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夜火

　　想找端木红莲的时候，似乎永远都找不到他——没想看见他的时候，他却无时不刻地在你身边兜圈子。
　　比如说现在，已经五点半了，天色还亮得不像话，很浅薄的云层占据了大半边天，仿佛被犁过一样齐整，透着几分假意。我安慰自己说，丁宁不过是普通的梦游而已，可是骗不了自己的是，我可不如郑羽那么好安慰——开学那天那个学长对丁宁说“你怎么在这里”是因为他们是同所高中毕业。
　　并不是认错人。
　　后来他们在走廊里聊了几句，郑羽忙着收拾自己的行李。
　　可唐宣的箱子卡在门口我让进不了房间，没办法，听见了两人的交谈。
　　丁宁，丁宁……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郑羽扯着我向前走：“早点儿去，不然肯定要排队。”
　　今天是院学生会招新的日子，我对加入学生会毫无兴趣，也不仅仅因为郑羽要求我陪她，而是——但按唐宣说过的话，丁宁应该认识学生会主席才对——如果她真的在演出结束之后去了院办。
　　这样，那个浅蓝衬衣牛仔裙，真的是大家集体都眼花了么。
　　端木这该死的古代人，怎么好几天音讯全无。
　　趁郑羽急匆匆走在前面，我向身边漫无目的的鬼们打听他的消息。
　　“快一点，柳殇！”
　　我只得加快脚步，跟上郑羽，公寓虽在校外，但离院办不远，不到十分钟的脚程，忽然我看见林榛把自己挂在路边的香樟树上，晃来晃去。
　　“嗨，柳殇。”林榛跟我打招呼。
　　我对他勾勾手指，想叫他下来说话，免得声音太大被郑羽听见。
　　谁知这小子丝毫不理会：“我等人，过两天再陪你上课吧，拜拜～”
　　然后挤挤眼睛：“你可不能误了我和美女的约会。”
　　这些家伙，一个一个同样的德性。
　　很快到了院里的学生会办公室，郑羽凑到前面填表，我四周观看，走道的墙上贴着每个班的课表，原来我们帅哥英语老师教整个年级的英语课。
　　郑羽填好表格等候传唤：“唉，丁宁那个节目，一定给她进学生会加了不少分。”
　　“嗯。”
　　“而且她跟主席那么熟。”
　　我顺着郑羽的视线，看见窗口的两个人，丁宁和一个瘦高戴眼镜的男生言笑偃偃：“他就是主席？”
　　“对啊，叫李沅。”郑羽紧看几眼，“大三的，据说还没有女朋友。”
　　“就你清楚。”我失笑，那男生穿着T恤，烟灰色裤子，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不见得多好看，还算干净妥帖，“不错，是你喜欢的类型。”
　　郑羽摇摇头：“算了吧，和那位相比，我可没有竞争力。”
　　“她似乎很喜欢穿裙子。”丁宁背对着我俩，腰可盈握。
　　“对啊，人家漂亮，成绩好，还会弹钢琴……这样看我作甚么，我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郑羽有些愠恼。
　　“弹琴的时候，像个公主。”我模仿郑羽的口气。
　　招致白眼一枚：“那个节目可是整台晚会里唯一有可看性的节目。”
　　也没错，整个晚上就看见花花绿绿的人在台上乱转，不知道做了些什么闹翻了天。窗边有两个男鬼对着丁宁仔细看，果然做了鬼的男生和做人时没差。他们忽然看见了我，冲我做个鬼脸，又指指丁宁，比比画画。其中一个喊了句什么，湮没在众人的言谈中。
　　“真是……”我暗叹口气。
　　郑羽偏偏听见：“真是什么？”
　　我夺过她手中的学生会简介：“真是……我说，只是为什么临时改了节目。”
　　“改什么了，没吧。”好好拿在手里的时候不看，我一经手就成了香的，郑羽把头往我肩上一搁，也开始研究那份介绍。
　　其实我实在不习惯这么亲密的姿势，轻轻抖了下手臂，想把她错开，谁知她伸手一按：“别乱动，我也要看。”
　　“节目单上写的不是独奏么？”感觉到她的呼吸，我有些僵硬。
　　郑羽浑然不觉：“是独奏啊。”
　　“什么？”出口我才觉得声音过大了些，刚才还嗡嗡响成一片的众人全错愕地看过来。
　　“你干吗。”郑羽把脑袋支起来，“这么激动……节目单上明白写着钢琴独奏，之前是独唱，之后是，小游戏，顺序都没换。”
　　独奏？我能不激动么，我看到的明明是——两个人在弹琴——“呃，没，没什么，不是说，弹肖邦，怎么换了德彪西……”我的头又开始有点昏。
　　“哈，我说你每天都在梦游吧还不相信，节目单上写的是德彪西，水中倒影，一点都没错——你看看看，那儿，公告栏里面还贴着。”幸亏办公室里忽然叫到郑羽的名字，她把手中的另一堆东西也砸到我手里，深吸一口气走开。
　　我抬头看着窗边的丁宁，面试已经开始，李沅应该进去了，她用右手掠了掠耳边的头发，左手拇指轻轻抚着中指的指甲——这似乎是她的习惯性动作，上课的时候也常常如此。
　　自从那晚上接受了她馈赠的花，我没办法不注意她。
　　虽然那朵花已经被我扫进厕所里去。
　　只是有一点奇怪，而已。这个学校已经足够奇怪的了，比如说有个端木红莲——有他排第二个古怪生物，没人敢排第一。

　　我们回到寝室的时候唐宣正很兴奋地对四号铺周憬描述她顺利进入学生会宣传部的过程，郑羽被刷下来，心情很不怎样，听见这些，更加不怎么样。
　　周憬似乎也没兴趣听她的话，一边看小说一边吃薯片，不时哼两声以示在听。
　　那天她到早上上课才回来，除了晨昏定省般的问候，我和她几乎没有交集。
　　唐宣一直闹到熄灯，灯灭的时候我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见丁宁从东面回来，林榛跟在她后面，兴高采烈的样子。
　　他——似乎在和她说着什么。
　　我手脚一凉，丁宁，是能看见林榛的样子？
　　林榛还在楼下冲着我挥手，丁宁也冲着楼上抬起头——的一瞬间，宿舍的灯黑了下来。路灯黄惨惨照在丁宁的脸上，她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和那天晚上一样的笑……
　　太远，我根本看不清。
　　我一点也不想看清。
　　所以我扭头，装作没有看见他们，并且把烟举在眼前，仔细端详。嗯，我从未发现万宝路长得如此精致喜人。
　　再低头的时候，路灯下有一对情侣在拥吻。
　　接着，熄灯了。
　　我常常会觉得自己魂魄不全，对于小时候的事情，总是很陌生，听见旁人谈论小学之前的生活我都很困惑。
　　本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不会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
　　端木红莲，他的确，好像，真的，存在过——
　　在，我的小时候。
　　郑羽敲着窗户：“柳殇，你的电话响。”
　　是个陌生本地号码，我盯着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接了。
　　话筒里传来端木红莲愉悦万分的声音，似乎天上掉了个三斤重的馅饼砸在他头上：“你找我？”
　　“我没有。”我隔着门紧紧盯着楼下的路灯，明知道不会看见什么，偏偏不由自主。
　　“好了，我收到好几条口讯，你问它们打听我干什么。”
　　我把帐子放下来，专心坐在床上听电话，唐宣在打着手电写日记，郑羽在听广播，周憬开着手提电脑噼里啪啦聊天，没有人会嫌弃我的聒噪，我却不能在这儿大声说丁宁的事情：“是，有些事，不过得当面说。你在哪儿打电话？”
　　“我的小灵通啊，小灵通，没辐射，哈哈哈……”
　　眼前几乎浮现出端木那张白脸大笑的表情：“你明天空不空，一起吃午饭。”
　　“好，你知道哪个食堂的猪排饭最好吃么，让我告诉你……”
　　我赶紧告诉他我上课的教室，要求他下课时间准时等在教学楼门口。
　　唐宣抬起头大呼小叫：“约会？和那个穿奇怪衣服的男人，柳殇，你真是令人难以理解——你怎么会喜欢这种怪物？”
　　我叹了口气，看来我是说不清楚了。
　　那个——和端木红莲在一起的人。
　　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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