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来迟

　　这一天中午，平南王府请来了岭南城外一支戏班子，名曰萃茗戏班。戏班子里头人头很足，花旦青衣小生武生个个俱全。午宴开始，趁着众人喝酒寒暄的当头，戏子们都换上了戏服，化好了妆，登上了早已搭好的台子。

　　台后锣鼓这么一敲，戏子们“咿咿呀呀”就开唱了。这一场唱的是花木兰，那武旦容貌身段皆好得很，一柄红缨枪武得虎虎生威，引得台下众人纷纷叫好。

　　左扇本心事重重，压根没打算看什么戏，却听得一旁许千面不轻不重一声惊呼。她随意抬了眼，往台上一瞄，瞬时也傻眼了。那拿着红缨枪扮演花木兰的女子，可不就是扬州的花魁，上官如烟？

　　上官姑娘貌美如月，一身戎装戏服穿在身上，再加上冷清的气质，倒也有一番女将的气魄了。左扇来了精神，莫非这场戏，就是揽月山庄的人安排的？她依着次序一个个看过去，发现台上众人皆是熟人啊。

　　除了几个主角是专业请来的戏子，其他那些配角都是他们的人。譬如上来跑个龙套的打更人，虽穿得臃肿，也不难看出那是张大侠。锦稍也在里边串了个角色，小丫头灵活得很，丝毫没有外行人的迹象。戏唱到花木兰卸甲归家的那一场，她的哥哥可不是叶迭一么？虽然易了容，但身段和一些小动作她可是能轻易分辨。

　　左扇开始坐不住了，他们都来了，难道？

　　她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随意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却并没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场中人数甚多，也不好一一打量过去。她坐下，撇撇嘴，暗道自己多心，他们来了，定是因为圣旨的事，以公子的身子，哪这么容易就好了？

　　不过众人的到来仍是给她吃了一记定心丸。这几日在王府里边，睡了怕被刺杀，吃饭怕被下毒，连洗漱也怕洗具和水里边有把戏。她一个人总得考虑很多，就算运筹帷幄，也难免感觉力不从心。毕竟要对付她的，不单单是个平南王，还有瑜朝皇帝。

　　不管怎么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既然他们来了，那么再如何龙潭虎穴，她也有信心闯出去。

　　拿了块桂花糕喜滋滋放嘴里，左扇往后挪了挪，坐了个舒适的座位，安心地开始听戏。

　　这时候，那边平南王燕挽正好向他们这儿看过来，左扇殷勤地拿了块桂花糕，喂给一旁的“公子”吃。

　　许千面僵了僵，仍是顾全大局，张开了嘴。左扇眯着眼，面上带着笑，将那糕点送进他嘴里。

　　没想到身后突然有人撞了她一下，那香喷喷的桂花糕“啪”的一下落在了地上。左扇皱眉回头，却见一个黑衣护卫垂首俯身，诚惶诚恐地道歉。

　　“燕夫人，小人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夫人，并非故意为之，还请夫人恕罪。”那护卫头低得甚低，怕极了的样子。

　　左扇一看他的服饰，是平南王府的护卫装扮。这平南王，搞什么鬼？她摇了摇头，示意无妨，便又拿了一块糕点，放在许千面的盘子里。

　　左扇继续看戏，许千面却坐不住了。他犹豫了片刻，站起身来，扶着左扇的肩说了一声：“娘子，为夫离席片刻，去去就来。”

　　左扇又皱了皱眉。他又搞什么鬼？难不成是去如厕？

　　好吧，这种事还真不好问。她扯了笑容，挽了挽他的手臂，点点头。

　　许千面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席。

　　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纸条，一张刚刚那个护卫趁着撞上来的那一瞬塞给他的纸条。

　　“正主已归位，乾坤逆转。”

　　许千面有些不甘地撇撇嘴。写得这么深奥，也不怕他看不懂。

　　他又有些懊恼了，早知如此，就装作没看懂了。

　　那边燕挽见他离席了，忙吩咐身旁一个暗探跟上去。暗探一路追踪，却发现玉面公子当真进了恭房。

　　原来还真是如厕。暗探也不敢靠近，更不敢走远，只远远地瞧着。

　　不一会儿，玉面公子从里边出来，探子便又跟着他，径直回了座。

　　一场戏唱罢，戏子们下台去换戏服，左扇虽有些心急，但也按捺住了没有去找锦稍他们。毕竟现在去太引人耳目了，什么借口都不慎妥当，一个不好暴露了大家，就只能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位上，拿筷子拨着眼前一盘红烧鱼。

　　其实她也算是爱吃鱼，现在看着鱼肉却不大想吃。最近害喜害得没那么厉害了，吃几口鱼也不会吐。说到底不过是嫌麻烦。吃鱼还得挑刺，再者她的舌头不大利落，总尝不出刺来。若真给卡到了喉咙，也麻烦。

　　这时，许千面回来了。他自在坐下，见她对着一盘鱼发愁，极其自然地端过她面前那盘鱼，筷子一伸就开始挑刺。

　　左扇挑挑眉，这人戏演得不错啊？难道榆木疙瘩开始开窍了？平时搂个胳膊都僵得跟一截木头似的。

　　一旁的婢女们看到了，纷纷挤眉弄眼的。

　　——看，我说的没错吧？玉面公子可不就是个惧内的？

　　许千面极快地挑好了刺，将鱼肉都拨进了另外一个碟子，又从桌上拿了一叠调料，淋了点酱汁上去，这才端到左扇面前。

　　“娘子，吃吧。”他笑得极温柔，竟然一点也不做作。

　　左扇又挑了一边眉。怎的出去了一趟回来，脑袋都灵光了不少？她盯着许千面的脸，百思不得其解。

　　许千面见她呆愣的模样，笑着问：“娘子何故这样看着为夫？怎么不吃？”

　　左扇终于确定了，这家伙确实开窍了。这下好了，唯一的一点儿傻气也没了。看来回去得让公子给他加钱，再加些。

　　她也回以一笑，夹了鱼肉就放在嘴里。

　　鲜嫩肥美，还带着酱汁的辛辣口感，果然不错。只不过仍然不能多吃啊，不然待会儿回去，怕是要害喜了。

　　在座的大官们除了带家眷的，几乎人人都有花娘陪着。这美酒在手，美人在怀，还有好戏看，众人都是飘飘然的。

　　只不过直到晚宴都结束了，左扇仍是没有机会去寻叶迭一他们。罢了罢了，她也不敢冒昧前去，只得先回房等他们的消息。

　　今日喜宴结束，礼也成了，其他一些观礼的客人纷纷离开王府各回各家去了，只几家人还留在这儿，其中也包括他们揽月山庄。

　　左扇回到房里，等许千面进来后关上了门，坐到梳妆台前开始卸妆。之后她又解了头上繁复的发饰，刚一抬眼，却发现镜中，身后的许千面正眨也不眨盯着自己。

　　这小子，不对劲啊？

　　“怎么了？”她回头。

　　许千面眯了眯眼：“夫人，前几天也是这般？”他指的是她解了头发？

　　左扇觉得他怪异得很：“你不记得了？我前几日洗漱的时候你大概已经睡下了。还有，别忘了称呼。”

　　“睡下了？睡哪里？”他又眯了眯眼，“称呼什么？”

　　左扇微张口。说他不靠谱他还上瘾了？这刚前两天才说过隔墙有耳，不能叫“夫人”，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还问睡哪里？笑话，莫非以为这两天睡的都是地板么？

　　“公子为何这般问？你我夫妻二人，自然是一同睡的。”她也没底屋顶上有没有探子。

　　没想到许千面挑挑眉，眼神有些危险。半晌他又问了一句：“一同睡？怎么睡？”

　　这回左扇终于目瞪口呆了，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什么人啊这是？顶着公子的脸犯傻，还真是让她看不下去。

　　待二人都洗漱好，左扇给许千面收拾好被子和床，走过去照往常一般要替他解衣带。

　　没想到今天他倒是自觉得很，一见她走过来就抬高了手臂。她心里暗自嘀咕，看来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前两天还弄得像是她要非礼他一般。

　　她俯下身，低着头认真围着他的腰给他解腰带，又听他问了一句：“前几日，也是这般？”

　　她翻了个白眼，头都没抬：“自然。”

　　却再不见他动静。左扇自顾自解下腰带往床头一挂，拉开帷帐让他进去：“公子，时候不早了，睡吧。”

　　许千面望了望天色，又回头看了看她，面色有些阴沉地说了一句：“确实不早了。”

　　他说着坐上床，懒懒地躺了进去，却不像往常那般缩在墙角。

　　左扇也坐上了床沿，弹指灭了蜡烛，放下床帐，拿眼神示意他——进去点。

　　没想到他动也不动，自顾自睡得自在。

　　左扇伸手推推他，咬牙切齿极小声地说：“进去些。”

　　这回他总算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地让她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难道她今天得罪许少爷了？貌似，或许，仿佛，没有吧？

　　正在她恍惚的当口，他猛地起身扯住她，一个用力将人翻过来，压在了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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