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涅

　　1
　　送走医生，在回来的路上，维特兰隐约听见微弱的哭泣声。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在楼道的尽头的露台上——白天坚强的莉娜，此时正在这夜色的银辉下，抱膝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埋头抽泣……象征着世间一切生机的草绿色发丝，跟随着清凉的夜风微微颤动。
　　维特兰站在墙后静静凝望着……
　　如果说平日里的莉娜是风中铿锵的玫瑰，让人敬畏。那，此时的她就是水中娇弱的睡莲，使人怜惜。
　　被月光映在断墙上的纤影，在夜色中抖动得更加厉害。
　　“干嘛一个人跑这里来。”
　　——终于，还是走了出来。
　　“关你什么事啊……”听见声音，抬头一看，是维特兰，快速拭干眼角残留的泪水，生怕被别人看穿了心底的秘密。
　　湿润的眼眶中仍然透着倔强，维特兰这样感觉到。
　　“我只是睡不着，出来吹吹风而已。”轻描淡写的说完后轻松而自然的坐到了莉娜的旁边。
　　由于维特兰坐的太近，莉娜稍稍挪动了下身子，好让彼此间空出一段距离……似乎是在寻求那份独立。
　　“怎么？你刚才在哭吗？”维特兰明知顾问。
　　是挑衅？亦或是关心？
　　“关你什么事！”别过脸。
　　“别误会，我可不是想探听你的隐私。”虽是解释，但此时从维特兰的口中说出的，更像是不屑。
　　莉娜没有再说话，无心说话。
　　彼此都没有相互再理睬。
　　……
　　空旷的平台，毫无掩饰的暴露在月色下，十五刚过后稍缺的弯月高挂于云雾间的琼楼，遥远而飘渺。秋风吹落的红叶飘落于两人的影子间。
　　“你很同情那小女孩？”维特兰开了口。
　　“难道你不同情吗！”反问着，激动的双眼紧盯住那双淡定的深蓝眸子。“她还这么小，却要遭受如此身心严重的痛苦。”没等维特兰的回答，继续说着，“她原本是可以很幸福的。有温馨的家庭，疼爱她的父母，快乐的童年……一夜之间……突然就……”声音已经开始哽咽，“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失去了所有的幸福……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她活着，就只有她一个人活着，让她独自面对这样的痛苦……”说这些话时，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期间，维特兰没有出声，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默默注视着莉娜脸上由怒到哀的表情变化，心里暗念道——这女孩，不知受了多少的苦，一直用冷酷与强势来伪装自己早已遍体鳞伤的心灵，并努力寻找着希望……好坚强的女孩！目光中充满了敬佩。
　　也许现在的她，才是最本质的她吧。维特兰这样想着。
　　“生命都是平衡的，以一种我们了解或不了解的方式。”沉默之后，安慰道，“无论命运以怎样残忍的方式赐予一个人以磨难和不幸，但仍会相应地赐予他幸福与甜蜜。”深蓝的瞳孔映上闪烁的星辰，嘴角露出期待似的微笑，“只要还活着，希望就一定存在。”
　　“有吗？真的那天会到来吗？”面向维特兰，激动的咆哮着，泪水如碎水晶般散落于静谧的夜空中，化为星辰。
　　“一直背负着仇恨很辛苦吧？”没有正面回答莉娜的问，少年只是轻声试问到。
　　“有些时候有些东西可以试着放下。”继续接着说道，“这样你才能看到——生命其实也很美丽。无论你是在哪个角落……”
　　“你？”莉娜瞪大双眼，望着面前这个自己曾经无比讨厌的少年。
　　“也许你并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才刻意隐藏……但你的眼睛出卖了你，它写满了仇恨。”少年解释着自己的猜想，“在经过了阿萨亚这件事后，我就更加确定了。”停顿了片刻，“你和那小女孩有着同样的经历吧？”目光，凝视着，“所以，你才特别的激动。”
　　深邃而清澈的碧绿眸子映上那双深蓝发下同样深蓝的眼眸，月光的银辉照打在两人苍白的脸上，耳边只有风吹过的淡淡痕迹。
　　……

　　2
　　眼看着承载着两个女儿的马车渐渐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塔木与夫人紧紧相依在冷风中，用彼此仅剩的体温温暖着逐渐冻结的心。
　　转目，看见夫人秀丽的脸庞留下的两行清泪……叹息着，惋惜着。
　　杂乱的脚步已快速奔向了二人。
　　锋利的刀刃，映射出夺目的光芒。
　　鲜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衣襟，点点散落于通向远方的路。
　　大火在夜色的簇拥下，熊熊的燃烧着，点亮了夜空，仿如夕阳。
　　“夫人，为夫真是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们！”倒在血泊中的塔木，满目愧疚的望着不远处的妻子，吃力的说着，吃力的向妻子的方向爬行着。
　　“大人不必自责……能够嫁给大人这样的人，妾身已经觉得很幸运了……这些年，和大人快乐的一起生活的这些年，对于妾身来说，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妾身已经很满足了……”
　　聆听着夫人温柔的暖语，从未流过泪的踏木，此时，温热的液体正从他略微下陷的眼眶中流出。
　　是酸甜的泪。
　　酸，是愧疚的心酸。
　　面对如此贤惠的妻子，刚出生的女儿。因为自己的坚持，落得家破人亡。眼看着曾经的幸福，就在自己面前渐渐化为灰烬，飞向空中。
　　甜，是幸福的甘甜。
　　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有妻子温柔的相伴。人生有此足以。死亡？又何惧。
　　两人相对艰难的爬行着，向彼此靠拢。
　　青色的路面上，留下了两行鲜红的痕迹。
　　伸出的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永远的。
　　画面永远的定格住了。
　　……

　　3
　　“度若华，卑鄙的无耻小人，竟然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对一切反对他的人狠下毒手！一夜之间，朝中大臣一下子减少了三分之一……所以，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仇恨写于脸庞，坚定挂于嘴角。
　　“即使你现在杀了他又能怎样？你父母能复活吗？”
　　“难道我就眼看着我父母枉死吗！”
　　“凭你现在的能力，你能杀的了他吗？”反问到。
　　“我……” 哀怜而又迷惘的语调，带着尾音里轻轻地颤音。
　　“你如今这样怀着仇恨痛苦的挣扎着，你父母会开心吗——”激动过后的维特兰沉静下来，“我想，每个父母，都一定是希望自己的子女活的幸福吧。”
　　抬头，仰望深蓝的夜空……
　　“我和你一样，还在襁褓中时就远离了父母的怀抱，一直被老爹收养。”一点一点的，小心翼翼的，挖出埋藏在自己心底，多年的，从来不愿提前的，“所以，我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是军臣？是商人？是农民？亦或是强盗？”
　　听到维特兰的讲述，莉娜转过脸，才发现他眼中的迷茫与落寞。
　　“有想过吗？他们或许还活着？”
　　目光从空中移向说话的莉娜。
　　“那又怎样？”反问。“既然一开始就认定已经失去的东西，就没有必要找回。”叹口气，夜空中化为尘埃，“人，得往前看。总是在过去的路上徘徊，是永远都走不到通往幸福的终点的。”
　　“幸福的终点？每个人的终点都会是幸福的吗？”声音微弱。
　　“难道你认为这世上真的有不幸的人吗？那是他们自己丢掉了幸福……来吧，我们一起去寻找幸福的方向。”
　　少年，向少女伸出了手……

　　一缕微光掠过黑暗的海面。冰封的深海瞬间被光明笼罩。云开雾散，阳光驱散阴霾。
　　月光将重叠的双影拉得好长，融进了远处的黑暗。
　　风继续吹着，和着风声，是少女微微的抽泣声，和少年温柔的低语。
　　“撑得很辛苦吧。大声的哭吧，将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痛苦与艰熬，统统的发泄出来吧……不必在乎，也无须忌讳。”
　　少年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少女脑后的秀发，如同母慈在安慰受伤的孩子，是那般的细心呵护。
　　少女像小孩般扒在少年肩上放声哭泣，泪水浸湿了少年深蓝的衣衫。
　　少年紧紧抱住颤抖的身体，用自己温热的体温温暖着她冰冷的身体，传递着心中的力量。
　　……他觉得——此时的他和她，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接近。
　　两颗年轻的心，在寂静的初秋的夜里，碰撞，交织……直到天空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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