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夜火

　　“柳殇，柳殇～～～”我似乎听见端木红莲的声音，但是我真的不愿意睁开眼睛。
　　“懒猪，你究竟要睡多长时间才够啊？”
　　这么说，我真的只是在做梦吧？我欣喜异常地睁开眼，贴这么近，好看如端木红莲也有够扭曲变形，他狭长的眼睛显得更长，眉骨……平时也没有这么高啊。
　　天空是红色的。
　　说明是傍晚，我四周观瞧，这是——医院楼下的小花园，我靠在端木红莲的肩上，端木红莲坐在池塘边的小亭子里。
　　“你，和我一起来看丁宁么？”我疑惑，“刘濯托我送的那篮子水果呢？”
　　端木红莲把我推坐直：“你傻了吧，你不是已经看过丁宁了么？”
　　你怎么连故事都不听完，就想走呢？
　　我只觉浑身一跳，丁宁的声音从端木的另一边穿过来，她透过端木红莲的身体，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柳殇，我说过，要给你讲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故事，还没有说完，你怎么就不听了？
　　端木红莲挑起一条眉毛：“她有话想对你讲，所以，我只能带你到这里——女王大人的旨意，总不能违抗啊是吧，哈哈哈。”
　　实在是，丝毫都不好笑，我尽可能哀怨地看着他：“我只是想知道，哪一部分才是梦。”
　　丁宁手上一用力，我的下巴差点被端下来，她咬牙——柳殇，你……现在，得乖乖听我说才对……
　　我不敢再动。
　　高一暑假，我们全家去度假。
　　丁宁，不，丁铃说过这个。
　　她笑了——她不是对你说，我们想去溶洞，后来没去成，丁铃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么？给铃铃打电话的那个男生，确实没有等到她……因为，我们真的去了那个溶洞，那里面，好黑啊……
　　说着，丁宁的神情一凛，那一定是一段不美妙的回忆。
　　——我们摸索着走了很长的路，不知道多长，后来我不知道被什么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只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是溶洞顶上的钟乳石上滴下来的水，落在小溪里……我全身被捆得无法移动，嘴里还塞着一大团撕坏的衣服，我以为我们遇见了什么坏人，第一个念头就是，铃铃在哪里。
　　她永远都能笑得那么灿烂无瑕，是因为她永远停留在没有忧伤的十六岁么。
　　我仿佛听见过这样的对话，闭上眼睛就是一片黑暗，我忽然想起，我似乎曾经见到这个场景，两个长得像天使一样的孩子，闯进我的梦里。
　　——姐姐你知道词汇表么？
　　——第一个子母是什么？
　　——是A哦！
　　——在最前面的，永远都只有一个而已哦，所以姐姐，如果你在的话，我永远都只能是在第二啊，真伤脑筋呢……
　　——姐姐，为什么你弹琴比我好听呢？
　　——姐姐，大哥哥说，你的头发比我漂亮哦。
　　——姐姐，为什么你总是喜欢去游泳，为什么你一定要穿比基尼的泳装呢，因为我永远没有办法穿，你就是要比我好么……
　　“我高一暑假的时候，曾经去过桂林。”我抬头看着端木红莲，“我梦见过……”
　　丁宁眯起眼睛，琉璃般的眸子映着斜阳灿烂，若有所思望着池塘里的锦鲤——她乖巧地低下头的样子真的很美。
　　我把她捉住我下巴的手握住——丁宁，你妹妹她为什么不游泳？
　　你想起来了么？她笑——那个时候我拼命拼命地求救啊，可是你为什么只是当做午后一个恶梦呢，柳殇……铃铃做过盲肠手术，所以有个很小很小的刀口。
　　她是那么想要完美的人，所以……我还记得许多细节，从她掏出背包里的铁锤，把她击倒在小溪里，到一点点困紧她的手足，把她的衬衣割下来，塞进她的嘴里，再把手电隔在高处的石头上，投下一片柔软的暖黄色光影。
　　慢慢等她醒转，姐姐，你醒来得好慢啊！
　　她脸上的笑意，她眼中的惊惶，像早精准剪好的蒙太奇，从我眼前一幕一幕掠过。
　　那个下午我延绵不断的梦境，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我忽然觉得悲伤凉飕飕，那天下午我把自己深深埋藏在被子里，想藏深些，再深些，好让这些恐怖的情节不要再来找我，可是全然无用。那些颦轻笑浅，那些点点滴滴，像打针一样，霸道地钻进我脑海深处。
　　旅行途中突发高烧的我，被大家扔在宾馆失去漂流漓江的机会。
　　整整做了一下午的恶梦——不，是整整一下午，我看到了她们之间的事。
　　那么，栀子花又是什么？丁宁的手握在手中冰冷的，手指无可挽回地断了，软软趴在我手里，像乖顺的鸽子。
　　因为，高二第一个学期学校有一个名额去日本交流学习，当时选中的是我……那个去机场接她的女生送给她一朵栀子花，我其实从来都讨厌栀子花——栀子花确实是铃铃最喜欢的花。
　　我看见过，真的。
　　我看见她折断她的手指，她揉乱她的头发，她用指爪在她的面颊上凿出一个血肉的坟墓，她割开她的腹部，找到盲肠，用削铅笔的小刀。她不小心折断了左手中指的指甲，吃痛，从此不由自主地不停摩娑哪处心伤。
　　她笑得如同得到糖果的小孩——姐姐，这样你就永远不会挡在我的前面了，姐姐，你也很希望这样吧？
　　你现在还在那个漆黑的山洞里，很冷吧？我紧了紧手中她的指尖。
　　丁宁扭过头，她全身的戾气都不再，同每一个受委屈怕冷怕痛的女孩子一样，在止不住地发抖，我终于看见一个真正安静的笑容。
　　啊！！！！
　　最近听见这种惊叫听得耳熟能详，丁铃，丁宁，林榛，以及——这一次究竟是怎样？
　　四周的人群像被惊动的鱼群骚乱，人类仿佛总有本能找到那个症结所在，所以大家纷纷朝一个地方涌去。
　　端木红莲似乎天生有对“意外”的嗅觉，他跳起来扯着我的手腕把我拉进人堆里。
　　丁铃卧在大楼外侧的花圃边缘，一半的身体在花坛狭，脸颊旁边正好盛开着一丛栀子花，她嘴角挂着一抹笑容，好像，看到了全世界最美丽的花园。
　　丁宁走到她身旁，蹲下去，看着丁铃的魂魄从身体里慢慢坐起来。
　　她手边是本放在病床枕畔的英语书，跌落下来的时候翻开在词汇表，第一个字母是——A。
　　排在第一个的，永远都只有一个而已……真的就为了这种理由，要让那个挡在前面的人永远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么？
　　“我们走吧。”我从人群中挤出去，拉住端木红莲的手腕。
　　我丝毫也不像知道，丁铃是自己拉开窗跳下来，还是丁宁微笑的那一刹那，在她背后施了一把力——她身下的血淌了一地。
　　红莲默默跟在我后面，不像他平时的风格，我回过头，我竟拉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而端木红莲把那本英语书捡起来抱在怀里，正从稠密的人群里向外挣扎。
　　那男人笑起来：“小姐，你大概拉错人了。”
　　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
　　端木红莲挤得衣衫不整，终于知道穿得太宽敞的后果了，他一个箭步跳过来：“怎么，又碰到熟人了吗？”
　　我才想起放手：“对不起。”

　　ALPHABET …… THE END

　　“柳殇～～～我给你带了新鲜的荷叶包饭哦！”还有十五分钟才下课，端木红莲就已经趴在窗口向我挥舞着小手帕。
　　我们班的同学其实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妖怪，我把头靠在窗台上：“拜托你下次声音小一点好不好啊……”
　　“喂，你看，看那儿——”故作神秘。
　　端木红莲把饭直接从窗户扔到我的英语书上，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出去，一个男人在楼梯口杵着，侧脸十分明艳，穿着粉色衬衣。
　　我眯起眼睛，看不太清楚：“眼熟。”
　　“就是你在医院乱拉人家手的那个男人啦！”奇怪他感情如此充沛，为什么不去演话剧。
　　他不是我们英语老师的新男友么？我终于想起来：“说起来奇怪，以前我们每次英语课，林榛都会来旁听的。”
　　“现在丁宁和丁铃都不在了，小色鬼才不会来。”
　　“可是他喜欢的是英语老师才对吧……”余光里英语老师冲着我和红莲拼命瞪眼，我放小声音，“原来我真的拉到熟人。”
　　为什么入秋这么久，桂花还开得如火如荼呢？
　　嗅着浓厚的花香，一阵倦意袭来，端木红莲细长的眼睛总是那么一层淡漠的笑意，像只瞄准了猎物的狐狸。
　　而且是，红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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