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叶夜如歌

　　旁边一年轻少年追问，“爹爹，这针如何歹毒？”
　　那汉子开口道，“此针正如其名，漫天烟霞难以计数，且头窄尾粗略带螺旋，故此入肉生根，即使硬取也必然伤连筋骨，若想细细取之，非得技艺纯熟的大夫慢慢剖开肌理才能取之，总之怎样都是二次创伤啊，若是上了骨头，就更···”
　　帐中人接错额惋惜。
　　原来他的伤竟这么重，怪不得刚才看他脸色更加不好，别人都在止血，只有他是在放更多的血。

　　“水来了，艾叶煮在里面了。”
　　我掀起帘子，直直迈了进去。
　　“艾叶化毒祛瘀，如此甚好好，姑娘放在一旁吧。”大夫苍老的声音响起，仍然维持这刚刚我来时的姿势，银刀快速地在伤处起落，几个受伤的影卫已经不在了，微微发暗的帐子里只能听见刀子划破肌理的声音。
　　以及从榻上滴落的血滴声。
　　“公子的伤如何？”我颤声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已经有些透明了，额头的冷汗涔涔流下，我没看见我刚刚给他的帕子，从里衣处撕下了一条料子，投过热水敷上他的额头。
　　那里，一片水沁的冰凉。
　　他闭着的眼睛睁开看了看我，眼中并无波澜，苍白的唇有些干涩，“无事的。”
　　旁边正煮了姜茶，我倒了一杯递给他润润嗓子，他抬起手接过，只是这一会功夫，额头又是层层冷汗流下。
　　一直猫着腰的老大夫抬起头擦了擦亮晶晶的额头，“公子，老朽粗粗查看了一下，公子的腿上中了针倒还好，只是四十七枚针有五针射在腿骨上了，这腿骨不比别处，如不及时拔除，骨头就会长死，恐怕会影响公子今后行走，只是麻醉散无法同时顾及到这么多伤处，更别说骨头，只怕，公子要受苦了。”
　　“无妨。”他闭了眼，靠在榻边的扶手处，嘴角苍白。
　　“哎···”老大夫叹了叹气，嘴里喃喃着几句霸道歹毒，点好一盏火烛，又拿出一把想镊子一样的事物在火上烤了烤。
　　镊子伸进刚刚用小银刀切开的伤口，捏住细细的针尾，需得顺着针的纹理左右旋转才能拔出一根针。
　　针落在一旁的小铁盒里叮铃铃的，听得人不忍。
　　半盏茶的功夫，我数了数小铁盒里的针，才只有五个。
　　他的气息安稳，仰靠在那里，仿佛只是做了噩梦才出了那么多的汗，表情依旧淡淡的。
　　冷汗有些许已经流到耳鬓，我知道这样的伤必定会发热，现在能多出些汗也是好的，向一旁的笼子里又加了些银碳，解下外批搭在他的身上。
　　他细长的睫毛抖了抖，却没有睁开眼睛，然后又陷入一派的沉默。
　　我却没人住捏紧了他的手。
　　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替他着急。
　　那手有些汗湿，良久，回握住了我的。
　　炭火烧得我有些热，他却依旧有些发凉，不过已经好很多，脸颊有了些许血色。
　　炭火偶尔发出劈啪声，伴随着一根根针落入铁盒的声音。

　　良久大夫小心抬眼望了望我，我若没数错，已经拔出了四十二针，只差那腿骨上的五针。
　　我心领神会，捏过大夫的麻醉散，送到他的鼻尖，那只手紧了紧松了下来。
　　大夫先用小夹子捏住骨头上的针尾，又用钳子夹住镊子，大力狠狠地拽了起来，我竟听见了针身摩擦骨头的声音，十分的刺耳。
　　他的上身一挺似乎要挣扎，我忙松开他的手紧紧压住他，只是手却挣脱不开。
　　“不要让他动。”大夫焦急的声音传来。
　　我只好俯下身爬了过去，另一只手环住他。
　　他却皱起了眉，牵着我的手要将我推开，这样倔强的家伙昏迷了也这么麻烦。
　　“公子，我是叶子，你暂时不要动，大夫在拔针，很危险。”
　　他似乎听懂了，手臂不再使力气，身子松散了下来。又陷入了沉睡。
　　只是一只手仍会紧紧捏著手里的东西。
　　我的手。
　　大夫，一会帮我也看看吧，
　　我的手要出事了。

　　“喏···编好了，像不像？”
　　“嘻嘻嘻···蟑螂。”
　　“不是蟑螂，这个叫螳螂啊小志。”
　　“螳螂···”小家伙眉眼玩起来，一张脸笑成了一团。
　　一个月过去了，怪癖的腿上依旧时好时坏，宫主大人众星捧月，依旧还是下不了床。
　　两个伤患挤在我小小的竹楼里，我的院子头一次这么热闹。
　　也好，生计问题暂时是不用愁了。
　　每日荡舟摇橹，又成了惬意的消遣。
　　我这里第一是位置偏僻，第二是视野开阔，每日有人连夜守着，偷袭这种事是不能发生了。
　　勺子说要接我走，可是他不比温若潇洒自在，离府单开别院是不可能的，而他那一家子，是他自己都不喜欢的去处。我还未答，他倒是自己先摇摇头走了。
　　温若常来这里看望，那次秋狩他也算是半个主人，总觉得自己有责任似的。
　　唯一的牵挂，柳鹤轩只是托人稍些口信，仍然未见人。
　　回来捎信的人，伤也没有轻的。
　　一波又一波的人赶了过去。
　　回来的却不多。
　　勺子和温若都送来了不少人手。
　　“主子···”竹南开口，欲言又止。
　　是了这个时辰，是应该回去了，否则还要分散人手出来找我。
　　“小志坐稳了，咱们回去了哦。”
　　小家伙点头，捻起一块烤鱼，口水泛滥。
　　这娃咋越来越像我了···

　　小镜湖平滑如镜，倒映着湖光水色，枫树红叶，瓜果飘香，湖中鱼肉鲜美肥嫩，嗯···赶紧捞几只，竹南做的竹帘烤鱼，没的说了。
　　后面竟来了一只船，竹南起身加速，腿掌用力，船行如风。
　　我抱紧了小志。
　　“竹南，改道。”
　　若此船是尾随而来，说明我们的具体位置没有被人知道，里面的人还都是重伤，不能冒险。
　　“嗯···”
　　竹南应了，音尾却微微挑了起来，变成了惊疑。
　　他回头望了望，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再回头时双手垂在身侧，船速渐渐慢了下来。
　　我看他一脸震惊，怎么也不像是要坑害我啊。
　　后面的穿很快就追上来了。
　　来人走到船边，双手一抱拳，“在下苏府果农，大公子有命小的来送些时令瓜果蔬菜，不想竟然惊吓了姑娘，请姑娘赎罪。”
　　说罢抬起头来，一张憨厚的脸，有些黑踆踆的，神色倒是坦荡。
　　我惊魂未定，将将放下小志，清了清嗓子，“无妨，一道回去吧。”
　　“是。请姑娘先行。”
　　小志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一面伸出一只手指刮着自己的小肉脸，“香香~，羞羞，羞羞呢···”

　　小镜湖映着夜色，更显温柔，偶尔几声白鹭扇动翅膀的声音，书写着湖光山色的静谧。
　　月亮圆了又缺，终于像一张大饼了。
　　今儿个，正是中秋啊。
　　“来来，几位的伤也都差不多了，来来来···今儿个可有上号的菊花酿，某人发善心了特意运来的。”狐狸眼一阵狭促，瞟向一旁。
　　“哼···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本宫主妙音会的架势你是没见过，小小的菊花酿本宫主会少了你的？”玉珏子披着几层锦被，捂得严严实实，舒服地躺在竹椅里，前后摇了窑··
　　那吱呀吱呀的声音和竹南沾满了碎屑的手交叠在我脑海里。
　　这家伙的事儿就是这么多，眼看着中秋要到了，她也快好了，好不容易大家松一口气，有非得要轮椅摇椅的···
　　骄奢淫逸啊。
　　不过看在她今个儿大撒银子花钱的份上，原谅她了。
　　“草地木桩湖边月下，静静喝酒赏月，这样的事，也算是若平生一乐事了，到底要多谢宫主大人。”说着又牵起了他温润的笑，举杯笑吟吟的看向众人。
　　“在下初来乍到，岳川傅，江南人士，家里做些生意，今日初见各位果然皆是风流人物，有幸的很，借着这杯我先干为敬。”
　　说着也不用小杯，直接倒了一碗就喝了干净。
　　众人目露赞赏之色。
　　玉珏子即使半躺着也忍不住歪着脖子打量起来。
　　“我说的没错吧，岳大哥就是这么豪爽的性格。”
　　勺子却撇了撇嘴角，低声道，“牛嚼牡丹。”
　　“你这个兄弟我喜欢，和我心意。”江晋戎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让人上了几个大碗。
　　怪癖公子一直打量着自己放在身旁小凳上的的腿，因为要快点愈合不能水肿，所以一定要居高放着，本来没什么，只是他平时孤傲的样子陪着这个动作特别滑稽，估计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一直皱着眉也不说话。闻言抬起头，竟有些笑意，“江南倒也能出这样的豪爽之人么，玦深感快慰。”
　　岳川傅眼睛一亮，两人对视，都是含笑不语。
　　“蜀中，程翊玦。”
　　岳川傅倒了满满两碗酒，递给他一杯，仰头就又干了。
　　再睁眼时仍旧目光清凉。
　　原来他的酒量这样好呢。
　　那清凉的目光转向我，“原以为姑娘是江南人士，还在纳闷，怎的以前不曾听闻姑娘大名，今日看来，确实蜀中人士了。”
　　“噗嗤···小叶叶就是这么有趣而，滑不溜丢的真像个泥鳅，怎么跟谁都每句实话？”说着搭着一美男的肩，撑起了上身，目光直直看着岳川傅，笑吟吟到，“看来你还不知道，她呀，是个胆大的，从家里扮了男装跑了出来，一路来到了江南认识了我们这帮人。”
　　岳川傅倒并不惊讶的样子，“我第一次认识她，虽然只是柔柔弱弱的乘船姑娘，可是一见跟着她的护卫，我就知道她不简单。”
　　“她不告诉你她的来历，你都不生气？”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只要信她这个人，知道那些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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