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民国草台班

　　这天从半夜里就开始下起了秋雨，淅淅沥沥的，到了天明，已经觉得秋意森森，身上逐渐地冷起来，竟是要穿夹袄的形势了，没有什么事的人越发不爱向外面去。

　　金玉兰一早起来，在屋里没有事，拿了一条长丝带无聊地在当中间边哼唱边舞着玩，不知不觉就学着昨天骆守宜的动作，耸肩抬手，踢腿扭腰地活动起来，她记性极好，那首听不懂的日文歌旋律也记得大致不差，但就是动作差得极远，在镜子里看了，觉得自己伸开双手在身侧摆动的样子就活似一只鸭子，怎么同样由她们做来，就活泼又俏皮。

　　她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听到身后姐姐扑哧一声笑出来：“哎哟，这是谁家的小妞儿，下雨天在屋子里学小鸭子走路呢？”

　　金玉兰泄气地往床边一坐，哼道：“姐，连你也笑话我！”

　　金玉香是从院子里直接跑回屋子的，拿干毛巾拍打着身上的雨滴，笑着道：“得，你真有这份要学的心，现成的老师在那里，两位小姐都是极好说话的，你下个声气，向她们虚心请教下，不比自己在屋子里瞎琢磨的强？”

　　金玉兰鼓起小嘴道：“我只是闷得无聊，打发时间罢了，那种疯疯癫癫的西洋舞，有什么好学的，摇头甩屁股的，这是能大庭广众跳的不成？给男人们看到，羞也羞死了。”

　　金玉香暗地里摇摇头，走过去一推她：“我还不知道你！昨天明着说人家‘轻佻’，其实还是想学的罢，说句实在的，我也怪羡慕人家的，读书识字会说外国话，西洋话东洋话都说得，就是向她们学，拜个老师，又怎样呢。”

　　她说着，抚了一下妹子的头发，笑道：“我妹子这样聪明，将来青出于蓝胜于蓝，那简直是一定的。”

　　金玉兰啐道：“外国的东西就这样好？我才不向她们学呢。”

　　金玉香喟叹道：“倒不是说好不好，只是现在我们还能如何呢？总要找到饭辙才好。”

　　金玉兰忽然机灵一动，转身对姐姐道：“大帅府要唱三天三夜的大戏呢，总不是只请她们，咱们搭别人的班子也是一样的，明老板是必去的，不如你去找找宣老板，看他能不能帮我们一把？只要搭一出戏，哪怕只有几句词呢，也算是进了帅府一趟，出来好说话的。”

　　“你可别想了，明老板有自己的班子，宣老板大约还不够资格进府，去找他有什么用呢。”金玉香闻言一怔，立刻否决道，“再说，丁叔和明老板的恩怨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打刘大帅那儿从根上起的，我还去求他？让双喜怎么想呢。”

　　金玉兰噘着小嘴道：“刚才不是你劝我，总要找到饭辙才好，这也是条路罢？怎么你又不肯了？”

　　金玉香咬着下唇，为难地说：“到底是要欠人情的，欠那两位小姐的，总好过欠宣老板的……他和咱们有什么交情呢？怎么好开口。”

　　“吓，又不是要你亲自去说呢！咱们托外公去，让外公拐弯抹角地一说，瞒着丁叔，不就得了？成不成的，都不声张就是了。”

　　金玉香立刻摇头道：“不成，外公和丁叔可是多年的老交情了，这种事托了他也是让他为难。”“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办？”金玉兰发脾气道，“咱们两个命苦，摊上这样一个爹，只知道伸手要钱花，还不如没有！再不自己打算，真的抱做一团饿死不成？还是你又愿意回到芦棚子里唱呢？好容易混上拿包银的份儿了，我可不愿意再去做唱完了下来捧着托盘四处赔笑要钱的事儿。”

　　金玉香思来想去，一咬牙道：“也罢，我就去……向外公开口试试罢！”

　　傍晚时分，雨下得格外急了些，阴冷阴冷的，马路上简直看不到走路的人，只有黄包车夫拉着车跑来跑去，路面的尘土都被洗去，显得水亮亮的，倒比前些日子尘土飞扬的时候好些。

　　一辆汽车在北京饭店门口停下，司机下来开车门，副驾驶上也下来一个穿军装的年轻副官，撑着一把大黑伞，殷勤地守在一侧，门口进出的客人，总觉得里面必定是哪位达官显贵了，没料到车门一开，先踏出一只穿着银色高跟鞋的脚，轻轻地点在地上，从鞋尖到小腿流畅笔直地的一条线上去，一直到圆润的膝盖都被白色丝袜包裹着，骨肉亭匀，精致纤长，简直耀花了一干人等的眼睛，玉腿的主人仿佛是故意停留了一会儿，保持这个诱惑的姿势，然后才慢慢伸出另一条腿，小腰一弯一扭，已经站在了车外。

　　这下车的姿势又帅气又妩媚，顿时让不少名媛淑女都开始自省，回忆起自己坐车的模样，是也同样地优雅呢，还是曲背弓腰如乡下土财主进城，看着那最普通不过的白色丝袜，穿在那样的腿上就显得格外精致，自己穿着姜黄色的丝袜，本来是顶摩登地出来招摇的，忽然就被衬得土气，恨不得立刻拿裙摆挡住，不少人就向身边人打听这是何方新贵，能否有个认识的机会。

　　跟在后面的严副官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视线，又是得意，又是心虚，感觉这位新夫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本来还是个穷学生，一旦想通了，就唰地进入新夫人的角色，一举一动都像是有地位的贵妇人了。

　　此刻姚细桃穿着‘私家定制’吊带大红色短款小礼服，外面罩着一件黑红拼色的小短开衫，梳着低髻，明眸善睐，艳光四射，目不斜视地在走廊上把高跟鞋踩得咯噔咯噔地响，风摆杨柳一般走到餐厅门口，对着迎上来的西崽嫣然一笑，用英语道：“有位胡先生订了座。”

　　西崽一鞠躬，脸红红的在前面引路，还借着拐弯的机会偷偷地瞥一眼这位难得的美腿小姐，等到了位置，胡督军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就此定住。

　　姚细桃镇定自若地回视，还特地堆了个笑容。

　　严副官赶紧给拉开椅子，请她入座，然后胡督军终于开口了：“你下去罢。”他如蒙大赦地溜走了。

　　胡督军又专注地看了姚细桃一眼，得到的照例是少女坦然自若的微笑。

　　“密斯姚，在我看来，青春的少女具有天然的魅力，已经是全身上下无一不美了，只露出一张脸，一只手，便有无数赞颂的诗歌，但进入民国以来，全盘西化，尤其学堂里的女学生，和社交场的名媛，就爱学着西方的文明，一定要露出手臂腿脚来，以为是观念的解放，其实，并不见得是美感，也许只是露多了，具有肉感而已，”胡督军声音平淡的说，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姚细桃仿佛没听见，继续保持着微笑，忽然道：“啊呀，出来的时候觉得凉，这会子又觉得热了呢。”说着动手把外面的开衫除下，转身搭在椅背上，顿时两条雪白的玉臂，整个圆润的肩头，精致的锁骨，光滑的半个后背，甚至胸口的雪白起伏都历历在目。

　　胡督军顿时斥责道：“我觉得不至于那么热，还不快穿上！”

　　姚细桃耸肩道：“这可是今年秋季最新款的晚礼服，怎么，督军不喜欢么？”

　　胡督军沉声道：“你面貌本生的不差，从前穿着朴素，简简单单也自然有一段风流的态度，其实很不必用这些丽装艳服来装饰，倒有些流于世俗了。”

　　姚细桃‘哈’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那时候，只是没得穿而已！督军如今是这般的豪气，一掷千金，也不限制我花钱的，总不能我还和过去穿的一样？那我为什么要嫁你呢？”

　　这句话把胡督军问住了，闷闷地又喝了一口水。

　　姚细桃歪着头，凤眼斜睨，单手托腮，自顾自地说：“督军，您好心约我来吃饭，不是要跟我讨论衣服的问题罢？”

　　胡督军瞪了她半晌，忽然自己噗地笑了，边摇头边笑道：“算了，随便你罢！到底是小孩子，很肯淘气的。”

　　说着抬手叫西崽过来点菜，姚细桃随便点了一道汤，一道色拉，再要了个甜点，就道：“不能多吃，我忙着演出的事，要调整饮食结构，过午不食。”

　　胡督军笑道：“不过是去唱几首学堂歌，还要如此讲究？算了，你们小女孩子的心事，我也没兴趣去深究。”

　　“督军大人虽然是带兵打仗的英雄，这些事您自然是不懂的。”姚细桃半讥讽地说。

　　“懂呢，我自然是没有别人懂得多，只是花钱上面大方点，也就是了吧？”胡督军笑着问。

　　姚细桃用叉子叉了一片菜叶子，送进嘴里嚼了两口，嫣然一笑道：“说到这个，正有件事，想向督军提个条件，不知道冒昧不冒昧？”

　　胡督军本来不大习惯这种用刀叉的方式，正在艰难地切着牛排，深恨没有点炸鳜鱼，闻言趁势放下刀叉，做专心倾听状道：“请说。”

　　“我如今住的房子，是我娘留下的，为的是她去世的时候我还小，要托舅舅照顾，所以把房子转到了舅舅的名下，若是我安安分分地读书呢，将来就嫁个差不多的人家，这房子自然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变成是董宅了。”姚细桃秀眉微锁，惆怅地说，“我自问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不能够大富大贵，能另买一处大宅子给舅舅，好把这房子换回来，于是从来也没想过什么。”

　　说着，她目光往胡督军脸上一转，又赶紧低头道：“但如今要提前成婚，我想着，既然是嫁了督军这样有条件的人，能否帮我个小忙，让房子重归我名下，这样以后回门什么的，我也好歹有个地方去。”

　　胡督军一笑，往前捉住她的手，在掌心里捏了两下，道：“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个舅舅，待你也不是多好，就把他们赶出去，也是我一句话的事。”

　　姚细桃镇定地被他握着手，只觉得湿漉漉的，开始后悔怎么没戴个长手套出来，脸上却做犹豫状道：“不好罢，到底是舅舅呢，万一他出去胡说八道的，影响了我的名声……”

　　胡督军又捏了两下，才放开，笑着说：“我晓得了，都包在我身上罢，另外给他们找一处差不多的宅子，让他们及早搬出去就是了，你哪天有空，跟身边的副官们说一声，让他们帮着把过户手续办了。”

　　姚细桃立刻笑得灿烂：“那就多谢督军了。”然后一拍手道：“不料我愁了这一两年的难题，只以为这辈子都做不到，被督军轻轻一句话，就解决了，真是再也想不到的事！”

　　胡督军觉得自己的形象也瞬间高大起来，也跟着笑道：“你称心就好，这算得了什么呢，有空的话，你也去我们的新家瞧瞧，看还有什么要添补的。”

　　姚细桃脸一红，板着脸扭头道：“督军这话就不应该了，现在我跑过去指手画脚的，算什么呢？也太不顾身份了些。”

　　胡督军笑道：“好好，不过是随口一句话而已，你又恼了，这么爱生气，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呢。你不是有位极要好的女朋友骆小姐？叫她过去看了也是一样。”

　　姚细桃这才把脸色缓和下来，又吃了两口，把盘子一推，起身道：“我去补个妆。”就款款而去。

　　她到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先狠命把手搓洗了半天，这才对着镜子左右照照，看没什么疏漏，正要出去，门一开，却是玉凌波迎面走来。

　　姚细桃本来应付胡督军就费了一番心思，自然更没精神再跟她扯皮，冷冷地瞥了一眼，就要昂首走出，玉凌波瞧着她这一身的打扮，目光又惊艳又羞愧，拦在前面，低低叫了一声：“桃姐姐……”

　　“SORRY，你哪位？我跟你很熟？”姚细桃不客气地问。

　　玉凌波略带难堪地低下头，低声道：“如今……如今反正你也要从了胡督军当新太太了，又何必还惦着过去那点事呢，再说，以后难道就真不见面了么？好歹我们也算是熟了，也说的上几句话的。”

　　姚细桃冷笑道：“我这人睚眦必报，怎么你以为你和令堂做出那种事来之后，大家还能心平气和坐下来重新当朋友么？告诉你，没可能了！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玉凌波一听到‘警察’二字，脸色煞白，猛地抬头惊慌地道，“桃姐姐，你没有……没有把我的事，告诉，告诉……”

　　姚细桃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韶龄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这个人乐观，天真，又善良，是个很简单的女孩子，我不愿意用这种事去打扰她的平静生活，就算是我告诉了她，她报了警，然后又能怎样呢？救你出苦海吗？我觉得你好像还蛮适应目前的生活的，几乎可以说是乐在其中了，就是让你脱离了何太太，你还能安分地重新回学校读书么？你不贪恋着这样灯红酒绿的生活么？”

　　玉凌波看着她，几乎要哭了一般，手帕掩着嘴，颤抖地道：“并没有……不是这样说的。”

　　“少来了！”姚细桃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从那天我揭穿你身份之后，你有一百次可以逃跑的机会，只要去崇德女中门口等着你堂姐出来，上了她家的马车，难道何太太还真能派人闯进孟家把你抓出来不成？”

　　玉凌波终于颤抖着嘴唇哭了出来，哽咽着说：“桃姐姐……我爹两个月前在奉天晚报上登了讣告，说我已经急病……死了……”

　　她用手捂着眼睛，满怀绝望地呜呜道：“我回不去了……”

　　姚细桃胸口一窒，呐呐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

　　“没甚么的。”玉凌波只是流了一会儿眼泪，就赶紧擦干，一边从手包里掏化妆盒，手忙脚乱地打开，一边苦笑道，“我是来拜托你，千万不要把遇见我的事告诉我堂姐，就让她以为我跟人私奔了，和电影里演的一样，到乡下去过田园生活了罢，你说得对，没得让这种事烦扰她的平静生活，她，和我是不一样的。”

　　姚细桃看她的手直抖，过去打开化妆盒，拿出粉扑，简单地命令：“抬脸。”

　　玉凌波顺从地抬起脸来，姚细桃细致地给她补妆，望着她认真的样子，玉凌波眼圈又红了，哽咽着说：“对不起，桃姐姐……我不该帮着她们骗你……好在你也算有个归宿了，不像我这样，只是我妈骗钱的工具，北京城里一只飘零燕罢了。”

　　姚细桃仔仔细细给她补了粉，画了眼影，描眼线的手镇定如初，冷淡地回答：“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你记住这句话，还有一句：唯一能拯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陈凰》
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