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人如昔隔孤舟

　　万里桥西一草堂

　　豆腐铺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寒依的身影在坊间穿梭忙碌不停，连苏慕初的小厮季末也来帮忙，还是忙得昏天暗地。生意好，攒的钱却依旧不多，眼瞧着期限一天天的逼近，寒依心中越发着急。秦爷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知道了寒依父亲留下的一枚紫玉。
　　其玉通体晶莹，玉洁冰清，丝毫瑕疵不带。日光处淡雅轻清、幽暗里耀眼银亮。如此佳玉即使皇庭宫阁的藏宝库中也难得一见。却出落在偏僻遥远的小镇中。
　　秦爷派人来发话，若是月底还还不了欠下的三百两纹银，便要拿了玉佩作抵押。
　　寒依虽不善玉器灵石，却也知道此玉佩价值不菲，远远多过三百两。
　　父亲临终前将玉佩交于她手，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失了此玉，并让她到兖州城找到她的二叔。
　　寒依一直以为父亲早就失了亲戚。十六年来从未见过叔伯兄长也不奇怪。突然间多出了一个二叔让其诧异不已。父亲并未告知她更多，只嘱咐沿途小心，千万要平安到达兖州。
　　寒依在舆图上见过兖州的位置，是北边靠海的小城，离小镇甚远。此去路途少说也有三、四个月的行程。寒依不知父亲与二叔为何分隔那么久、又如此远。询问父亲只得来一阵沉默。寒依想该是和这玉佩有关。
　　玉佩是在父亲临终时让她从院子前的梨花树下挖出来的。连母亲也不知道有此玉的存在。若不是父亲即将作古，想来也不会告诉她有这么一枚宝玉。
　　寒依始终觉得父亲像是一个谜，晦深莫测，见着了外头探不到底。父亲满腹才学，志向远大却甘于埋没一生。父亲的目光总是望着极北的方向，常常直勾勾地落在天际，越过院墙，越过藩篱，越过天边流云……似梦似幻……像是痴了。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曾经问过父亲：“爹，天边的云真的这么好看吗？”
　　父亲只是温和的笑，摸着她的头，眼神越发清明：“是啊，寒依，你看天边的云白吗？”
　　“白，很白。”
　　“对，很白，是这个世间最纯的东西。寒依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让这惟一的纯白变了色。”
　　那个时候的寒依并不十分明白父亲的话，只是记住了父亲叮嘱她要保护世间唯一的白净。
　　现在想来，那该是父亲一生最求的梦吧。那个梦翻过麓山，穿过堰江，一直一直随着风，随着云飘转不停。
　　以至于当父亲告诉她：等自己过逝之后，要把骨灰撒在堰江，让堰江的水把他的残骸、他的灵魂，带去最北边。带去他渴求一生的地方时寒依只是哭着点头，神色平静。
　　寒依知道只有这样父亲才会安息。
　　捏紧手中紫玉，暗暗替自己提劲。一定可以想办法到兖州。

　　小镇的最西边有一处废斋，十年前来过一名仙风道骨的老人，自称姓风。偶然经过，看上了此处的风景秀丽，春暖和煦，于是在镇西修葺了一间简斋。寒依十分喜欢老人，常常去找风老伯玩。老人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都是寒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小孩子好奇心强，抓住了就不放不开手。寒依自小聪慧，学什么都很快。老人也喜爱这个好学聪敏的小姑娘，教会她许多。
　　寒依在老人那里学的乐不思蜀，常忘了回家的时间，总要父亲找来了才悻悻地回去。
　　寒依觉得父亲与老伯是旧识，有一次寒依听见他们在灯下说起檀什么子平安之类的话。又说现在那人学的很好什么的。小镇的人寒依几乎都认得。没听过有姓檀的人家，也没听说谁家出了事儿。
　　记得父亲自那之后好像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像放下了很多积压内心的忧虑。却很频繁的凝望远方。
　　不过这只是小事，寒依也没在意，就认为父亲是找到了知己。过后不久就忘了。
　　老伯在寒依十岁的时候离开了小镇，临走前送给寒依一把竹笛，说是在寒依危难的时候可以救她一命，要她好好保存，时常带在身边。
　　寒依觉得好玩又奇怪，自己在小镇平平安安，哪能遇上什么灾祸。老人向来奇奇怪怪，多的是新招。有这么一手也不怪见。既然老人要走了就当留下存个纪念吧。
　　老人走后，这斋子就空了，起初寒依常常来打扫，屋里的东西也没动，还是和老伯在的时候一样。后来父亲在一次远行回来后病了，病的很厉害。像万山倒下压迫似的。寒依这才抽不出时间整理斋子。心想等父亲痊愈了再来弄。不想这一放就是三年。
　　苏慕初主仆二人来了之后，寒依就寻思着把斋子收拾出来让他们住，偏远了些倒也清静。他们是打算常住在这里的，总是留在豆腐坊也不是办法。况且寒依还是为出嫁的姑娘。也不方便。
　　寒依带他们看过简斋，两人都十分喜欢斋子的纯朴幽静，没多久就搬了过来。除了厨房灶炉，只有一间房，苏慕初让人在主间旁另搭了两间。一间作书房，另一间给季末。

　　距离秦爷给的期限仅一天，还有大半的银子未凑齐，寒依急得的无处寻。限期越近，越是有人来捣蛋，铺子了的磨盘被砸翻两次，其他物件也七零八落的四处散。苏慕初派了季末去守门，季末虽是小小年纪，身手倒也不错。这之后就少有人胆敢来放肆了。
　　不是没想过去向娘借，她现在进了赵府的大宅子，多的不多，几百两还是该有的。可是，一想起母亲的作为，寒依心中就生起怨气。毕竟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孝字为先，寒依不好说什么，只有赌气用力扯着枕头被子出气。扯完了心里又是一阵悲伤。父亲一去，连着母亲也没了。现在的自己算的上孤寡一人。
　　莫说远去兖州寻亲，就是眼前的欠债还未还清，哪里还有余钱作盘缠。
　　寒依越想越急，都快要哭出来。微亮的光下一个小小的人影来回走着，时不时轻轻跺脚，手舞足蹈的挠头。
　　可惜可惜，那小小的身影啊，你莫要太着急，仔细瞧瞧这夏季最灿烂的星夜，细细倾听那夏菊“啵”的一声偷偷绽放的脆响。
　　你会发现悄悄躲在暗处多时那温柔专著的眼睛。
　　一切都会变好，明天又是灿烂的一天。

　　嘘！夜深了。嘘……人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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