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在耳旁 花在中央

　　回到旅馆，吴丹先给医院挂了电话。江永慧再度昏迷了。医生声音低沉。死神步步逼近。陶乐然，可能是她最后一个希望。
　　吴丹告诉自己，不要放弃。明天，后天。学校的老师，陶乐然的父母。她有很多线索。她需要时间。
　　但，江永慧的时间，已然不多。
　　第二天，吴丹打算去一趟学校。从陶乐然的班主任那也许会有新的发现。经过旅馆门房，里边的人叫她。
　　“你的电话。”
　　吴丹满腹狐疑：“请问哪位？”
　　“.......你是吴丹？”是个女声，听上去与吴丹的年纪差不多，“是要采访九中的那个记者？”
　　“对。你是？”
　　“你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要找陶乐然，我知道他在哪。”
　　“真的？”吴丹差点尖叫出来。
　　“我叫齐妙，齐校长是我的爸爸。昨天晚上他跟我说起你在找陶乐然。”
　　“齐校长不是下午要去深圳？”
　　“他在火车上打的电话。只是随意说起。我便跟他要了你的电话。”
　　“我，我能见见你吗？”吴丹不敢放过这个线索。
　　“好呀。九点，在东方购物广场。这是北京最高档的商场，司机都知道。”
　　“到时见。”
　　锋回路转。像一场奇遇。
　　真的会有奇遇吗？
　　站在东方星购物广场，吴丹确实被眼前的豪华气派震慑。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那
　　个关键的女孩为什么还不出现？
　　“你好。”有个女孩朝吴丹走来。个子不高，穿一件白色长裙，头发蓬松的垂到耳际，说不出的清爽，“吴丹吧？看你从出租车上下来，又四处张望，应该不会错。我就是齐妙。”
　　人如其名。
　　“你好。”吴丹冲她笑笑。这是个长相可爱的女孩。“我有一点不明白，你爸爸说他不知道陶乐然的下落。”
　　“他是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为什么？他好象也很关心陶乐然的。”
　　“也许乐乐还没准备好。”
　　这个昵称昨天听过。
　　齐校长和他的爸爸曾经是战友。那么她，与陶乐然也曾经很亲密吗？
　　“你和陶乐然.......”
　　“我们是同学，同班的。那时，他可是我的偶像呢。”齐妙笑了起来，“应该说，是我们全校学生的偶像。男生女生，没有不喜欢他的。据说，还有外校的女生为他打架。”
　　“那你可能认识江永慧。”
　　“........我没见过。只听过。”
　　“听谁说过？”
　　“乐乐。”齐妙说，刚才的笑容已经消失。
　　吴丹留意到她的细微的变化。
　　“你说，你知道他在哪？”还是先回到主题上来。
　　“对。偶然之间碰到。就在这儿。”她一指身后的大厦。
　　“东方星？”
　　“对。我跟朋友逛街时，在二楼的雷弥专卖店。”
　　“真的是他？”
　　“起初我也以为看错。但我看了很久，确定他是在那工作。”
　　“你没有和他说话？”
　　“没有。只站在橱窗外，远远的看他。”
　　“怕他不想见你？”
　　“或许，是我怕见他。”齐妙淡淡的说。“跟他说什么呢？他本来是最优秀的，现在却在这里。”
　　“也许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既然敢在这里出现，就做好了随时与大家碰面的准备。”
　　“也是。”齐妙有些自嘲的笑笑。
　　“你和他多久没见？”
　　“自从高考后。哦，两年前，有一次在街上碰到。”
　　“你避开了？”
　　“不。是他主动叫我的。说了没两句话，就问我借钱。”
　　“借钱做什么？”
　　“你既然认识江永慧，还会不知道他要钱做什么嘛？”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并且有些颤抖。
　　吴丹几乎可以断定，高中时代的齐妙一定暗恋陶乐然。不然她的神情不会如此苦涩。即使没能如愿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看他潦倒，心里也不是滋味。这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
　　“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们帮不了他。”
　　“你觉得我可以？”
　　“你身后的人可以。”
　　“江永慧？”
　　“请她放乐乐一条生路。”
　　“他们不是已经分开了？”
　　“这远远不够。我希望他可以彻底的摆脱。”
　　“也许他已经摆脱了。他正在重新开始。”
　　“不，他没有。他并没有打算回到我们中间，不要我们帮他。他还是没有勇气面对原来的自己。我不能看他就这样放逐自己，就这样颓废下去。”
　　“你认为江永慧有这个能力？”
　　“当然有。”她冷笑一下。与那张圆圆的娃娃脸极不协调。“你进去吧。带他去见她。还有，别提到我。”
　　吴丹看着齐妙的远去。忘了对她说再见。
　　江永慧与陶乐然，竟然互为对方的救命稻草。他们都在等待着对方的救赎。这仅仅是个巧合，还是命运的必然。
　　玻璃橱窗外，吴丹有片刻的踌躇。匆匆朝里边扫一眼，除了女人还是女人。年老年少。生意兴隆。
　　“小姐，请进。”身穿制服的服务员对吴丹微笑。“您随便看。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吴丹走进店里，再细细观察一遍，仍未发现任何异性的存在。
　　“小姐，这里是我们的新款。昨天刚刚到货。”另一个服务员走近，为吴丹介绍。
　　“我想请问，陶乐然——在吗？”吴丹有些沉不住气。
　　服务员愣了几秒，微笑又回到脸上，“您找陶经理？”
　　“对呀对呀。”总算吃下一颗定心丸。
　　“您有什么事？”
　　“我是报社的记者。”吴丹把名片交给她，“我想见陶.......经理。”
　　“噢。你等等，我进去叫他。”她拿着名片走得很快。
　　吴丹立在门边，静静等待。心里，暗潮翻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这是来北京的第二天。她已经找到要找的人。仿佛他早就在等。只要一个人来找。这个人本该是江永慧吧。吴丹怔怔盯住服务员走进的那扇门。从那里走出的，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打开了。服务员先走出来。她张望一下，伸手指指吴丹这边。一个男人跟在她后面。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正碰上吴丹的视线。
　　陶乐然。是他。
　　那个曾经的优秀学生，大家的偶像，令女生为之倾倒甚至大打出手的男孩，一步一步向吴丹走来。
　　吴丹听了太多对他的赞誉。脑海中勾勒出的形象太过完美。有点怕，真实的他会让自己失望。
　　此刻，他离她越来越近。
　　原来，先前的种种描绘并不是夸大其辞，也不是大家回忆往事时无心而善意的虚构。他当之无愧。甚至，更出众。
　　他站在吴丹面前。
　　吴丹的大脑有几秒空白。
　　“吴小姐，我是陶乐然。你找我有什么事？”他的声音很轻，双眼直视吴丹。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这样的眼睛是普通人没有的。拥有它，便永远无法掩藏内心。你的喜怒哀乐，别人一览无余。比如，此刻，陶乐然是微笑着的，可眼里的忧郁，无所遁形。
　　“我是吴丹。有人托我来找你。”
　　“谁？”陶乐然谨慎的问。
　　他也许已有预感。
　　“江永慧。”吴丹看着他。
　　他的表现让吴丹多少有些失望。他没有激动，没有紧张和回避。什么都没有。只是轻轻的把嘴一张。
　　“哦。”
　　“她想见你。”
　　“她现在在哪里？”陶乐然问。
　　“在成都的一家戒毒所里。”
　　他点点头。丝毫不感意外。他是知道她吸毒的。
　　也许这就是他离开的原因。
　　“她怎么样？”他问，用关切的口吻。
　　这个举动鼓励了吴丹。他记得她，而且，还关心她。
　　“她被送进去强制戒毒，现在........”
　　陶乐然并未认真听，他不时朝身后望。
　　“吴小姐，”他打断她的话，“现在是上班时间，不太方便。我们可不可以另约个时间？”
　　吴丹想想：“好啊。”
　　“那十一点半，在三楼的绿岛咖啡见。”
　　不等吴丹的“好”字出口，陶乐然已经急匆匆的向刚才的那间办公室走去。
　　吴丹注意到店里为数不少的顾客纷纷朝陶乐然侧目，目送他的身影消失。这样一个男子经过身边，不看的女人是不正常的，或者心怀鬼胎。
　　从试衣间里出来的胖女人便不看。她站在镜前，夸张的大喊起来：“叫你们经理出来！”店里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服务员慌慌张张的跑去叫经理。
　　刚进去不久的陶乐然又翻回来。这次他走到胖女人身边。
　　“宋太太，不好意思。不知道你来了。”陶乐然说。不假笑，不谄媚。
　　那宋太太的气却顷刻消了。她笑得似朵大莲花。
　　“乐然，你再不来，我就要被这些笨手笨脚的丫头给气死了。”胖如蠢猪，可仍像小女孩般撒着的娇。因为陶乐然，她返老还童。
　　“宋太太，这边是昨天新到的款式。这件黑色的很适合你。”陶乐然从衣架里取出一件。“要不要试试？”
　　“还是乐然最懂我。”宋太太接过衣服的同时握住陶乐然的手，“你要等我出来，我只听你的意见。”
　　陶乐然笑着点头。他的余光发觉吴丹仍在，却没回头，趁这个空挡，又走进办公室。
　　吴丹听到旁边两个服务员的低语。
　　“这个变态的老女人......”
　　“我看只要是陶经理拿给她的，破布她也能穿上街。”
　　“上次，我听到她约经理吃饭。”
　　“经理怎么说？”
　　两人声音低了，不时哧哧的笑。
　　吴丹走出店来。隔着玻璃窗，里边的人们仍各司其职。胖女人换好衣服，陶乐然还得给她意见。吴丹默默注视着陶乐然。
　　某一天，齐妙也是这样站在外面。看着这一切，终于可以体会她当时的心情。
　　她选择不进去。把自尊留给陶乐然。
　　她说陶乐然在自我放逐。吴丹相信了。

　　品一口咖啡。苦得咂舌。吴丹故意不放糖。这杯咖啡，映衬了谁的心情？
　　手表指针指向十一点。他快来了。现在，吴丹反倒不太担心了。看得出，他还在乎江永慧。虽然他并不激动，却也不冷漠。起码，他没说些“不认识”之类的话。而且他很有诚意的约她谈，就足以证明他并未忘情。
　　尽管这样，吴丹却没有预期的得意。喜忧参半。这忧来自陶乐然。来自他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如果真如齐妙说的，江永慧能解开陶乐然心里的结，能带他走回原来的世界，这更令吴丹高兴。陶乐然是个幸运的失足青年，有这么多的人想要帮他。
　　吴丹看过一篇报道，国外曾有人做了一个有趣的统计，长得英俊的犯人在接受审判时，比同等犯人的量刑要轻24%-30%。
　　很像笑话。却不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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