没理由赶丈夫走不是吗？如今被你撞上了，是否有一把将人夺过来的冲动？”
　　“我连人都接近不了，还说什么夺过来。原本上天给过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放掉之后，一切都是自找的。”
　　要说失恋的人荆棘见过不少，但失恋后能像李秀宁这般从容不迫的女子，她第一次见。不自觉更往村姑怀里靠一靠，荆棘放声作保，“感情没那么精贵，能放就能捡，有我荆棘在，上天奈你何？其实你不能动是因为黑蛋跟紫微星之间的相冲。你二弟是紫微星君下凡，有金光护体，他见着你，体内仙力会自行护主，保证你不能侵犯到他。至第二天骄阳初升，万鬼现形，他的神念才对你松懈下警惕，始你重获自由。”
　　“紫微星，不就是帝王星？”李秀宁登时心中大震，越发丧气的道，“原来二弟真是天命所归，我让你替我取而代之，是否强人所难？”
　　荆棘信心十足的道，“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李世民这个转世星君也就是气运高一点罢了，只要把他身边的势全借过来，天下鹿死谁手也不是上天的意志能决定的。”
　　“荆姑娘这两日虽在宫里养尊处优，看来反倒心情大好。”李秀宁眼光毒辣，一句话就指出关键来，“来了爱人以后是否连同自信心都一齐受益了呢。”
　　荆棘满脸娇憨的答到，“秀宁姐就不要取笑了！当务之急，我要先去一趟帝踏峰，总归不能让梵姐姐着了道。她若出事，我这心情又要不好了。”
　　“你孤身一人去？”荆棘的提议让李秀宁直冒冷汗，她尚以为荆棘的武功在各路高手面前自保都难，焦急地道，“那不行，你应该随我来东宫先跟婢儿把话说清楚。”
　　荆棘伸手拍拍秀宁的肩膀，语声忽转，“错了，要说清楚的不是你家小狐狸，而是你的二弟李世民。”
　　“此作何解？”
　　荆棘微微一笑，又答，“李世民的班师回朝才是给师妃暄发出的信号，他前脚一进皇宫，师妃暄后脚就回山，耐人寻味啊。恐怕事情并不是你二弟妹足以掌控的了，我原就该明白，说到底所有棋子还是握在你二弟李世民手里的。”
　　在玄武门之变中连亲生兄弟都杀的人，怎么会是简单人物？紫微星君专擅帝王之术，起先表现出来的是不争不抢，一时发难，王位瞬间转换门庭，其心惯谋天下。当观音婢让李玄霸带所有军队驻留兴洛城的时候，他就该察觉到异样，恐怕至今时今日就连石之轩的徒弟影子刺客都已被他收买。
　　荆棘是一根筋，对权术还没李秀宁了解得深，所以静静在这里等，等着可以借用的势。她要攻下的，只是长孙观音婢的相辅之心，若料想不差，已于昨天晚上初见成效。
　　李秀宁不知荆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兀自在那儿干着急，脑中显出观音婢时而谄媚时而忧伤的脸孔，心下又担忧又惧怕。这是她躲了二十年的人，其实若真要叫她心无旁骛的靠近也是极难，正是没有实体才能相安无事的在其身旁呆了这么多天。曾经抛下的感情却在这几天时间里成长得越加深厚，秀宁此时一点也不要关心自己的弟弟了，观音婢才是她的全部。
　　荆棘一目了然，靠在村姑肩头好整以暇的道，“以前啊，有个姑娘默许自己男人的做法，因为她的心已死了，甚至夹带着一点点报复意味。她推波助澜，最好男人把自家兄弟全部杀光了才好，因为这家里有个姐姐害她整日辗转反侧，姑娘以为这个姐姐的心是冷的，不啻用最卑劣的手段来激热它。当有一天姑娘发现对方跟她一样付出感情时，自会迷途知返，只羡鸳鸯不羡仙。”
　　缘始情终全由生死，恨起仇深全为爱人。人想要的其实很少，特别是从诸天投入人界的星宿，争名夺利的欲望几乎干净到没有，牵引他们完成各自宿命的不是旁物，恰恰是月老手中的红线。如果能有一个相依相伴的恋人，此生复何求？
　　李秀宁知道荆棘说的是她和观音婢的故事，心下实有一些欢喜，却顾左右而言他道，“荆姑娘‘姐姐妹妹的’说的什么话？我……”
　　“好了不要再支支吾吾，我知道你听得懂。”荆棘脸上挂着一弯明朗的笑意，平铺直叙的问，“秀宁姐，在她身旁默默陪伴了这么久，你就没有亲口要跟她说的话吗？”
　　李秀宁退缩道，“亲口？我可能做到这一点吗？”
　　“唉，其实你不能的。”荆棘出手，一把将她倒退的魂魄拉回，待她平静下来以后才继续说，“但你爱上的那个不是凡人啊！其实她付出的一点都不比你少，但你们都看不到对方为自己所做的事，如此患难姻缘，纵使神仙没辙。黑蛋现在在我屋里，你待会儿就进去，问问他当初为何要接手你的三个愿望吧。”
　　等李秀宁飘进黑蛋的房门，荆棘才松口叹息道，“有时候骗人和被骗真的很难分清，以为是被你瞒过了，其实是对方不想令你难堪。”
　　赵无名转过脸问，“你们卖的什么关子，绕来绕去的好不让人明白。”
　　荆棘把头挨着她道，“我曾安排秀宁姐的魂魄跟在观音婢身边，你知道观音婢在这些日子里都做了什么吗？”
　　赵无名木然回问，“这你应该问李秀宁，为何来问我？”
　　荆棘神态安逸地合上双眼，徐徐说道，“她在避暑山庄天天泡温泉，生怕不能让人看个精光，回宫以后，还不时跟师妃暄玩些暧昧。她以前脾气清冷，更不谙享乐，是不会这样的。”
　　赵无名俏眉微锁，猛然展颜道，“我明白了，因为只有在故作不知的情况下才能看到对方那张在乎的脸，所以就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装作不经意展示出来，顺便看一看那张在乎的脸上会不会笑、会不会哭。”
　　“正是，为她哭，为她笑，全部发自真心，这小狐狸还不被感动死？”荆棘暖洋洋的道，“爱呢，总可以突破一切世俗礼教的桎梏，就算两个天生为礼教而生的人也不能幸免。情在心底生根发芽时，嘴硬是没用的。”
　　这一段傲娇与腹黑的爱情，几次令她看得想破口大骂。黑蛋当年竟有闲心揽下这活儿，端是艺高人胆大。
　　赵无名听了荆棘的详述后，表情虽不见一丝变化，心底实被震起一层涟漪。轻柔地将荆棘安在怀里，语声悠扬的道，“那也真是难为你了，竟给人当起红娘来。还有你这份心计，我怎觉得自己也是受骗的那一个呢。”
　　荆棘当即抬起头来解释，“在幕后计算的全是那颗黑葡萄蛋，与我无关的啦。我很纯良，很真诚，不会骗人的。”
　　“哦？”
　　“嗯。”荆棘点头时候暗想：因为自家村姑已经一只脚跨到神的范畴里了，不能再算人，所以对她说出那些话就一点负担也没有。（我不会骗人的，只会骗神。呼哈哈哈！）
　　两人尚没忘了婠婠还身处危地，事情好似一时叫人难以分身。之后赵无名仔细研究了一下长安附近的地形图，才发现原来那些牛鬼蛇神赶着去的地方竟是一个武林圣地，慈航静斋。
　　荆棘断不会以为自家婠儿也是得到消息前去看热闹的，对着日头伸个懒腰，又依依不舍的一边放开女儿襁褓一边说，“小萌妹啊小萌妹，今天只能由你黑叔喂你吃早饭了，你可别给添乱。娘不久就回来看你，咱们可说好喽！来，拉钩。”
　　赵无名直白的道，“说这么多干什么？她听不懂。”
　　荆棘面红耳赤地回首争辩，“女儿怎么会听不懂妈妈的话呢，是要用心去沟通的。你看她拉钩拉得多结实。”
　　一旁的黑蛋无语的发现到这孩子抢都抢不下来，顿时说出既定事实，“单纯就是在跟你比力气而已吧！”
　　荆棘娇憨地朝黑蛋做个鬼脸，示意他没孩子瞎嫉妒。
　　李秀宁在受了黑蛋一场神叨叨的训斥后哭着跑去找观音婢了，两人这次能不能敞开心扉荆棘真的很关心，可实在来不及看，只能先跟赵无名赶往慈航静斋。
　　但是，荆棘以为这一天会很忙，其实全然不是嘛！当她转瞬到达慈航静斋庵前的时候，觉得这辈子神仙白当了。
　　长发披肩的赵无名放下指在额间的双指，气定神闲的问，“接下来先找谁？”
　　荆棘吞咽下一口唾沫，牵着赵无名的手说，“啊呀妈妈，要不要这么牛，你是上帝亲生的吧？”
　　赵无名对荆棘的古怪言行早习以为常，并且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其中道理，她笑了笑说，“瞬间转移的功夫是你走后我娘教我的，我也可以教你啊。”
　　荆棘摇头道，“我学不会的啦，别看我是神仙，一直以来除了身法类法术和周天易数，其余法术一概与我无缘，打破头也学不来。”
　　从前在当凡人的时候荆棘是曾幻想过修仙修神再称王称霸，可找回记忆唤出元神以后反倒不抱任何想法了，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周天易数。大衍五十，其用四九，她就是剩下的那个一。荆棘的境界与天地一样高，就融合不了以后的圣人所创的法术。
　　赵无名与她心意相通，立即在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点头道，“原来神仙也不好当，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可以由我保护你。瞬移的法术学不会，我也不怕你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了。”
　　其实赵无名现在的身份跟荆棘一样，同是遗愿斋派在人世的使者，从荆棘当初用自己一命换一命的时候便注定了这个结果。想让女儿脱凡成仙的龙桃尽管对黑蛋抱有成见，但也无法否认这已算作最快的一步。
　　赵无名无视荆棘那一脸郁闷相，又说，“慈航静斋范围内有三座峰头，就是这座峰上汇聚的高手最多，超越寻常人的气息以前只有一道，却在昨日又多出不少。”
　　荆棘当即恢复正经，沉声道，“看来有不少人上山打扰梵姐姐清修呢，我们要不直接到她身边好了？”
　　“这恐怕不行。”赵无名无奈的道，“你新认的这位姐姐通体剑意，本身气息虽不强，但我隐隐感受到她与这世上至强的那股气息独有的联系，恐怕她体内蕴含的力量爆发出来也是超越法则的存在，我能一次移到山脚下已经很不错了。”
　　这一发现实属突然，荆棘大肆挠头道，“梵姐姐有这么神奇？你确定常年呆在山上的那个是梵清惠而不是石之轩？男女你能分辨的吧？”
　　赵无名用指尖点一下荆棘鼻梁道，“莫再说笑，你那姐姐有难了，我们走过去吧。”
　　荆棘鼓鼓嘴，正色道，“帝踏峰的峰顶应该有类似迷宫的布置，阻止普通百姓误闯。眼前天还没全亮，梵姐姐不可能到处乱走，让我来看看如何到达她的住处。”
　　荆棘取出梵清惠曾给的那张地图，沿途对照着走，有着气息指引，前进速度非常快。感受到有一股属于石之轩的气已渐近峰顶，荆棘在心中默默祈祷，“梵姐姐，你可千万不要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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