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民国草台班

　　于是刚赶到西山，还没开始展开侦查问询工作的骆守伟又急三火四地往回赶，还把熊姨娘给顺便带了回来，进门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骆宅灯火通明，除了年幼的骆守华早早去睡了，所有人都在等消息，骆太太坐在客厅里，已经没有了最初接到勒索信的惊慌，除了脸色稍白一点之外，看不出什么异样。

　　门外汽车喇叭响，不一会儿，脚步杂乱，骆守伟当先走了进来，先叫了一声“母亲”，骆太太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往茶几上指了指，他上前拿起信纸展开看了半天，又拿起那粒子弹把玩了一会儿，沉声道：“管家，你留下，其余的都下去罢。”

　　周围静立的老妈子听差等等，都纷纷撤退，熊姨娘怯生生地站在客厅一侧，原本时兴的烫发没有好好打理变得蓬乱不堪，似乎是哭过了，眼睛红红的，脸上脂粉未施，露出黄黄的底色，双手绞扭着手绢儿，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母亲，您怎么看？”骆守伟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皱眉问道。

　　骆太太眼睛盯着茶几，低声道：“一百万……也不是凑不出……”

　　骆守伟点头道：“既然是母亲拿了这样的主意，那么说不得我们就委屈一点，当务之急就是先凑钱把人赎回来要紧，家里的经济，我不大了解，不过想来——”他抬头环顾了一下，“这所房子是保不住了。”

　　骆守宜一直还严阵以待地守着电话，顺便陪骆太太坐着，已经有些疲惫，但是听到这些话，又陡然来了精神：“等等！二哥！母亲，你们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决定交赎金了？！都不需要再深入调查一下？万一爹根本不在他们手里，或者……已经不幸了呢？起码要让我们听到爹的声音，才好给钱的！”

　　说着，她鼓起勇气又道：“再说，中午不报警，是因为怕虚惊一场惹人笑话，现在都已经既成事实了，难道我们还不报警么？”

　　虽然现在的警察好像没有那么多高科技的侦缉手段，什么监听之类的，但是除了逮捕进步学生之外，好歹也该有点别的用处吧？

　　骆守伟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又转了话风，转向骆太太道：“母亲，小妹是女孩子，这些事，她不懂的，我做兄长的在这个时候也不好教训她，还烦请母亲帮着剖析个明白。”

　　骆守宜不服气地斜了他一眼，刻薄地说：“二哥，是我错觉么？怎么感觉你现在忽然神气起来了？昨天还好好地跟我扮演兄妹情深，今天就改成‘教训’了？哎呀，我都看到你尾巴竖起来了呢！瞧！还在摇来摇去！”

　　骆太太拉了她一把，薄责道：“什么时候了，还跟你二哥执气！”然后低声道：“报警是万万使不得的，以前报纸上登过，某某人，被这些江湖好汉绑了票，只要送钱去，都安然回来了，报了警的，若是遇见好的，还肯留条活命，只是把赎金加倍，若是那些心狠手黑的，连尸体都不给你送回来呢，现在的警察，在城里破点小案子也就罢了，这些在城外活动的，没准就是和关外的土匪有勾结，到时候救人不成，后患无穷，可不行呐！”

　　骆守宜很想说‘交赎金就是向罪恶屈服’，但是事到临头她才明白，做出这个决定真的很难，人都是有侥幸之心的，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情愿把亲人生存的希望寄托在所谓‘江湖好汉’的规矩上。

　　但是这个责任太沉重，她也担不起，既然家庭成员有两票赞成，那她也只好低头不做声了。

　　骆守伟手指轻敲沙发扶手，若有所思地道：“不过妹妹说的也有道理，一来，一百万现银还需要几天凑齐，二来，还是要弄清楚爹是否真的在他们手里，三么……母亲，这么大的事，我不敢做主，还是连夜发一封电报到南京，请大哥过来商议如何？”

　　骆太太一皱眉道：“守业么？这是应当的，他是长子，这么大的事当然要他来拿个主意。”于是对侍立一边的管家道：“这事就交给你去罢，电报局现在怕是关门了，你坐汽车去，敲开门多给些钱，务必明早能让大少爷收到。”

　　管家答应一声就下去了，骆太太揉着额头，提起精神道：“叫厨房里开三客馄饨来，守宜，你吃完了就去歇着罢，二少爷，等下你到书房里来，我把家里的房契和存折股票都拿出来，你点算一下，看还缺多少，我们再想办法。”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到过熊姨娘，甚至往她的方向看一眼都没有，她就这么尴尬地站在一侧，此刻见骆太太起身，忙上前企图为自己申诉：“太太……这不干我的事！太太和二少爷都明察啊！”

　　骆守伟见骆太太起身，自己也站起，双手插在裤兜里，神色不动地道：“姨娘这话说的，倒好像路上我怎么委屈你了一般，我可是客客气气地请姨娘回来的，不然你留在西山，算什么？别叫人再把你也绑了去，我们家可没有第二个一百万赎你。”

　　“二哥，你这话就太刻薄了吧！”骆守宜和熊姨娘一向关系不错，此刻再也忍不住，出声道，“这事和姨娘又没有关系，你难道还觉得是姨娘保护爹不利？或者是怀疑姨娘和外人勾结不成？她是傻了么？”

　　“守宜，不许这么和你二哥说话。”出乎意料，首先阻止她的居然是骆太太。

　　“母亲！”骆守宜不服气地叫，她不明白，怎么爹出了事，一向无所事事的二哥忽然就成了顶梁柱主心骨，这是什么道理？重男轻女也该有个限度！

　　骆守宜向她摊摊手，然后活动了一下筋骨径直向餐厅走去：“我晚饭没有吃，先偏了你们了。”

　　骆太太见他走了，才对骆守宜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也分个轻重缓急，这时候也不指着你拿主意，只要乖乖的在家里，别再出什么岔子就行，放心，你爹吉人天相，以前革命的时候都没有出过差错，这次不过是破一笔财，拼着伤筋动骨，全家过几年节俭日子，不会有事的，吃了馄饨就上楼睡去罢。”

　　骆守宜心里很不服气，但看到骆太太那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还是低头道：“我知道了，母亲。”

　　“至于你。”骆太太转向熊姨娘，斟酌了一下道，“你也不要哭了，守宜说得有道理，老爷在，你才能好，你断做不出自毁长城的傻事，但是，无论怎么说，让你跟着去西山是照顾老爷的，如今他出了事，你一问三不知地回来，难道还有功呢？还不快收了这副样子，好好地上楼去，这几天你就不要外出，等老爷回来，再做主张。是不是还觉得委屈了些？那也没办法，我身为一家的太太，这时候也不怕得罪人，务必先约束好了众人，免得再出事。”

　　熊姨娘小心翼翼地低头道：“不敢不敢，这是应当的，那么太太，大小姐，我就先上去了……”说着屏息静气，蹑手蹑脚地顺着墙边溜上了楼梯。

　　这几天骆守宜都神奇地销声匿迹，姚细桃终于得以清清静静地开始赶暑假作业，孟韶龄又来了两次，抱怨‘终于逮到你了，你竟比总长还忙呢！’，然后两人亲亲热热地头挨头肩并肩一起做作业，舅妈虽然最近眼光甚高，总觉得自己时刻就要坐上汽车，但对于孟韶龄这样坐马车的小姐也不十分敢怠慢，还吩咐奶妈买了水果请她吃。

　　期间孟韶龄听说她还在做打字员兼职，捂嘴笑道：“那个能有几个钱！？”

　　姚细桃郁闷地说：“一个月也有六块钱呢，再说，转正了还能更多……哎，不过我怕是没有转正的机会了。”

　　孟韶龄倒觉得不好意思，为了表示自己不歧视小钱，还认真地替她算道：“这是一星期只有三个半天，若是六天都上全天呢，那么好歹也有二十四块……”

　　“哪有这么好，我打听过了，若是全职的呢，进去起薪一个月是二十块，还少掉四块呢，不过每周六下午是不上班的，三餐医院也包。”姚细桃叹口气道，“反正也只能做到开学为止了，其实二十二块也不算多，指着这个赚生活费和学费就别想了。”

　　孟韶龄不笑了，忧虑地一指前院：“不至于罢？我以为他们好歹要供你到中学毕业的，这样出来找工作也容易得多，若是你在攒大学的费用……”

　　姚细桃哼了一声道：“出去工作是十八岁的好，要是动点什么歪脑筋，十六岁就足够了，算了，不说这些丧气的事，咱们这几天把作业赶得差不多了，剩下几天还能痛快玩呢。”

　　孟韶龄有些发愁，拧着小眉头想了一阵子，咬着铅笔头道：“其实……我每个月零花钱也有七八块，若是爹高兴呢，十几块也有的，咱们不如未雨绸缪，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你就到我家去住罢！衣食住行都是跟我一样，我的零用钱攒一攒，也够你学费使的，假期你再兼个职，平时的花用也有了。”

　　姚细桃愣了一愣，看她认真谋划的样子，心里大为感动，却故意把脸一绷：“我才不要，你这算什么？包养我？”

　　孟韶龄不屑：“我是个女子，包养你作甚？我但凡是个男的，早娶了你了！也省的你没事就跟舅舅舅妈怄气，一会儿这不好，一会儿那不好的，活脱脱是个红楼梦里的史湘云！”

　　姚细桃又好笑又觉得窘，咬牙切齿道：“就凭你还想包养我！？好啊，你还偷偷摸摸看红楼梦，看就看吧，还搞错了，史湘云是跟着叔叔婶婶过活的！”

　　孟韶龄闪身躲过她扔过来的蒲扇，笑着道：“我有什么不好？我身家清白，书香门第，为人又温和有礼，除了只读到中学，你又怎么知道我将来不能大学毕业了，也罢，就算是我配不上，我还有个哥哥呢！”

　　“越说越不像话了哈！密斯孟！”姚细桃脸红红地嚷。

　　她们打闹了一阵子，又分头写作业，对于两人互相抄作业这种细节，姚细桃是不屑赘述的，这也导致了工作效率非常地快，等到四点多日头西斜的时候，除了日记和作文之外，两人的暑期作业基本完成。

　　姚细桃满意地把书本练习册叠好放在一边，挥拳道：“哟戏！这下底气就足多了！再赶两天就彻底完工！”

　　“你怎么又学了日语？啊，我晓得了，最近夏季啤酒大倾销，一天到晚就看到东洋人举着招牌敲着鼓在外面推销麒麟啤酒，真正热闹得不行。”孟韶龄也把课本整理好放进书包，一边又神秘兮兮地问，“你可喝过啤酒没有？”

　　“喝过啊，有啥啊，凉冰冰的，挺好喝。”姚细桃不解地问。

　　“我还没喝过呢，家里爹管着不让喝酒，哥哥倒说这啤酒不过是饮料不碍事的，但他也不敢买到家里来。”孟韶龄满脸羡慕地说，“到底什么滋味呢？和汽水可一样？”

　　要说冰啤酒姚细桃上辈子可喝过不少，大夏天的麻辣烫就冰啤酒，爽！但是具体到什么滋味，她还真说不出来，想了半天道：“有些苦……但是泡沫比汽水丰富，哎呀，这有什么的，下次我请你喝得了，一支才一毛五分钱。”

　　孟韶龄取笑道：“哎哟，你一个月才挣六块呢，一毛五分钱哪里就是小钱啦，得！我以为你也没喝过，想开学了拉着你壮胆一起去买一瓶分着喝呢，既然你喝过，那是再好不过，开学第一天，我们领了课本就去西餐厅呀？吃煎蛋卷，喝冰啤酒，好不好？”

　　姚细桃哼哼了一句，大概被‘买一瓶啤酒分着喝’给震慑了，孟韶龄收拾起书包，快活地说：“那我走啦，爹说最近乱，不大让我出门呢，你又老不在家，估计得等开学再见面了。”

　　姚细桃站起来打门帘让她出去，不好意思地说：“实在是太忙了，就跟个陀螺一样。”

　　孟韶龄扑哧一笑：“你逗我呢，无非是和那位大小姐又吃喝玩乐去了，哎，我倒不是看她不顺眼，见过几次也晓得是个没心机的，心肠倒不坏，若是在我们学堂里就好了，天天同进同出的，也能一起做功课，不至于每次都是她来找你。”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前院，舅妈正倚着门站着，指挥奶妈收拾晒好的衣物，看见她们出来，笑了笑：“阿桃，可是要出门呢？你在家里闷了几天了，也不出去走走？你那些社会上的朋友可要等急了罢？”

　　姚细桃皱起眉头，真不理解这时代的女人是怎么想的，明明也没胆子做出赶她这个孤女出门的丑事，嘴头子上偏巧就要和人过不去，其实依着她的本心，最好不要撕破脸，一个有固定住址的表小姐，好歹比一个什么亲戚都没有的孤女更稳固一点，但没办法，舅母就是有本事把本来平静的局面给挑破。

　　“什么社会上的朋友？我倒不知道什么叫社会上的朋友，又或是学堂里的朋友。”姚细桃冷静地转身道，“原来舅母平素交朋友，也是要先划清楚，哪个是牌桌上的朋友，哪个是公事上的朋友，下次再有什么尚太太，夏太太来了，我倒要替舅母问一句，她们在通讯录上，是被划成哪一派呢？”

　　舅母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反正是装作不懂，打蛇顺棍上地道：“你还记得尚太太？个小没良心的，人家对你多好呢，来了两次就专为接你去家里玩，你偏偏都不在，依我说，人家都来了两次了，你很该和我走一次，去回访才对，也不枉人家提起来念念不忘。”

　　姚细桃实在懒得理她，推着孟韶龄道：“走走走，我送你到胡同口坐车。”

　　孟韶龄对于舅母这种态度早习惯了，急忙点头，挎着书包就匆匆溜出了大门，这时候胡同里人还不算多，有卖菜的挑担子吆喝着路过，姚细桃左右无事，还停下来掏钱买了两个西红柿，递给孟韶龄一个，笑着说：“补充维生素C。”

　　孟韶龄接过来，抿嘴一笑道：“果然是要分组学自然科学的，满嘴里都是些新名词儿。”

　　两人用手帕擦了擦表皮，就这么咬了下去，汁水四溅，嘻嘻哈哈地走到胡同口，正有几辆黄包车在等座儿，孟韶龄挑了一辆新一点的，坐上去，朝她挥挥手：“回去罢，我若是有空再来，一定先给你打电话的。”

　　姚细桃笑着挥手，说道：“路上小心。”见她坐着黄包车一路跑远了，才啃着西红柿悠悠闲闲往回走，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电线杆子后面一声极其幽怨的叹息声，吓得她汗毛直竖，手里的半个西红柿差点掉到地上。

　　“真是衣不如新，友更不如新哪，月华狸……”骆守宜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霉菌一般的颓废气场，从电线杆后缓缓地走了出来，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擦，你这是怎么啦？”姚细桃不可置信地问，“上次见面你不是挺趾高气扬的么？这才几天，怎么就变成小白菜了？！”

　　骆守宜颓然地垂下肩膀：“月华狸，我快要无家可归了……呜呜呜”

《陈凰》
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