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香如故

　　苏铁隔了一个多星期才重新在网络上现身。老板回香港总公司，简眉和同事紧绷两周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大家纷纷从网上下载音乐松弛一下。在Jay含混不清的吐字中，她听到了有人上线的提示音。
　　点开好友列表，刚刚上来的人是苏铁。简眉几乎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即刻发送一句“Hi”给他。
　　铁树：你好
　　和以前相比，苏铁的问候生疏客套了。当然这仅仅是她心虚的自以为是，跳出的下一条消息让她放下心来。这个家伙，还和过去一样喜欢开玩笑。他问“有没有对我相思欲狂？”
　　简单：切。她还送上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铁树：逗你玩玩嘛。在做什么？
　　简单：听歌。老板回去了，我趁机偷懒。
　　铁树：我做老板，一定fire u
　　她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得移动。“这个星期去哪里玩了？”
　　铁树：我哪像你这么清闲？去海南拍广告。
　　简单：ok了？
　　Sure.他回答。
　　她想起十几天前的事。道歉的话在简眉看来小题大做，她真的只当作是个游戏，并没有想到他会认真。可是那晚苏铁受伤的表情让她心里不好受，总想着怎么弥补才好。她尚在苦恼，他的消息过来了。
　　铁树：想不到，你居然主动和我打招呼。
　　白痴。我无聊不行吗？发送出去的文字是她一贯和他聊天的方式，却非她此刻真正想说。啊，真是麻烦，烦死了！
　　铁树：有个会议，我闪了。下午聊。
　　她看着他的头像从明亮变成灰色，他下线了。简眉不知怎么就有了勇气，噼哩叭啦打了两行文字发送给他，大意是为那天晚上的事情道歉，希望他不要介意自己冷血的“杀人”方法。
　　消息发送出去，她舒了口气。他不在线，让她不能第一时间知道他的反应。不过也好，省得彼此尴尬。
　　让她料想不到是，苏铁居然立刻回复了。想来他只是隐身，仍在电脑旁。
　　铁树：是我太小气。It’s just a game.
　　他是个温柔的人，总是在为她着想。简眉心头一热，被感动了。
　　简单：下班后有空吗？我请你去KTV。
　　一分钟后，她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接通电话，是苏铁。
　　“我在去会议室的路上，没时间回你的消息了。”他用手机打给她，“难得你这么小气的人请客，我没空也一定来。”
　　喂，你这算奉承还是讽刺？简眉气呼呼质问，心里又有点想笑。
　　其实我最想做的不是这些。他悠悠说道。她听出他话语里的黯然，同时电话里传来他的主管宣布会议开始的声音。
　　“我不能说了，下午再联系。”
　　挂断电话，简眉看着相架中苏铁在小小三峡替自己拍得照片，她发现好多天不见，她竟然有点想念他了。
　　任务栏上她写到一半的Word文档在等她继续，她将要到达重庆。
　　石头，能让我忘记你的，会是时间还是另一个男人？
　　她的手停在键盘上，自问。
　　简眉找不到答案。

　　简眉和苏铁在南京路吴江路口的帕多瓦KTV唱歌，这个地方离两人的公司较近，而吴江路美食街又能解决晚餐，一举两得。
　　他约她吃了晚饭，铁板烧。想起他请客多次，简眉不好意思，执意要买单。
　　Janet，说好你请唱歌，这顿饭就不要和我抢。苏铁和她同时伸手要账单，服务生显然倾向于男士买单，把账单递给了他。
　　待会儿不能和我抢。简眉悻悻然放好钱包，想想不太放心，申明一句。
　　苏铁把钱和账单一同递给服务生，瞧着她认真的模样发笑。他的样子本来就偏向阳光型，爽朗的笑脸更如骄阳般不见阴霾。简眉不由自主想到在船上看到的慵懒笑容，无法联想到会是同一人。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苏铁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调皮得问，是不是在想我？
　　她白了他一眼。“你这个男人还真够厚脸皮。”简眉假意嗔怪，打死都不愿承认的确在想他。
　　脸皮不厚，我怎么在广告界混？他顺势调侃，我常说做广告的王道只有一条。
　　是什么？她好奇了。简眉一直想做广告文案，但应聘多次都铩羽而归。难得遇到一个广告业界的“前辈”，姑且这么称呼他吧，虽然看上去比较像混混的模样，她当然要抓紧机会请教一二。
　　“厚着脸皮，大声吆喝‘就是好来就是好’。”他一本正经传授机密的神情。
　　和他在一起，大概总有一天会笑死吧。简眉一边抱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想这个可能性。
　　看到她开心，他也忍俊不禁了。
　　要了一间小包房，跟着服务生走进房间，苏铁马上坐到电脑前帮她点歌。简眉先揭自己的短，说外号“走音天后”，意思是一首歌唱下来难得有音在原来的调上。她和石磊约会从来不愿意去KTV，就是担心石磊会嫌弃她，却未细想为何会约苏铁来唱歌。
　　那正好，我外号“气死天王”。他回头，眼中闪着狡黠。“意思和你的差不多。”
　　音乐响起，是王菲的《红豆》。他把麦克风递给她，Come on，我洗耳恭听。
　　简眉唱完一曲，苏铁鼓着掌苦笑着说：“Janet，你还真实事求是，一点夸大其词都没有。”
　　她又羞又气，看到电视屏幕上开始放张学友《只想一生跟你走》的MTV了，把麦克风扔给他。“看你的了，‘气死天王’。”她赌气说，准备等一下狠狠嘲笑他。
　　他才开口，简眉就知道“气死天王”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原来是唱功好到气死四大天王啊。
　　喂，你没这么小气吧。视线从屏幕转到她身上，见她鼓着腮帮生闷气，苏铁失笑。Ok，我不唱了，以后有简眉在旁边，我一定当哑巴。
　　简眉咬着嘴唇笑，神经！她笑着骂了一句，移动到电脑前替他点歌。我喜欢Beyond，喜欢张国荣，喜欢Jay，你要一首首唱给我听。
　　她头也不抬，手指放在按键上一页页往下翻。他坐到她身后，借口看她点了什么歌将头亲密得搁在她肩膀上。
　　音乐转换，是莫文蔚《盛夏的果实》，简眉点的歌。
　　她握着麦克风，不想再唱。苏铁，上午你说最想做的是什么？她按了原唱键，Karen低沉磁性的声音一下子响彻房间。
　　“也许放弃，
　　才能靠近你，
　　不再见你，
　　你才会把我记起……”
　　娓娓动听的歌声，含义深刻的歌词，让气氛瞬间如拉满的弓。
　　我最想做的是承诺。苏铁说道，我想承诺永远不离开你。
　　简眉僵直着身子和他拉开距离，她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他。永远，他难道忘了曾说过不相信永远。是否真应验那句话“当局者迷”？莫文蔚正唱到“也许承诺，不过证明没把握”，苏铁一脸不可思议状。
　　My god！他懊恼不已，刚才应该切歌。
　　她“扑哧”一笑。苏铁，你是在追我吗？她侧过头，上上下下狐疑打量他。
　　我有追得那么不明显？他哇哇大叫，故意表现出万分沮丧。
　　简眉不说话，消掉原声唱下去。“其实不必说什么才能离开我，起码那些经过属于我。”难得她唱准了音。
　　手指紧扣着麦克风，她想到了石磊。那些经过在心底，如时间累积的果实，回忆里散发着爱情的香气。可是生活一定会继续，时间不会停留在失去爱人的那一秒。苏铁出现了，她该抓住他吧？
　　苏铁，It’s unfair.如果早知道我会答应和你交往，我就不应该告诉你我的爱情故事。简眉回头看着他。
　　他听着后半句，急忙辩解自己听过就算了，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她前半句的意思。“你没开玩笑？”他睁大了眼睛。
　　“你承诺过了，所以我当了真。”她不想再逃避，石磊属于遗忘，她和他的故事已经是回忆了。
　　苏铁一把抱住简眉。Janet，我们来点一首情歌对唱。他用力搂住她柔软的身体。今天是几号，我要记下日期。
　　干吗？她的脸颊蹭着他的毛衣，很痒。
　　我每年都要庆祝！他快乐得大喊。
　　脸上痒痒的，眼眶湿湿的，而心头暖洋洋的。她想，这是幸福了。

　　简眉和苏铁第一次牵手在一个月后，圣诞节之前。这一个月他们就像刚开始交往的男女，下班约会，吃饭唱歌逛街看电影；双休日去上海周边的古镇水乡玩，一天就能来回。
　　和苏铁在一起是愉快的，在游览三峡的途中简眉就有体会。只是那时身份是旅伴，而此刻作为他的女友，她又额外享受到一份宠爱。
　　李琼英和简行知察觉到简眉正在与人交往，有石磊的前车之鉴，他们对曾经乖巧懂事的女儿产生了戒心，旁敲侧击打听苏铁的一切情况。
　　简眉在一次约会时，从包里拿了一张打印纸递给苏铁。她神神秘秘的表情让他大为好奇，赶紧打开看是什么内容。
　　一共二十五个问题，从籍贯、家庭出身、教育背景，一直到月收入几何，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苏铁坏心眼得笑，说干脆投一份简历给简眉父母得了。
　　你跟我爸妈一样无聊。简眉是被逼着拿给他这份问卷，本以为他会如自己满怀抵触情绪，结果他反像天上掉下元宝般乐不可支。“你应聘什么职位？”
　　应聘做女婿喽。苏铁拍胸脯保证自己的简历绝对能让未来岳父母笑逐颜开。
　　神经病。她用手指戳他的额头，谁答应嫁给你？
　　他趁机握住了她的手，简眉见挣不脱便由他一直握着了。看到他得意的样子，她忍不住想逗逗他，挫挫他的锐气。
　　“我爸妈满意，但我不一定会喜欢。”她抬高下巴，神气活现不比他谦虚多少。“否则哪轮得到你，我早就嫁给某个青年才俊了。”仔细一算，被她回绝的人不在少数。难怪介绍人一听说简眉有了男友莫不惊诧万分，纷纷打听男方的条件是如何出众了，居然能让挑剔的简家闺女青眼有加。
　　你喜欢有什么用？他还不是要离开！苏铁差一点冲口而出。幸而想起自己说过会当作别人的故事，及时刹住到嘴边的话。但简眉已发现他吞吞吐吐的尴尬神情。
　　你想说什么？她问道。心里有一根弦紧了一紧，苏铁一向爽快，极少会欲言又止。他想说的话，莫非和石磊有关？想到这个可能，简眉不由恼怒，语调自然低沉阴郁下去。
　　我想说，我这个青年才俊正好是你喜欢，所以是皆大欢喜。他反应也快，眼看形势不对早已想好托词。
　　她注视着他的眼，直到他心虚环顾左右橱窗。握在他掌心的手微颤，苏铁察觉后握得更紧，仿佛是怕她一去不回头。
　　简眉叹气。“苏铁，你说过会忘记。”她低头，看两人牵着的手。他和石磊都有一双大手，能把她的手紧紧包裹。这样的男人给她安全感，好像只要握住这只手就不用再想其他。
　　你不会为了这个就判我出局吧？他用玩笑的口吻，尽量避重就轻。
　　她不说话，脸上有犹疑不决。石磊这个名字会成为他们中间永远的阴影，苏铁太清楚她究竟有多爱另一个男人。若两人易地而处，她也会情不自禁拿自己和他过去的女友对比。聪明的人最好做到守口如瓶，坦白交待过去绝对是笨蛋才会做的事情。她就做了一件很笨的事，把倾吐心事的对象变成了男友。
　　好吧，我也豁出去了。苏铁一脸壮士断腕的决绝。我交待，在你之前我和两个女孩交往过。
　　简眉继续叹气。苏铁，让大家都好过一点，好不好？
　　“拜托你听完再下结论。”他继续坦白，“一个出国了，一个嫁人了，两次都是我被甩。”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这是我最没面子的事，我都告诉你了。”
　　“你想怎么样？”她挺意外，以为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他在情场必定是一帆风顺，想不到会这般坎坷。
　　“过一过二不过三，你就当同情我，接收我这个没人要的可怜人吧。”他很大声得扮可怜博取同情，没顾及旁边经过的人会不会觉得肉麻。
　　简眉忍不住大笑，斗不过这个爱耍宝的家伙。好了好了，我答应就是，也不知道你说得真的假的。
　　Oh yeah！苏铁做了一个V字手势，扮个鬼脸。当然是假，我这么人见人爱。
　　不管是真是假，他对她的好毋庸置疑。简眉靠入他怀中，倾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苏铁，我正在努力忘记石磊。”
　　忘不掉也没关系，我不会逼你。他温柔得吻着她的头发。Janet，我只想要你答应我，停止爱他。
　　她抬头，惊讶于他敏锐的感觉。这个男人，究竟是用什么心情默默守在自己身边？
　　她缓慢而凝重得点头。I promise you.

　　简眉买了一台滤压式咖啡壶送给苏铁做圣诞礼物。张丽萍和她一起逛街，被简眉出人意料的大方惊得目瞪口呆。一台咖啡机售价不便宜，尤其还是在淮海路的百盛。
　　“喂，你想清楚哦。”在简眉去刷卡之前，丽萍不顾店员白眼再次劝阻。
　　我想得很清楚。她笑笑，走到收银台刷卡。
　　圣诞礼物，用得着这么破费吗？张丽萍调侃简眉，干脆再慷慨一次买一个送给自己。
　　你不喜欢喝咖啡。简眉拎着袋子，想那个在船上冲速溶咖啡给她喝的男人。“苏铁，他待我很好。我想他会喜欢的。”
　　Janet，你是在补偿他吧？丽萍看着她猛点头，像是找到她反常的原因。
　　我又没欠他，说什么补偿啊？简眉争辩，给了丽萍一肘子。
　　“你觉得他付出的感情比你多，所以于心不忍。”张丽萍笑她多此一举，相当女权主义得声明男人爱女人多一点天经地义。
　　她只是微笑，想象苏铁拆开礼物会如何大惊小怪。他们约好平安夜那天去吃Pizza Hut新推出的无敌大鸟匹萨，就是正在各家电视台卖力吆喝的那个广告。
　　12月24日下午，简眉的手机收到一条短讯，没有显示姓名。但她记得这个号码，直到这一天还没做到真正忘记。
　　石磊只发来四个字，和大家传来传去不知来源何处的无厘头祝福没办法比。“圣诞快乐。”他说得非常简单。不知道写这几个字的他，是否也像这么普通的问候一般心如止水了？
　　简眉在看到电话号码的那一刻，心脏狂跳。她几乎立刻准备回叫这个号码，却在瞥到办公桌上自己为苏铁买的咖啡机时心一寒。她不能这么做，给他的誓言犹在耳边。
　　她合上手机翻盖，平静得放回桌上。覆水难收，千年前朱买臣说得就是爱情。
　　苏铁姗姗来迟，简眉在冷风里跳跳蹦蹦得跺脚取暖。她身后排了一条长长的队，每到节假日Pizza Hut的生意总是好得出奇。其实就是一块放了Cheese的大馅饼，口味并不见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谈恋爱的男女看重的是情调，Pizza Hut显然在这方面胜过KFC，麦当劳，还有各式各样的中餐馆，而其价格又比情调更好的西餐馆便宜，自然成为热恋中人的首选。
　　苏铁还没到，她闲着无聊思考经济和恋爱的关系。吃饭娱乐礼物，哪一样不是钱？到结婚买房，更加是拉动内需促进房地产市场，看来这男男女女不谈恋爱不结婚还真对不起每年要往上增长的GDP。
　　“等很久了？”她被搂进他的怀抱，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迟到的苏铁。
　　“我都错过好几次两人座空位了。”简眉抱怨，转身把礼物塞到他手中。“给你的，重死了，先替我拿着。”
　　“什么东东？”苏铁打开袋子看里面，简眉忙不迭覆住他的双眼要保持神秘。
　　“小姐，你们可以进去了。”站在店门口统筹安排座位的领班小姐打开门，微笑着请他们入内。
　　苏铁迫不及待拆她的礼物，简眉见旁边还站着等他们点单的服务生，便自行决定要了一份匹萨和饮料。
　　服务生收走Menu，她抬头看他。苏铁仍在同包装纸搏斗，翻来覆去撕一张又一张的透明胶。
　　谁包装的？他头大，用那么多透明胶还包装得这么难看！
　　她玩着不锈钢餐刀。“那个人是我。”
　　看他后悔的表情，她愉快得笑起来。苏铁尴尬得辩解着，终于打开了盒子。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她忐忑得问。花了大钱，自然希望得到肯定。
　　又是咖啡。苏铁在心底一声叹息。“当然喜欢。”
　　但是我更喜欢有一天，你能和我一起用这个喝咖啡。可以吗，Janet？
　　简眉知道自己应该点头，她也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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