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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日,春暖花开,又是一个艳阳天。
顾十三坐在门槛上叹了口气。
这妖怪果然是瘦得不寻常,昨夜倒地时,居然没把他凑巧垫巴在下头的伤腿废掉。
一干瘪老头递上一碗茶,他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又叹了口气。
造孽啊,造孽啊,歹命啊,歹命啊。
这妖怪似的骨头架子姓梁名笙,本也是一玉树临风七尺男儿,可叹却低人一等身陷奴籍,大白菜似的标了个价钱便被卖入了城东赵家大宅作奴役。
生了个桃花眼,就不会有个安生命。
这话对于长得让人老实不起来的梁笙来说,基本上可以可悲地一句话概括。
话说那一天月黑风高,梁笙遵从管事的吩咐在井边打水,一个不留神,水光潋滟暗香浮动中小脸儿一抬,月下桃千树全波光粼粼收在眼梢了。
乖乖个孙子,惊鸿一瞥,躲在柱子后偷窥的赵家掌门色胚亢奋了。
于是色胚暗地里一使劲,让人不安生的梁桃树从此便被强收作了不得安生的男宠。
不过,赵色胚到底仍是甩不开胯子醉生梦死,源头巷尾皆知,赵家后院有一虎患,唤作三夫人。此人魄力不可小觑,自打进了赵家大门,便逼得老大做了吊死鬼老二做了溺死鬼。赵老色胚因此辗转难眠,惧其察觉,又贪恋美色,舍不下梁笙。思来想去,终于一拍脑门,在郊外小镇置了这座偏院,把小美人圈住养起来。
梁笙是个骨子奇傲的主儿,想来也受不得此等屈辱摆布。此番污了清白又折了尊严,直教他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硬把自己给折腾成了游魂,整日提溜着酒壶乱转悠,生生成了赵家第三个无辜鬼。
这是老头儿告诉的他的。
老头也跟着叹了口气。
顾十三侧头盯着老头,皱眉道:“怎就你一个人仆人?”
老头得意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梁公子人瘦肝火却旺得不得了,其他下人都给赶跑了,却只拖着我的脚不让我走。”
顾十三瞅了他一眼,心道他撑死也就算半个,白日里来扫扫院子,傍晚照旧被赶回家了,饭碗不丢工钱不跌,小日子过得还忒欢畅。
老头见没回答,只好又叹了口气充数。
顾十三撇了撇嘴,别过了眼。
映着身后的几株桃花,老槐树抽出了细瘦的新枝丫,风哗啦啦地吹过,一片春光旖旎。
顾十三不禁又想起梁笙嶙峋的身子一抖索,半晌,酝酿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也难怪梁笙脾气不好人又疯癫,堂堂七尺男儿,却被迫委身一满脸肥膘的老男人,给糟踏成了小相公,这唇红齿白的脸皮子,还真不是人人能够担待得起的。
挥退了老头,不习惯感伤的顾十三站起了身,自娱自乐逛了起来。这满园春色,自是他决不忍辜负的。
桃花三朵,清风来唱,九转小回廊,青苔拾级上。
确是诗情画意,抑郁的顾十三却只想起二字,寂寂。
光阴荏苒,灰了几寸爬窗尘。可叹半缘废斋戒,散漫驻修行。
顾十三荡悠进了书房,翻着案上的书感叹。
好一个风雅,可惜是个想不开的痴子。
话虽如此,却又翻了一页,凑上脸去。
“岂说得人乃万物之灵,心肝伶俐?端看人心那顽劣的嘴脸,与那七情六欲厮混,滚得一身浊污,走火巅笑。它若是踏出一只足,只能依着它送出另一只去,倘若不诺,当即吹胡子瞪眼。真真一天生愚钝,顽拙不化之蠢物。”
顾十三放下书移开眼,摇了摇脑袋,真心实意叹了口气。
梁笙这小儿,生得如此无望的境地,还读这些个疯言疯语,金屋外的三千娇美看不着也摸不着,闻着书里翻出的这些个酸叽叽的字眼儿,还不形同受刑?
手指一挑,回头翻到书皮,顾十三凑上去一瞅。
走水鉴,这名字可真够奇巧。
废半缘斋戒,驻散漫修行。
翻来覆去写这一句,啥个意思?
阳光在窗上爬了好几个格子,梁笙方才醒来,一推开房门,眩目的阳光难得地撒着欢儿扑他个满怀。
宿醉的梁笙承受不住这热情的阳光,虚弱地晃了三晃后,恍惚想起一算命老儿道,公子色郁不化,莫非是妖孽缠身流年不利?
于是他就看到了门槛边的一个青衫人。
尖下巴长眼睛,捧着书屈腿坐在台阶上,一脸笑眯眯的邪气。
梁笙站了一会儿,便飘了过去。
他其实是脚踏实地在迈步的,可在顾十三的眼里,那瘦得大袖翻飞的劲头,无异于飘在水盆里的柳叶,风一吹就能悠个十万八千里,却偏生细长细长刺一般扎人。
梁笙走得很慢,顾十三低眼瞅着,实在耐不住,干脆掀了眼皮抬起头,放下书把右手肘搁上膝盖,一脸痞气笑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你说的罢?可惜啊,昨个儿夜里,又是谁偏把我这样不三不四的下流货搂得不放,身子骨软得一段一段的?”
梁笙一张脸不知是急是怒,面无表情道,“我决不会做那种事。”
顾十三站起身咧嘴一笑,牙齿在阳光里白晃晃的,少了些许痞子味,“我只是与你说个笑话而已,昨个儿你醉酒把我腿压折了,本想同你讨个说法赚些赔偿,现下瞧你似乎不甚方便,便改了主意,决定借你地儿养几天伤。”
梁笙淡淡地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十三笑眯眯地摸了摸怀里的宝贝石砚,打定主意积点阴德,正色道,“江湖中人皆讲义气,疾恶如仇,自然也不是混吃混喝的人。我虽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却也对得住旁的唤一声顾少侠。明人不说暗话,我已听你家老奴说了些故事,你且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就保你人畜不侵。”春风哗啦啦吹响了花花草草,顾十三迎风一笑,眉眼隐约的少年轻狂勾兑了几分调侃,“就怕那畜牲不来,刀剑无眼,八百个耳刮子,叫他个黄鼠狼下次还敢来招你。”
梁笙蹙起眉头,眉一挑眼梢便是一抹凛冽的薄怒。
顾十三一愣,随即幡然悔悟,这不如同揭人伤疤又乐颤颤地补洒了把盐吗?
端的一番好意不仅来路不明还羞辱了人。
鲁莽鲁莽,失策失策。
他立马扭起了手指,瞅着梁笙认错般道,“放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哗啦一盆子扣下来,半个时辰就给太阳蒸干净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横竖我这人就在这儿,若有什么不舒坦直须向我招呼就成。”想了想,又收起了调笑站直了身,一抱拳道:“我别号顾十三,本名顾小贼,今后请梁公子多担待。”
梁笙抬起眼,静静望着他,道,“顾小贼。”
“是。”顾十三热血澎湃地应了声。
“你这羸弱不堪的身子抱起拳来却也俊秀潇洒,只可惜书卷气着实太虚了。”
顾十三愤恨地抬起眼盯着梁笙,咬牙暗道,敢情就你这小身板儿还骂我羸弱粗莽,又咬了咬牙,眼神扭到梁笙背后一抹桃花,忍气吞声道:“梁公子好眼力,我确也没读几年书,如今也不过……”朝梁笙瞅了一眼,“跑跑江湖做点小生意而已。”
梁笙想起昨夜月下上墙的影子,浅浅弯起眼睛一笑,道,“有趣的行当,我便勉强收了你罢。”
人面桃花,开了一江冻人的浪潮涌上来。
顾十三顿时愣住,眼里一川烟雨东流到夏,夏流回春,直望着梁笙的笑容不作声。
仿如一池墨水哗啦泼来了夜色,直吹起一股露重的晚风,在对面人的眼梢添了谪仙月色凉雾半掩。
或许真不能怪赵色胚。
一个男人生成这种样子,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梁笙见他这般,冷淡收了笑容,径自一甩袖子,转身进了书房。
顾十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风雨磨砺中的脸颊,触手微糙。感叹,幸好。
正在这时,忽而半空中飞来一只硕大的鸽子,豆眼一扫瞅见顾十三,便直挺挺砸了下来。
顾十三这才回过神,足尖一点轻轻一跃抱住了鸽子,满脸怨愤道:“胖成这个懒德性了,就知道欺负我轻功好。”
鸽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满是顾大爷的神色。
顾十三一喜,虎父无犬子,作为他顾大枭的鸽子,虽然表情冲了点,却还是挺精神的。
鸽子腿上绑了一张纸条,解开摊平,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乍现在阳光里。
暗佐石庭赵池砚,三月之内,保其事成。
他挑起眉。好个老六,又挖到一笔大生意了,与石庭赵池砚交易,还少得了千万金?
赵池砚,石庭赵池砚……
他的笑脸刷的惨白,眼前浮现梁笙讥诮的目光。
城东那赵家色胚掌门赵池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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