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去年,我们错过了彼此
今年,让我们相约,去看演唱会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家宁,任海鸣 ┃ 配角:许纳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去年,我们错过了彼此 今年,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29974   总书评数:72 当前被收藏数:45 文章积分:5,447,104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菁菁校园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24266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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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去年花开(加长版)

作者:寒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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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过去年花开


      学校里弥漫着一股情人节的甜蜜气息,连冷冷冬末阴寒入骨的风,都不能吹散。空气中仿佛飘浮着粉红色的泡泡。
      远远的,沈家宁自两旁种满悬铃木的小径上走来。
      家宁不是系里最漂亮的女孩子,进不了三甲,大抵连前十名都算不上。
      但家宁有家宁的好看。
      家宁的皮肤洁白莹润剔透细腻,真的仿佛电视广告里的婴儿般幼嫩,运动之后,泛着两团淡淡的红晕,常常令男生想狠狠地咬上一口。
      家宁的眼睛象是温顺的小鹿,黝黑而清澈,总带着柔和的笑意,令人一见便有安心的感觉。
      这样的家宁,即使不是校花系花班花宿舍之花,却有许多同性异性愿意与她亲近,感受家宁身上温润亲和的气息。
      家宁慢慢在学校通往宿舍楼的小径上前行,冬天落光了叶子的悬铃木光秃秃的,并没有什么美感,可是到了枝繁叶茂的季节,重重树阴,光影班驳,简直仿佛另一个世界。
      这些一人也无法环抱的悬铃木,是不是和学校一样,已经走过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要迎来第一百个年头了呢?家宁暗暗的想。秋天的时候,学校要举行一百年校庆,他们,将有幸见证百年盛事。
      家宁是腼腆的女孩子,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即使觉得与有荣焉,家宁也只是抿嘴微笑。
      走近宿舍楼,门房的阿姨叫住脸孔红扑扑穿一袭黑色羽绒大衣戴银灰色兔皮小帽的家宁。
      “沈家宁,有你的信。还有许纳纳的信,你一起带上去吧。”胖胖的阿姨很喜欢家宁,现如今,这样乖巧不惹是生非的女孩子,已经不多见了。
      “谢谢阿姨。”家宁礼貌地双手接过一叠三五封信。
      许纳纳是家宁的同学室友好姐妹,两个人从小上同一间托儿所幼儿园小学中学,两家离得又近,简直是形影不离了。原以为读大学会各奔东西,想不到竟然还是被同一所大学录取,并且分在同班同宿舍里。
      家宁相信这是缘分,所以格外珍惜。
      许纳纳与家宁是截然不同类型的女孩子。
      许纳纳是美丽的女孩子,美丽得近乎狂野。从小到大,许纳纳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因为美丽,所以很少被忽视。进了大学,自然而然地,成了系花。在功课并不繁重的情况下,约会排得满满当当,课余生活丰富多彩得很。
      家宁相对被冷落了。
      家宁常趴在床上看纳纳将本已经十分美丽的面容装点得更细致更艳光照人,然后翩然在她面前转一圈问:“家宁,我今天好看吗?”
      家宁永远点头如捣蒜。
      不是敷衍,纳纳真的是好看。
      所以,看,才刚刚返校报到,仰慕者的信已经跟着寄来了。
      家宁一边爬楼梯,一边将属于她和纳纳的信件分开。
      她一封,纳纳五封。
      上了三楼,家宁推开自己寝室的门。
      四人寝室里静悄悄的。
      大概都出去吃午饭了,家宁想。地上床上桌上到处都摊着有待整理的物品,衣服、书籍、零食……
      家宁摇头失笑,在凌乱中归整出一条路来。走到自己的床边。
      如果帮纳纳把东西都收拾整齐了,纳纳回来看见了,大抵会娇嗔地跺脚,不依不饶地嫌家宁多事,说理得这么整齐,教她找东西都找不到。然后转瞬之间,就又翻得一团乱。
      家宁把属于纳纳的信放在她的枕头上,就坐在床边,拆阅自己的信件。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邮政信封,上面贴着六角钱邮票。
      寄自本市。
      邮票面值和邮戳证实了家宁的想法。
      会是谁呢?
      家宁举起信封,对住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想猜测里面会不会有不知名的恶作剧。
      少时家宁吃过类似的苦头,小男生递给家宁一个火柴盒,纯良的家宁拉开来,里头赫然竟是一条铁锈红色筷子粗幼的水赤练蛇,吓得小小家宁大哭不已,整整做了三五日噩梦。
      虽然事后恶作剧的男孩子被老师狠狠批评教育了一顿并在被家长饱以老拳之后鼻青脸肿地押着上门来向家宁赔礼道歉,但是家宁幼小的心灵自此留下阴影。
      但凡来路不明内容物不详的容器,家宁都不会冒失打开。
      人生难免失去一些乐趣。
      这个并没有署名的信封,便在此列。
      家宁透过光线研究了一会儿,确定里头不会有图钉刀片之类的异物,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取出信纸。
      轻轻展开,里面先飘出一张纸片。
      家宁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纸片。
      是一张天地英雄榜校园巡回演唱会的入场券,时间是二月十四日晚六点,地点是在财经大学礼堂。
      就是明天呵。
      家宁有点意外。
      家宁从来不是追星族,花样美男或者美少女之于家宁都是太梦幻的东西,看过算数,并不痴迷。
      如果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定要有偶像崇拜的话,那么家宁相对比较欣赏已经成家生子的张学友。他早年并不是好男人,郁郁不得志,酗酒,脾气也差。可是他悉数改了,结婚生女,人生逐渐平淡。比之许多所谓好男人,都要令人觉得塌实。
      没什么不好。
      家宁将入场券放在枕边,继续看信。
      干净的白色信纸上头是黑色遒劲的字迹,邀请家宁明晚一同观看演唱会,落款是任海鸣。
      任海鸣。
      家宁此时此刻的心情不可谓不惊喜。
      不仅仅是因为在情人节前夕收地邀请,更因为这个”叫“任海鸣”的男孩子。
      家宁是任海鸣是在大学社团校际联谊会上认识的。
      任海鸣象是男版的许纳纳,温暾如家宁,也不得不在心里头承认,他真是一个广泛意义上的美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型,浓眉凤眼直鼻,厚薄适中的嘴唇,晒成橄榄色的皮肤,还有那一口白牙和与之相比起来连春光都相形失色的笑容。
      围在任海鸣身边的女孩子同围在许纳纳身边的男孩子一样多。
      家宁能做的就是众人口渴的时候一一为他们递一杯温开水,然后在一边抿嘴笑。
      看着俊男美女在一起的画面,赏心悦目,那就够了,家宁没想过一定要凑上去插一脚。
      想不到,任海鸣竟然记得家宁,还寄来入场券来邀请家宁。
      惊喜过后,家宁冷静下来,便有点忐忑。
      要不要去呢?
      如果去了,会不会被误会呢?
      情人节呢,会被误会吧?
      这样一想,家宁又犹豫了。
      “呆家宁,在想什么?”清脆的声音在家宁出神的时候轻松的响起。
      家宁抬起头来,看见即使在寒冬里也能把自己穿得修长苗条的纳纳神采飞扬地走了进来,怀里还捧着一大把蓝色风信子。
      家宁对花没有什么研究,但因为中学时看过一本少女漫画,隐约记得这样蓝得浓烈到近乎忧郁的颜色,是执着而无望的爱的意思。
      可是看纳纳捧着花的表情,分明是恋爱了的甜蜜。
      家宁浅笑,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纳纳的床上努了努嘴。
      纳纳如入无人之境般在杂乱的寝室里前进,径直走到自己的床边,看见枕头上的信,纳纳的眼睛里闪过明亮的光芒。
      家宁想,如果她是男孩子,大抵也肯为了让纳纳因为自己而闪动这样的眼神而肝脑涂地。
      家宁看着纳纳把花插进窗台上的广口瓶里然后当着她的面拆阅了五封信中的四封,并且脸上时而露出微笑,时而轻蹙眉头,时而悠悠神往。独独,纳纳没有当着家宁拆阅第五封信,而是压在了枕头下面。
      家宁不是不好奇的。
      只是,女孩子长大了,彼此之间再亲厚,也难免还是会保留一些自己的秘密,不欲人知。一如纳纳,一如她。
      所以,家宁没有追问,就象纳纳没有继续追问她一样。

      一夜辗转,犹豫再三,家宁还是决定去看演唱会。
      少女情怀总是诗。
      家宁想,就让她近近的,同他一起看一场演唱会罢。
      以后,当她年华老去,伴着她的糟老头鼾声正隆的时候,她可以淡淡回忆起年少岁月,她曾经和暗暗喜欢着的男孩子,靠得那么近,听一场演唱会。
      所以,家宁来了。
      出门前,纳纳还在睡。
      家宁没有吵醒她,或者,纳纳的约会是在晚上吧,所以快四点了,爱美的纳纳还没有起床梳妆打扮。
      家宁体贴的轻手轻脚出来。
      学校离财经大学不远,骑脚踏车一会儿就到了。
      学校门口有人在卖花,以玫瑰居多,毕竟今天是情人节。
      家宁在停脚踏车的时候已经看见好几对情侣手里拿着玫瑰花卿卿我我地从她边上走过去。
      如果有人送花给她,家宁希望是在情人节以外的某一天。家宁觉得,这样才符合她对浪漫的定义。不刻意,但是出人意表。

      进了财大礼堂,里面几乎已经人满为患了。荧光棒心型气球在众人手中挥舞,有人组织起来尖叫“Jacky我爱你”,震耳欲聋。
      家宁微微一愣。
      这次的嘉宾,竟然会是张学友吗?
      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表露过她对张学友的欣赏。家宁喜欢在读书赶报告的时候,戴着MP3,一个人沉浸在慢板情歌的世界里,不被打扰。
      是巧合罢?任海鸣选在情人节这天,请家宁来听她最喜欢的张学友的演唱会。
      家宁在热闹的礼堂里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入场券上标明的座位。
      说了好几声“Excuse me”,家宁才挤进窄窄的过道,落座。
      毗邻的位子,空着。
      任海鸣还没来。
      家宁有点忐忑,不晓得等任海鸣来了,该和他说些什么。又该以怎样的语气说。
      准六点,主持人上台来,和下面的大学生打招呼,说让我们欢迎今天的特约来宾,让我们一起呼唤他的名字。
      底下顿时群情激昂,众人高呼“Jacky”。
      他并没有教歌迷们等太久,吊足了大家胃口才出来。
      家宁有点激动,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这个已经四十岁,眼角眉梢俱已染了岁月风霜的男子。他不英俊,也不高大,未开口唱歌前真的只是一个可亲的寻常人。讲起话来也没有所谓的天王架子。
      可是,一旦他放声而歌,他的灵魂便开始燃烧,令闻者血液为之沸腾。
      今夜,他穿黑色西装,里头衬一件样式复古的白衫,看起来是不准备热舞的样子。
      他说了几句话暖场,然后向乐队微微颌首。
      音乐便悠悠地响起,
      看他的现场与听唱片有很大不同,现场更激情四溢。
      这样好听,家宁也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任海鸣一直没有出现。
      台上,他在唱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在十七岁的初恋第一次约会
      男孩为了她彻夜排队
      半年的积畜买了门票一对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
      三年的感情一封信就要收回
      她记得月台汽笛声声在催
      播我的歌陪着人们流泪
      嘿陪人们流泪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在二十五岁恋爱是风光明媚
      男朋友背着她送人玫瑰
      她不听电话夜夜听歌不睡
      我唱得她心醉
      我唱得她心碎
      成年人分手后都像无所谓
      和朋友一起买醉卡拉ok
      唱我的歌陪着画面流泪
      嘿陪着流眼泪.
      我唱得她心醉
      我唱得她心碎
      在三十三岁真爱那么珍贵
      年轻的女孩求她让一让位
      让男人决定跟谁远走高飞
      嘿谁在远走高飞
      我唱得她心醉
      我唱得她心碎
      她努力不让自己看来很累
      岁月在听我
      们唱无怨无悔
      在掌声里唱到自己流泪
      嘿唱到自己流泪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在四十岁后听歌的女人很美
      小孩在问她为什么流泪
      身边的男人早已渐渐入睡
      她静静听着我们的演唱会

      台下,家宁看着身旁始终无人的座位,泪流满面。
      是哀悼。
      哀悼青春易逝如水,哀悼中学时懵懂纯洁的初恋,哀悼自己对任海鸣稍早的淡淡期待。
      原来,是自己自做多情了。
      周围,没有人注意家宁,所有人都沉浸在张学友的歌声中,放纵自己的灵魂同心绪。
      家宁恣意任泪水在面颊上奔流,蜿蜒如她冬日里才方破土,便冻结成冰的小小暗恋,最终蒸发在空气里。

      演唱会结束出来,外头已经是冷冷的夜了。
      成群结队的人潮和成双捉对的情侣,从家宁的身边经过,家宁站在停车棚里,望着他们。
      家宁希望在演唱会最后一刻,任海鸣气喘吁吁地赶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滴着汗,迭声向家宁说抱歉,有事耽搁了。可是,直到曲终人散,任海鸣都没有出现在礼堂里。
      家宁独自一人,蹬着脚踏车,在街灯昏黄的马路上骑行。
      光影掠过,隐约,看见家宁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的痕迹。

      家宁推开寝室的门,里面幽暗安静,室友们都不在,大家都约会去了。
      家宁在一室岑寂里默默坐了一会儿,今夜她仿佛坐在过山车上,心情由激动忐忑到沮丧低落,很有点上天入地的味道。
      轻抚着心跳微快的胸口,家宁笑了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将来老了,回忆里多一块凄美的片断。
      这样想着,家宁的心情渐渐平复,拧开桌上的小夜灯,家宁就着淡淡的光线准备找换洗的衣服洗澡睡觉。
      不经意间,家宁看见纳纳的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家宁大是意外。
      怎么纳纳会在宿舍里呢?
      这样重要的节日里不去约会,不似纳纳的风格。
      且,这么早就睡了,不舒服吗?
      “纳纳?”家宁坐到纳纳床边,伸手轻摸她的额头。
      一摸之下,家宁大惊失色,纳纳的额头凉得吓人。
      纳纳是娇生惯养的女孩,冬天睡觉一直都把自己捂得暖暖的,怎么会不盖被子就这样躺着?
      家宁立刻点亮纳纳的床头灯。
      纳纳双目紧闭,嘴角有些可疑的白色泡沫。
      家宁顿时如堕冰窟。
      家宁不是笨,只是不爱自我表现。
      如今看到纳纳的模样,再木知木觉,家宁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镇定点,家宁。家宁给自己下命令。
      叫车,拿钱包证件,背着已经没有知觉的纳纳爬下三楼,这些事家宁咬着牙一气呵成。
      寒冷的冬夜里,门房阿姨看见家宁连外套也没穿背着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走出来,连忙上来问:
      “沈家宁,发生什么事了?”
      “纳纳不舒服,我要送她去医院。”听见阿姨这样问,家宁的眼圈都红了。她不想事情张扬出去,电光火石间她的脑子里已经有无数念头闪过。
      可是,家宁终究也只是一个女孩子。
      “没事,别怕,我来帮你。”门房阿姨听了,立刻义不容辞地上来相帮。
      到了附近的部队医院,挂号交钱,回答医生的提问,将纳纳送进急诊间,家宁与门房阿姨已经精疲力竭,汗透衣衫。
      家宁疲惫地坐在急诊室的门外,伸手捂住脸孔,深长地太息。、
      有自责,有懊悔,更多的,是后怕。
      自责与懊悔,自己沉浸在被邀请的喜悦激动中,没有在意纳纳的不寻常。
      后悔,假如再晚一点回寝室,再晚一点发现,纳纳……
      “家宁,喝点水。”门房阿姨端着一杯热水来到家宁身边。“别担心,会没事的。”
      家宁默默地接过一次性杯子,氤氲的水蒸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已经通知了学校。”过了一会儿,门房阿姨轻声对家宁说。
      家宁木然点点头。
      这件事,不能瞒,也瞒不了。
      家宁只恨自己帮不了纳纳。

      纳纳经过三小时抢救,脱离了危险。
      学校闻讯立刻派了生活督导老师和教师代表前来了解情况,同时也通知了许纳纳的父母前来。
      “沈家宁同学,你累了一晚,也该先回去休息一下了。此地的事情就交给老师来处理罢。”生活督导老师看着容颜憔悴满眼凄惶的家宁,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背。
      家宁眼皮已经微微浮肿,听见老师这样说,强忍着泪意,点了点头。
      这一晚,家宁真的太累了。
      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灵上的。
      回到宿舍,其他人还不知道纳纳出了事,都还沉浸在温暖的梦乡里。
      家宁站在浴室莲蓬头下,任由热烫的水由顶自踵地倾泄而下,把皮肤淋得通红。
      皮肤上,流过热辣辣的感觉。
      惟其如此,家宁才觉得些许温暖。
      稍早,死亡离得那么近,家宁有寒彻心扉的感觉。
      洗完澡,家宁上了床,倒头就睡。
      太累了,如果不睡上一觉,家宁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体力支撑得了。
      未来一天将要面对的,是家宁无法逃避的。

      家宁睡得烂熟,早晨起床洗漱,镜子里有一张肿胀的脸。
      家宁招牌粉嫩的脸格外苍白,眼睛也略肿着,湿漉漉的,异样地惹人怜惜。
      室友看见家宁这样一副面孔,大骇。
      “家宁,你没事吧?”
      “家宁,你怎么了?”
      家宁这样温良谦恭的女孩子,谁忍心见她如此伤心?
      家宁不晓得该怎样瞒骗两位室友,只能抿着嘴,扮锯嘴葫芦。

      下了课,家宁连午饭也顾不得吃,急匆匆赶到医院。
      纳纳已经醒来。
      看见家宁,纳纳露出一线虚弱的笑容,眼泪,却缓缓落了下来。
      “对不起,家宁。”
      “没关系,纳纳。”
      两个女孩子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护士闻声进来,看见这样的场面,又退了出去,顺便把纳纳的爸爸妈妈也带出了病房。
      哭吧,把所有痛苦悲伤烦恼,统统都哭出来罢。
      把承载了太多包袱的心灵净空,然后轻松地上路。

      出院后纳纳请了病假,被父母接回家里去休养。
      校方并没有张扬此事,毕竟关乎一个少女的将来,如今早已不是谈个恋爱便要被老师请进办公室谈心洗脑的年代了,不是么?
      家宁继续她的大学生活,然则少了纳纳的寝室同课堂,家宁常常觉得缺少了一些什么。
      家宁上课却愈发认真了,笔记写得密密麻麻,其详尽的程度,令无意中看见她的笔记的教授叹为观止,大加表扬。
      “看看沈家宁同学的笔记,你们中的许多人都应自惭形秽。这样干净工整有条理,一见便晓得是认真听进去了。”
      家宁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这是做学生的本分。
      且,家宁这样认真,还为了在家将养的纳纳。
      家宁周末都上门去纳纳家里,给病休在家的纳纳当补习老师。
      家宁有代偿心理。她在情人节之夜,抛下满怀心事的至亲好友,独自去赴约会,令纳纳在生死线上挣扎。现在,她不能再教纳纳在学业上落于人后。
      周末,纳纳的双亲和家宁的爸爸妈妈凑在一处,摆了一桌麻将。
      他们都不放心里头的两个孩子。
      曾经离死亡那么近,多少,都会留下心理上的阴影吧?
      两个女孩子知道父母的担忧,是故面上总是堆着欢颜。进到房间里,两人并头抵脚趴在床上读书看笔记摘重点。家宁用心教,纳纳潜心学。耳朵里听得见外头哔哩啪啦的麻将声,却不觉得心烦。、
      在最最艰难时刻,只有父母,永远不会放弃他们的孩子。

      春末的时候,纳纳回到了学校。
      人整整瘦掉一圈,原本就细的腰身,看起来更不盈一握的样子。
      然而却更加美丽了,大眼伶仃,五官更加的深刻分明。
      仍然有许多男生等在女生宿舍外头只为能教纳纳正眼看他一眼。
      仍然有大把的情书雪片般寄来盼望能打动纳纳的芳心。
      可是,纳纳却变了。
      再不象过去那么骄矜飞扬,一日安排三五个约会,
      生死线上走过一遭的纳纳,一夕成熟,省得做人有时要收敛。
      纳纳现在同家宁更加亲厚。
      家宁从来也没有问过纳纳,那一夜,究竟因为什么,教纳纳做出那么傻的决定,那么傻的举动。
      纳纳知道,家宁是怕触动了她的痛处,使她难过。
      纳纳并不晓得,家宁那一夜,也经历了少女情怀破灭的伤痛。

      虽然当事人和学校都绝口不提,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流言在学校里传播开来。
      许纳纳失恋,挽回爱人不成,自杀未遂。
      许纳纳未婚先孕,惨遭抛弃,自杀未遂。
      许纳纳怀孕遭弃,自行堕胎,几乎丧命。
      还有更加离谱的谣传,内容是许纳纳同沈家宁是一对同性恋,有人看见沈家宁2月14日独自去赴某男的约会,许纳纳呷酸喝醋,以自杀相要挟,未遂。
      家宁听了,急得几乎红眼,又怕纳纳受不了谣言,怕她胡思乱想,忙跑去陪纳纳。
      倒是纳纳镇定,面不改色。
      这些传言,并非全是捕风捉影,至少自杀未遂,确是真的。
      见纳纳情绪平稳镇定,家宁安下心来。
      然后觉得啼笑皆非,同性恋?哪位仁兄有这样丰富的想象力?能把没的说成有的,小的说成大的?
      “你等着看,再过不了几天,又会说我们两二女争一夫,我争不过你,所以闹自杀。”纳纳躺在宿舍床上,拄着头边听音乐边笑着说。
      家宁大力点头,可不就是这么回事?才没有人愿意听你澄清,制造同品味流言才能带给他们快感。
      真相?统共没人想知道。
      “不用管他,过一阵子,另一桩绯闻或者臭闻产生,这件自然就被人淡忘。”纳纳摸出一包饼干吃,不忘与家宁分享。
      这一役,纳纳伤了胃,总仿佛吃不饱,却总也吃不多,医生嘱咐少量多餐。
      纳纳掉下去的那二十斤肉,短时间内是补不回来了。
      家宁也笑,是,校园就是小型社会,游戏规则同外头没什么两样。

      这样扰攘着,春去夏来,学期转眼已经接近尾声。
      家宁和纳纳都埋头查资料写论文,忙得脚碰后脑勺,谁还有心思理外头在讲什么?
      虽然是学期论文,也不比毕业论文写起来轻松。
      家宁和纳纳头大的时候,恨不能跑到网上去买一篇论文回来充数算了。
      可是,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样对不起自己一学期的努力。用功了那么久,不自己写一篇,怎么对得住自己?
      两人仰天长叹,还是自己伏案苦写。
      家宁的题目是“试论流行歌曲对现代语言模式之影响”。
      纳纳则是“由评选‘十大新闻’看新闻媒体的话语霸权”。
      写得蓬头垢面废寝忘食六亲不认。
      等到交论文那天,两个人走出较之平日略显得安静的文科楼,仰望蓝天,同时呵出一口气。
      旁边有男生捶胸顿足仿效人猿泰山,发出吼声,传得老远。
      不晓得是发泄还是怎的。
      家宁微笑,校园里永远也有这样突兀但可爱的人。
      “暑假里有什么安排?”纳纳问家宁。
      两人也不急着去吃饭,沿着六教楼后头的小花园散步。
      藤萝花架上的藤萝,茂密蓊郁,在夏日的微风里摇曳生姿。
      “你有什么打算?”家宁反问纳纳。
      纳纳停下脚步,拉起家宁的手,直直望进家宁的眼睛里去。
      “家宁,我不会再做傻事。”
      家宁点点头,她相信纳纳不会。
      “所以,不用时时刻刻守着我。”
      家宁不出声。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家宁,真的。你不用内疚。”纳纳真诚地微笑。“我知道你不好受,而我也很享受你时时处处为我张罗服务的感觉,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家宁,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家宁回望纳纳的眼睛,纳纳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真挚专注,仿佛芭比娃娃有了灵魂。
      然后,家宁点头。
      是啊,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纳纳都已经走出来,她又何必何苦陷在里头,不能脱身?
      “卸磨杀驴乎?”家宁打趣纳纳。
      “非也,实乃功成身退也。”纳纳展开亮丽夺人的笑靥。
      两个女孩子在夏天渐渐炽热的风里笑得开怀畅快。

      暑假,纳纳随父母到美国探望祖父母去了。
      家宁则留在本埠,打暑期工赚零用钱。
      这日放了工,家宁满头大汗回到家里,第一时间往冰箱里去找冰镇饮料来喝。
      家宁妈妈迭声阻止。
      “不可以,这样顶容易伤胃,先歇一歇,静一静,喝温水。”
      家宁扑在沙发上哀号。
      “妈妈,我恨养生之道!”
      家宁妈妈圆润的脸和女儿十分相似,只是胖了几分。
      “女儿,三十之前人养胃,三十之后胃养人。你现在不注意,等到你三十岁以后,有得你苦头吃。”
      女儿沉郁了数个月,如今总算是雨过天青,做妈妈的分外开心,讲话都活泼了些。
      “我要冰淇淋,我要冰西瓜!”家宁振臂高呼。
      家宁妈妈骇笑,女儿为了冷饮,简直要造反。
      看家宁红扑扑的脸上有汗水蜿蜒而下,家宁妈妈知道女儿是真的热渴之极,笑了笑,转进厨房,倒了一碗绿豆百合汤出来。
      “喏,早上就熬好了,一直凉着,就等你回来喝。”
      家宁接过青花瓷碗,一口喝得精光,然后说谢谢妈妈。
      “啊,对了,有你的包裹。”家宁妈妈取了个蓝色快递包裹给家宁。
      “什么东西啊?”家宁狐疑。
      “不知道,等你来拆。”
      家宁把快递包裹在手里掂了掂。不沉,似乎是一只细长扁平的盒子。
      家宁看不出什么名堂,估计也不是什么邮包炸弹,便坐在沙发上拆开包裹。
      家宁没估错,真的是一只细长扁平的盒子,用宝蓝色缎带扎了一个丑到极点的蝴蝶结。
      “好丑。”家宁妈妈也如是说。
      “妈妈。”家宁哭笑不得。
      “好好好,你自己慢慢欣赏。”家宁妈妈笑着走开干活去了。
      家宁捧着盒子,担心是不是自己素日不注意,得罪了同学,所以才有这样一件绝对看不出是惊喜的东西被送来。想到自己少时谈不上愉快的经历,家宁踌躇良久。
      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没有什么异味,再摇了摇,也听不出什么怪异的声响。
      “妈妈,救命!”家宁叫。
      家宁妈妈又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女儿的表情,也知道女儿没胆子打开盒子。
      “没关系,妈妈陪你。”家宁妈妈给家宁打气。
      好罢。家宁咬咬牙,总不可能一辈子叫妈妈替她打开来路不明的容器。
      家宁伸长手臂,揭开盒子。
      噫?!
      家宁和妈妈都意味地轻呼了一声。
      盒子里铺着一层浅浅得仿佛烟岚的松软蓝色纸屑,上头静静躺着一支干花。花颈系了一张纸条。
      家宁不太认识这是一朵什么花,所以先解下纸条,拆开阅读。
      该人的字歪歪扭扭,比盒子外头打的蝴蝶结还丑,仿佛是小孩学字,十分丑怪。
      池上春归何处?满目落花飞絮。孤馆悄无人,梦断月堤归路。无绪,无绪,帘外五更风雨。
      家宁认得这是一阕秦观淮海词集里的忆仙姿。
      词是好词,只是字实在是忒丑了。
      家宁看了半晌,把字条同花一齐放回盒子里,把盒子盖好。
      什么人在同她开玩笑吧?
      家宁不想浪费时间去仔细追究。
      此人藏头露尾,没有注明姓甚名谁,她便不当回事。

      隔了两天,家宁忍不住,跑到网上去查那朵花的出处。
      在一个专业花卉网站,家宁查到,这是一支秋水仙。它的花语是“单纯”。因为它要等到所有叶片凋谢落尽后,才会开出花朵。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个性单纯、不造作,身心宛如一张干净的白纸。在目前这个像大染缸的社会里,反而具有一股清新健康的气质。有幸成为这种人的亲密伴侣,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后面还有一个注释,秋水仙是八月六日生人的生日花。
      家宁微微一愣。
      八月六日,是家宁的生日,正是包裹送到的那天。
      因为不是什么大生日,沈家也没大操大办,只是家宁爸爸妈妈连同女儿,晚上在杏花楼吃了顿饭,算是给女儿庆祝。
      家宁有点点愧疚。
      原来,这是一份生日礼物。
      可是她没放在心上,丢在旁边若干日。
      她辜负了该人的心意。
      家宁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身边知道她生日的朋友里,有谁写这样一手破字的。
      正好纳纳从美国打电话回来,两人在电话里絮絮聊了起来。
      “很美丽的花,盛放时象火红色的云霞。”
      “很别致啊,比起那些小首饰生日卡,要别出心裁。”纳纳被西海岸的阳光影响,又活泼了回来。
      “是。所以我才更觉得对不起,连是谁送的,都猜不出。”
      “呵呵,神秘的追求者。”纳纳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不知道。”家宁苦恼起来。
      “管他呢,他想现身的时候,自然会站出来让你知道。”纳纳大而化之,比起从前,更不拘礼。
      家宁承认,不知道答案的滋味真是心痒痒。
      “等我回来,如果那时神秘人还没有现身,我们一起做名侦探柯南,把他给找出来!”纳纳精神百倍地说。
      “好,我等你回来。”家宁和纳纳说再见。

      同样的包裹,隔了一周,又寄得来。
      这次是一株新鲜青莲,杆子上仍系着纸条。
      家宁解下展开,仍是丑得趣怪的字迹,不过比上一次,已经略有进步,似乎是常常练习的缘故。
      妃色洒金笺,墨色钢笔字。
      淡妆不扫蛾眉,为谁伫立羞明镜?真妃解语,西施净洗,娉婷顾影。薄露初匀,纤尘不染,移根玉井。
      这次家宁即刻明白什么意思。
      他在赞美她似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他想把她移植在自己家里,时时观赏。
      家宁直觉神秘人是男性。
      女孩子不会这样迂回地讨好赞美另一女性。
      会是谁呢?
      家宁百思不得其解,谁?自己在谁的心里,是这样美好的存在?
      家宁取了一只长颈窄口玻璃水杯盛满水,把含苞待放的青莲插在里头,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家宁妈妈见了,哗的一声。
      家宁爸爸下班回来,看见这样修长美丽的一支花在客厅里悠然将绽,笑容也深。
      不知恁地,看见这株青莲,心情都舒展开来。
      吃饭的时候,家宁妈妈笑眯眯问女儿,“男朋友送的?”
      家宁爸爸竖起耳朵,听两母女聊天。
      家宁摇头。
      “不是。我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满腹疑猜,却找不着头绪。
      “现在还有这样浪漫的男孩子啊。”家宁妈妈给女儿添一碗汤,生怕家宁吃不饱似的。
      “当心骗子。”家宁爸爸淡淡抛出一句。
      “家宁,看你爸爸,永远兜头一盆冷水。”家宁妈妈向女儿诉苦。
      家宁失笑,老夫老妻这样久了,父亲母亲还可以维持小儿女般情调,相互斗嘴。
      纳纳晚上打电话进来,听说又有礼物送来,爽朗地笑。
      “家宁,你且不管他是谁,先享受被人追求的浪漫甜蜜。”
      “我觉得问心有愧,纳纳。我不是他心目中那么美好的女孩子,我也有虚荣心嫉妒心,也有懒惰懈怠时候。”
      “……”纳纳不出声,过一会儿,纳纳轻声问:“家宁,有人追求是好事,为什么你这样胆怯畏缩?”
      家宁沉默。她害怕,又是一场玩笑,她满怀期待,最后却仍是深深失望。

      开学,纳纳风尘仆仆从美国回来,带了许多西海岸当地的什物,全套14K金镶水晶的首饰、色彩鲜亮艳丽的塑胶臂环、样式古怪别致的塑料戒指等女生喜欢的玩意,给要好的朋友当礼物。
      送给家宁的,是一个水晶雪花球,乌木底座,水晶球里面是两个黑头发女生手拉手站在玫瑰花坛前。轻轻摇动,便有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地飘撒而下。
      家宁不小心翻转玻璃球,看见底座下面刻着一行英文:To my best friend JiaNing。
      家宁在该刹那热泪盈眶。
      如果不是这次发生的事件,她与纳纳,会各自谈恋爱,忙于约会,渐渐生疏客气。
      还好,她没有失去纳纳,纳纳也没有失去她。
      她们始终是最好的姐妹朋友。

      关于纳纳和家宁的流言,早已经过去,取代她们成为最新绯闻王的,是一年级一位新生,开自备车,穿名牌,用最新型号轻薄小巧的笔记本电脑电话数码照相机,仿佛是未来战士。
      传闻她是市内一位重要领导人的女儿,又有人说她是商场巨贾的千金,更有甚者还讹传她是某明星的女朋友。
      家宁和纳纳坐在大学那著名的雁园里,一边看功课,一边听旁边有人嘁嘁啜啜讲人是非。两人听罢,相视而笑。听过算数,她们衷心祝愿该女生早日摆脱谣言。
      纳纳又开始约会,但总会问家宁,“他怎么样?”
      家宁也总是会得说:“相貌端正,功课甚好,好好去玩,早点回来。”
      然后纳纳便在衣柜里翻找最满意的穿戴披挂上身,在家宁面前转一圈,问好不好看。
      家宁则仍是大力点头,毫不吝于赞美。
      纳纳出去约会了,家宁戴着耳机,躺在床上看亦舒的小说。
      家宁有全套亦舒,是在出版社工作的舅舅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舅舅说,看过亦舒,许多女生的人生观受到颠覆性影响,她们奉亦舒为师太,以她的话为箴言,奉行不悖。
      家宁不以为然,有那么大力量吗?
      家宁从亦舒的中短篇开始看起。
      今天看的,是朝花夕拾。
      家宁一直很喜欢这个名字,有种难以言喻的凄美,仿佛暗示了结局不可避免的悲情。
      男人爱女人至地老天荒,天人永隔,仍铁了心对她好,要她快活。明知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再也见她不着,仍为她着想,将她喜爱吃的诸神之美食藏在她家中的某处。盼望她某一天找着了,会开心。
      他爱她,因此不顾一切。
      家宁看到女人最终找到属于他们两人的那一段记忆,寻到男人的墓地,看见他嘱人刻在墓碑上“我永远爱你”的字迹,哭到不能自己时,家宁也默默流下泪来。
      泰戈尔有诗这样写道: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可是,家宁流泪看完这篇小说,却深深觉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她站在爱人的面前他却不知道她爱他,而是明明相爱,却被死亡阻隔,不能相守。
      换成她是书里的女主角,她情愿不要他这样深情。他死了,抛下她在红尘里,睹物思人,却再也找不到他,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事?
      MP3里,张学友醇厚如酒的声音在唱心如刀割。
      家宁想到每周按时送到家里的礼物。
      这个神秘人是谁?是疼惜她伤心流泪,所以费尽心思要教她开心吗?
      还是,已经被时空阻隔,却仍然执意爱着她的人?
      家宁真的很想知道,这样费心准备礼物,却始终没有现身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走,我们当侦探去。”周末,纳纳空出时间,拉上家宁,准备当一天侦探。
      两人先到家宁家里,取了快递包裹的外包装。
      那是一家私人快递公司,送货单下面印有公司的电话号码。
      两人循线打去。
      “是的,这是本公司的热线。”接线员声音干净利落。“请问能为小姐服务吗?”
      “我们想查一件包裹的送货人。”纳纳很老练地说。
      “对不起,能告诉我送货编号吗?”接线员没有拒绝。
      “好的。”纳纳报上送货单左上角的编号。
      “请稍等。”
      电话里传来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接线员说,“该包裹送货人与本公司签有协议,不得对外透露他的姓名地址电话等私人信息。对不起,小姐,我帮不了你。”
      纳纳挂上电话。
      “如果是男生就好了!”纳纳挥了挥拳头。如果是男生,她还可以发发嗲,说不定能骗到些许资料。偏偏是个女接线员。
      家宁失笑。“算了,既然对方不愿意透露消息,我们为难快递公司也是枉然。”
      “去,这样你就气馁了?”纳纳用在家宁看起来很妩媚的白眼瞪她。
      “呵呵。”家宁傻笑。
      “喏喏喏,这里还有一条路。”纳纳用彩绘着蝴蝶花纹修长漂亮的指甲点了点送货单下角的送货员手机号码。“我们可以直接去问送货员,他们都是到送货人家里去取货,然后送到收货人手里的。就象非常人贩里的杰森•斯坦森把舒淇快送给她爸爸那样,送货员是另一个知道送货人资料的。”
      “So?”家宁挑眉,隐约明白纳纳想干什么了。
      “嘿嘿。”纳纳鬼笑。“山人自有妙计。”
      家宁也淡笑自若。她相信纳纳,所以不继续追问。

      隔了一周,纳纳和家宁周末早早回到家,纳纳窝在家宁家过夜。
      两人并肩抵足,躺在一张床上聊天。
      第二天一清早,两人就起床洗漱,围着饭桌吃家宁妈妈做的清粥,佐以拌上麻油糖味精的腌小黄瓜和浸在虾子酱油里的皮蛋,配一只甜麻球。
      纳纳吃得香甜无比,破天荒多喝了一碗粥。
      家宁妈妈慈祥的圆脸上露出高兴的颜色。
      吃完饭,家宁和纳纳挤在不大的厨房里刷碗,家宁洗,纳纳在一边将之擦干。
      就在这时,门铃响起。
      “妈妈,我来开门。”
      “阿姨,我来开门。”
      家宁纳纳同时叫。
      家宁妈妈纳闷,开门也有人抢?
      家宁和纳纳失笑,擦干手两人一齐去开门。
      开门处,是穿着制服的快递员。
      外貌老实敦厚的中年男人看见门打开来,一向是和蔼的阿姨来开门的,今天换成了两个笑靥如花的年轻女孩子。一个笑容象朗丽的阳光,一个似温和的微风,并肩站在一起,竟谁也不掩谁的风采。
      可是,中年男人非但不觉得自己被两个女孩子这样笑看着是什么飞来艳福,反而觉得眼皮一阵乱跳。
      糟糕,左眼跳财,右要跳灾,左右眼睛一齐跳,那可得破财消灾了。
      “叔叔,有我们的快递啊?”纳纳发问。
      “呃——是,有你们的快递。”他自大背包里取出扁平包裹递过来,“请签收。”
      家宁下意识想伸手接过来,却被纳纳一把拦住。
      纳纳向家宁使个眼色。
      家宁刹那晓得纳纳的计划,是故退在一边,看纳纳表演。
      “叔叔,这份包裹我们不能签收。”
      中年男人只觉得自己似儿子常看的动画片里的人物一样,额头上顿时落下数条黑线。
      “为什么?”
      “因为来路不明。你看,送件人一栏里,没有姓名地址联系电话,不是来路不明吗?”
      “可是、可是,你们前几次不是都收下了吗?”他一直负责跑这一带,已经算是经常送东西上来了,没见这家主人退送啊?
      “那是前几次幸运,没有收到什么危险物品。但如果是一个炸弹呢?”纳纳理直气壮地问。
      家宁在一旁抿嘴笑,她第一次也这样想过呢。
      中年男人向上翻个白眼,这女孩子牙尖嘴利得讨厌。恐怖分子要寄炸弹也不会选这样一处老式住宅,首选是大人物的豪华别墅,好不好?
      心里这样嘀咕,却还是耐心解释。“所以货物送出前,都向发件人核对过内容物,这里是一个装了鲜花的盒子。”
      “不行,没有发件人姓名我们不能收。”纳纳坚持。“也许我对花粉过敏,闻了就生命危险。”
      家宁已经忍笑到腹痛,这样扯的理由,亏纳纳想得出来。
      九月末的天气里,中年男人额头上沁出汗来。他在这家已经耽搁太多时间了。
      叹息一声,他问:“小姐,那你说,怎么样你才肯签收?”
      纳纳丢给家宁一个胜利的眼神。
      “把发件人的姓名和地址告诉我们,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们也好知道找谁算帐。”
      “这不行。我们公司和客户签过协议了的。”中年男人一口拒绝。
      “既然这样,你就把东西带回去吧。”纳纳抱起膀臂,一副没得商量的口气。
      家宁怕快递员真的就此带着包裹回去,不得不轻拉纳纳的手。
      中年男人气馁,退件会让他损失一笔收入啊。
      “小姑娘,如果我向你泄露客人的资料,公司会炒我鱿鱼。我中年失业,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我还有个读中学的儿子要供他读书。你这样逼我,等于要断我的生路。”
      是财路罢?纳纳在心里说,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纳纳还是懂得的。
      “这样吧,你替我们传个口讯,就说他再这样藏头露尾,送不署名的包裹来,我们一定会拒收。”
      中年男人长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纳纳这才微微让开一点,叫家宁签收。

      这一次,盒子里是一支美丽的秋藏红花。字条上写着: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好肉麻啊!”纳纳用手搓了搓光裸的手臂。“家宁,这个男生一定长得很丑,自觉不能以真面目出现在你眼前,所以选择了这么神秘的方式向你求爱。”
      “会吗?”家宁看着纸条上仍然稚拙的字迹,虽然已经比最初有进步了,可是,一笔一划,字字分开,象小学生。
      “字也很丑。”纳纳继续批评。“我怀疑他怕你认出他笔迹,找人代打。”
      家宁心间动了动,有什么自脑海里一闪而过,又消失无踪,捕捉不到。
      “他听了我们的口讯,会不会不再送来?”家宁患得患失。
      “家宁——你开始期待他送东西来了吗?”纳纳停下批评,看着家宁脸上深思的表情。
      家宁默默问自己,我开始期待了吗?
      良久,家宁点头承认。“是的,纳纳,我开始期待很久了。”
      糟糕,这个一个女孩子期待喜欢的男孩子的表情。纳纳不晓得该说什么。告诉家宁期望越大,失望越深?
      纳纳不希望家宁遭遇和自己一样的伤痛。
      家宁握住纳纳的手。
      “我只是希望能见一见他本人,谢谢他,给我的生活带来这样美丽的期待,没有别的。”
      “那就好。”纳纳只能这么说。

      次一周,快递员按时又送包裹上来了。
      还是那个老实敦厚的中年男人。
      还是纳纳和家宁开的的么。
      还是一样的对话。
      “有你们的快递,请签收。”
      纳纳瞥了一眼还是一片空白的发件人栏,仍然拒收。
      “这份包裹我们不能收。”
      “他说他已经在盒子里署明了身份,你们打开看就知道了。”中年男人想,要不是他觉得小儿女的感情纯洁珍贵,他才不管他们呢。
      纳纳看了家宁一眼,耸了耸肩。
      家宁签收了包裹,谢谢汗透衣衫的快递员。
      这一回,包裹有了变化。
      由扁平细长的盒子,换成了立方盒子。
      家宁和纳纳都好奇这一次,神秘人会送什么来。他虽然从来都只送不太昂贵的礼物,但那些花朵字条却能让人深深感受到他的心意。
      也确然,教家宁和纳纳大感意外。
      铺满碎纸的盒子里,放着一个纸塑。雪白的鸟儿展开双翼,翼尖是黑色的,仿佛要振翅长空的样子。
      基座上有不太好看但认真的字迹:给家宁,水鸟。
      水鸟?
      家宁纳纳面面相觑。
      想破脑袋,也想不起同学朋友中有谁叫这个名字或者用这个绰号的。
      “这和没有署名有什么两样啊?”纳纳软倒在藤榻上。
      家宁在失望中却有一丝丝好笑。
      不知道,也好。
      如果知道了,却要失去这样一份期待的心,换来一场破碎的梦境,那么,她情愿不要知道对方是谁罢?她情愿一直怀着猜想,等待每周一次的惊喜。
      “不知道他还会耍什么花样。”
      家宁想了想,笑。
      “他会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做些什么。”
      纳纳一骨碌从藤榻上爬起来,眼睛里放出华光。
      “家宁,你终于决定行动了?”纳纳知道,家宁只是温和,不是软弱。她做事不冲动,一贯深思熟虑。如果不是考虑周详了,家宁不会轻易出手。“嘿嘿,我就知道,那家伙要遭殃了。”
      家宁摇头。
      “不,我不准备把他找出来。”
      “诶?”纳纳诧异,怎么会这样?
      “既然他不想现在现身,我们这样逼他,也没有意思。”家宁,捧着纸塑的水鸟。“我们等他自己站出来罢。”
      纳纳倏忽颓倒在藤床上。“家宁,你这温暾水!”
      “呵呵,纳纳,你这急惊风。”

      纳纳丧气,不再跑来等第一时间看家宁会收到什么,但仍然时时关注事态进展。
      家宁静下心来,每天写一点点,关于学校,关于功课,关于朋友,想到一点,便写一点。
      今天中午食堂有人敲饭盆,抗议伙食难吃。如果和家里比,自然是不怎么可口,但教我跑到校外那条美食街,我又不肯,天气太热,马路上尘土飞扬。我和纳纳各要了一份咖喱鸡饭,一碗罗宋汤。这是最保险的食谱,再难吃也不会太离谱。
      上课的时候,教授旁征博引,由红楼梦到金粉世家到围城文化苦旅,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从来不知道一节课可以过得这么快,仿佛眼睛一霎,便已经要下课了。同学还不肯散,围着老师问个不休。这时才发现,原来外貌年龄全不重要,最重要是,要有学识涵养。有了这两样,耄耋老者,也浑身散发魅力。
      放学和好朋友去看电影,电影院里一片黑漆漆,没人讲话,大家全神贯注在电影情节上。巨幅银幕上,俊男美女在演绎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正看得精彩,忽然听见有清晰的鼾声,前后左右都有人发出嘘声,但是该君浑然不觉,睡得贼香,一路睡到电影散场。灯亮后,该人伸个懒腰,揉揉眼睛,咂了咂嘴,仿佛回味这一觉有多么香甜似的。然后全然不觉得众人看他的眼神有多讨厌,扬长而去。我和纳纳佩服得五体投地。脸皮厚成这样,实属不易。
      最近是进行保持党员先进性教育的学习,虽然还只是预备党员,但是也一样要进行学习。还要写心得。这时便觉得责任重大,不敢马虎。大家都严肃起来。
      ……
      周末的时候,快递员又来送包裹,家宁把一封厚厚的信交给他。
      “陈叔叔,麻烦你把这封信送到发件人水鸟处,好吗?”家宁另外递上款项。“谢谢。”
      快递员看看家宁脸上恬静的笑容,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男生这样执着地喜欢这个女孩子了。
      “好。”他点头,觉得自己肩负重任,负责沟通这两个孩子的心灵交通。
      家宁微笑。
      神秘人坚持了这么久,不懈地传达他的心意,现在,该她向他传达她的心意了。

      又一周,家宁收到一个陶盘,盘子上绘着两只笨拙的小熊,憨态可拘。背景是一颗大大的心。
      家宁想,这是在说,他们在感情上都很笨拙,不善于表达罢?所以害怕见面,只躲在花朵和书信背后,遥遥传情达意。
      家宁继续记录她的生活点滴。
      同学中开始流行看耽美小说和同人小说,下课后常常看见她们围在一起讨论谁谁看起来就是一副小受的样子,还狠狠说,某某学生作家绝对绝对是小受的材料。又激烈讨论,网球王子里的不二周助、手冢国光、越前龙马究竟谁比较帅,谁比较受。我偶尔听到一句两句,只觉得云山雾海,不明所以。纳纳就笑我是老土,晚上在寝室里给我恶补动漫知识。
      再过两天,就是学校的百年校庆了。走在学校里,到处都是热烈欢腾的气氛。我身处其中,看着这座素有“江南第一学府”之称的校园,在跨入第一百个年头的时候,散发出蓬勃的朝气和生机,忽然热泪盈眶。生在这个时代,生在这个国家,是我们的幸运。倘使不好好珍惜,那么,真是辜负了所有的人吧?
      去听了专为校庆举办是演唱会。当晚来了很多内地港台的著名艺人。连近来最最红火的超女也来了。老将新人在台上一展丰姿,我很投入。这就是这座校园的精神吧?成熟与朝气同存,兼济包容。
      ……
      快递员送来最后一份包裹,里面是一张手绘的卡片,有一只水鸟,和一只美丽的幼鹿,并立在惊涛拍岸的海边,下边写了一个邮政信箱的地址。
      快递员已经被告知,这是最后一次。他不知道是怅惘还是松了一口气,但,他算是功成身退了。
      家宁开始和水鸟通信。
      两人什么都聊,就是不谈感情,一个字也不提。
      水鸟的字一直都象小儿习字,大大的,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他很博学,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无所不聊。
      家宁也不觉得烦闷,看得十分有趣味。
      纳纳知道了,闷闷地问家宁。
      “你们不会是真的要效仿柏拉图,只谈精神恋爱,永远也不和对方见面吧?”
      家宁摇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恋爱,不过,我很喜欢和水鸟这样交流,没有负担,很舒服。也许,等哪一天,我们准备好了,会见面的。”
      “我倒。”美丽的纳纳扶着额头,“什么时代了,还玩笔友,我服了你们。”
      百年校庆过后,忙碌的生活节奏一下子缓和下来,紧接着,便是国庆黄金周。
      家宁和纳纳还有一班同学一起当了一回背包族,跑到湖南凤凰去自助旅行。回来的时候,两人都黑瘦了不少,但是精神上是愉悦餍足的。
      家宁把拍的数码照片都存到电脑里,然后打印出来,在后面写上字和日期。
      凤凰古城,曾经被新西兰作家路易•艾黎誉为“中国最美丽的小城”。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凤凰城则是“五溪苗蛮之地”,直到现在,也是以苗族、土家族为主的少数民族聚集县。我们还去了被称为“华夏第二奇洞”的奇梁洞探险。它集奇秀幽峻的特点于一身,奇诡莫测,让人流连忘返。唯一教我不习惯的是当地的食物,无辣不欢,每菜必辣。纳纳不怕吃辣,虽然吃完了脸上发了小痘痘,她还迭声叫爽。我就苦了,要把菜都在白开水里过两遍,才勉强能入口,大家都说我没口福。即便如此,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不敢告诉你,怕被你笑话。
      写完了,连同照片一起寄到水鸟的邮政信箱里去。
      水鸟回信说,你穿着苗族服饰拍的照片最最好看,我原来想找张自己最英俊最帅的照片寄给你,可是,这与我现在的真实状态不符。我不想骗你,所以,先欠着罢。另外,告诉你我的一个小秘密:我晕船。每次出去玩,看到乘船,我都两脚发软。总是硬撑着,然后跑到卫生间里吐。
      家宁看得哈哈笑。晕船?真可爱。

      转眼圣诞节便来了。
      学校里一贯开明,学生会组织了圣诞Party,所有愿意参加者均可前往。
      纳纳已经找到了舞伴,是管理学院的一位体育健将,在大学生运动会上得过游泳奖牌。身材一流。纳纳打趣他说如果他将来在商场上不得志,还可以跑去当模特或者演员。该名男生只是宠溺地看着纳纳笑,任她放肆。偶尔替纳纳拉好围巾,不教她冷着。
      家宁想,这才是真心喜欢一个人罢?没什么太花哨的动作,可是看着舒服温馨。
      家宁希望纳纳幸福,希望他们可以长久。、
      家宁从来不赞成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希望曾经拥有这样的论调。
      可以共一个人携手白头,是人间最美好的事之一。
      水鸟也有礼物给家宁。
      那是一个红色的编结圣诞袜子,里面装着一个陶瓷质地捧礼品盒的小男孩偶人。偶人的表情有点腼腆,有点内疚,似乎是要道歉的样子,脚尖碰着脚尖。
      家宁把袜子挂在床头,她给水鸟的礼物是一张她在圣诞节晚会上演的独幕话剧的剧照,在排练的时候拍的。他们演颠覆搞笑版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家宁穿着蓬蓬袖的男装,站在布景下,仰头望着简易阳台上男扮女装的朱丽叶。朱丽叶正在念那句:哦,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周围的人统统笑得趴下,家宁和苦命的“女主角”还得死死强撑,不能笑场。

      寒假的第一天,水鸟的信来了。
      家宁正在整理房间,把不要的东西扔掉。
      家宁爸爸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进门,嘴里叼着一封信。
      “嗯嗯……”宁宁。
      家宁出来,看见父亲这副模样,也不好意思笑,赶忙取下信。
      “呼,累死了。”家宁爸爸吁出一口气。
      “爸爸,你先休息,这里我来整理。”家宁笑,她是个幸福的女儿,父母都不来横加干涉她的生活,也不作兴私拆她的邮件。
      把父亲置办回来的年货放冰箱的放冰箱,进储藏室的进储藏室,一切完毕,家宁坐下来看信。
      家宁,请允许我冒昧的提出见面的要求。
      水鸟仿佛思量良久,在整张信纸的最后,写了这样一句。
      我会在五角沉降花园内等你直到这一日结束,我将穿白衣黑裤。
      家宁迟疑,去,或者不去?会不会又是一个让她伤心失望幻灭的骗局?
      纳纳还未出发去加州过她的寒假,听说神秘的水鸟提出见面,妩媚的大眼一瞪。
      “去!为什么不去?如果他真诚要和你交往,自然是要见他的。如果不是,我把他揍得鼻子出血。”
      纳纳挽衣撸袖,一副功夫女郎的模样。
      家宁想了想,然后笑。可不是,愿意花这样一番心思,只是要骗她,但她至少享受了一段开心时光。那么,即使是一个骗子,也不妨见他一见。

      见面当日,纳纳很花了心思打扮素来简约派的家宁,一件白色cashmere双翻领毛衣,配一条灰色直管长裤,穿一双尖头牛皮平跟短靴,外面罩了一条米色风衣。
      家宁坚持不肯披头散发,纳纳拿家宁没辙,只能任家宁将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巴,用带黑水晶的发圈扎住。
      等两人整装完毕,一起出门,才走到楼下门廊,便有穿制服的中年男子上前来问好。
      “沈家宁小姐,你好。”
      家宁同纳纳互看一眼,不知道他的来意。
      “我家水鸟少爷派我来接你,鄙姓任。”
      家宁发誓她看见司机眼里闪过的笑意,隐忍克制,但,他掩藏得并不成功。
      司机引家宁和纳纳到停在门廊外花坛边的黑色Benz旁。
      低调有礼,不算张扬。这是家宁对水鸟为人的印象。
      “那么我呢?”纳纳有意为难司机。
      “许纳纳小姐是吗?水鸟少爷说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也请你赏光。”
      纳纳原就是要跟家宁一起去,替家宁把关的。
      现在听他这样说,更是当仁不让,上了车。
      司机嘴角的笑意更盛,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女孩子,竟然做了这么久的好朋友,不晓得是谁迁就谁多一点。
      一路上,车里都流泻着优雅轻柔的音乐,司机并不多嘴,车子开得沉而稳。
      等到了沉降花园,停妥了车,司机替家宁纳纳开门,目送她们进入花园内。
      花园里头有不少人。锻炼身体,溜滚轴溜冰,看书。
      家宁努力在为数不少的人群里寻找白衣黑裤的目标。
      蓦然,家宁看见一个穿白色套头毛衣黑色牛仔裤的男孩子坐在台阶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正埋头看东西。
      纳纳也看见了,推推家宁。
      “会不会是他?”
      “不知道。”
      “那我们走近点看。”纳纳拖着家宁就往男孩子方向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家宁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男孩子头顶形状完美的发旋。
      男孩子似乎感觉到灼灼目光的注视,慢慢的,轻轻的,抬起头来。
      家宁仿佛被施了魔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倒是纳纳,错愕不了几秒,脱口喊:“任海鸣!怎么会是是你?”
      白衣黑裤的任海鸣合上手里的书,摸起一旁搁着的手杖,有些费力地,站了起来。
      “你、你、你怎么……”纳纳几乎口吃。任海鸣在大学圈子里,也算得上是风云人物运动全才,网球篮球排球短跑长跑都很拿手,怎么如今要拄手杖?
      “你好,许纳纳同学。”他向纳纳微笑,然后转向家宁,往日阳光般灿烂的眼睛里,竟有些许情怯。“你好,家宁。”
      纳纳看这两人的情形,突然笑了笑,她才不要当一百只光的电灯泡。
      纳纳悄悄离开了,把家宁留给任海鸣,她很放心。
      家宁怔怔望着眼前这个在去年情人节教人期待失望落泪的男孩子,胸口有种难以名状的滋味,憋得她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家宁。”任海鸣道歉。
      “为什么骗我?”家宁才不要听道歉,她要知道理由。骗她很好玩么?先是爽约,然后又鲜花礼物小纸条地来撮哄她,再是道歉。
      不不不,家宁不领这个情。
      “可以陪我坐一会儿吗?”任海鸣神色有些黯然,右手拍了拍右腿,“它现在不中用了,站不久。”
      家宁虽然胸中盈满气愤,却还是扶着他坐了下来。
      家宁看得出,他是真的站不动了,那条腿有点颤抖,额上也冒汗。
      “我知道你一定很气愤,觉得我戏弄了你。可是,家宁,请你原谅我身不由己。”任海鸣分了一只耳机给家宁。“请听我解释。”
      耳机里,传来张学友的歌声。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家宁疑惑地转头看着他。
      任海鸣朝家宁笑了笑,伸出右手。然后把右手的衣袖拉了上去。
      家宁看见一条长而狰狞的刀疤,盘踞在他明显瘦了很多的手臂上。
      “我出了事故,在医院里治疗了很久。这条手臂,神经受到伤害,已经不象以前那么灵活自如。我现在学习运用左手。”他轻声说,低垂的睫毛下是淡淡的怅惘。
      家宁想起了自己收到的第一份包裹,那是他用自己不灵活的右手和笨拙的左手完成的吗?
      “我不愿意你看见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自理的模样,所以,宁可教你失望,也没有立刻联系你。”他声音又低了一分。“可是,家宁,我是那么喜欢你。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约会你,却让你一个人听音乐会,我很内疚。”
      “所以你匿名送礼物给我。”家宁觉得心底一角,倏忽柔软。
      任海鸣点点头。他不想伤害家宁细腻柔软的心。
      “你觉得自己身体已经不复从前,所以把名字拆开,海鸣,水鸟。”家宁此时豁然开朗,她早应该想到的。
      任海鸣又点了点头,他是能言善辩的,可是面对喜欢的女孩子,便无由地腼腆羞涩。
      家宁仔细打量他,他的皮肤较之从前,苍白了些,身材也瘦了,肌肉没有以前结实。
      然而,家宁却替他庆幸。虽然他没有详细描述,可是家宁相信,那一定是一场重大事故。他能活下来,他们能见面,消除误会,已经是命运的善待。
      “我,可以继续和你见面吗?”任海鸣问家宁。家人都怕女孩子嫌弃他,一直不赞成他见家宁,怕他伤心。可是,他相信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所以执意以这样的面貌,和家宁见面。
      家宁轻轻握住他的手。
      “当然,我还要听你跟我讲NBA历史,一起讨论究竟是林语堂的小说吸引人还是张恨水的小说有魅力,然后去看好莱坞大片和欧洲文艺电影。”他们在通信时常常聊起这些。
      任海鸣听了,脸上露出连阳光也为之失色的笑容来。
      “累不累?冷不冷?我先送你回家吧?”家宁握紧他的手,感觉他的手有些微凉意。
      “好。”任海鸣体力大不如前,他也不想强撑。在家宁面前,他可以做真实的自己。
      出了花园,司机已经将车停在花园前来接任海鸣,他上车,朝家宁挥手。
      “下次见。”任海鸣期待地说。
      “下次见。”家宁微笑着允诺。

      家宁自己散步,往公交车站去。
      背后忽然隐约传来交谈声。
      家宁并不爱听人是非,可是,交谈里的名字吸引家宁听下去。
      “刚才那个好象是任海鸣。”甲女问。
      “是他。”乙女肯定。
      “怎么会瘸了?”
      “听说是去年情人节那天去买花,不慎被车子撞了。活是活了下来,但是却落下后遗症。”乙女口气不无惋惜,带点可怜。
      “唉,好好的一个帅哥。”甲女叹息,“又少了一个帅哥。”
      “是啊。听说他那个女朋友在他住院的时候就把他给甩了,一次也没来看过他。”
      “真现实。”
      “可不是。”
      家宁闭了闭眼,没有继续听下去。
      原来,还有这些她不知道的事。
      原来,在她和纳纳各自疗养心伤的时候,他,一个人在苦苦挣扎。
      她不知道,她错怪了他。
      可是,他还是一如继往地,喜欢她,送花给她。

      家宁回到家,纳纳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喝家宁妈妈熬的八宝粥,看到家宁进门,连忙把剩下的粥一口气喝光,跳起来拉着家宁往房间里跑。
      家宁妈妈摇头,纳纳这种性格,大抵一辈子也不会改了。但是,也没什么不好。
      送了一碗八宝粥到家宁房间里,家宁妈妈退出来,把门关上,给两个孩子私人空间。、
      她也曾经年轻过,知道孩子有时候需要被尊重。
      纳纳趴在家宁的床上,不可思议地太息。
      “竟然会是他。”
      是啊,竟然会是他。家宁也不是不意外的。
      “那……难道去年情人节他约会的人是你?”纳纳推此及彼,突然问正在喝粥的家宁。
      “噗!”家宁一口粥差点悉数喷出来。
      “咳咳。”家宁呛着了,脸涨得通红。
      纳纳爬起来给家宁捶背。“家宁,你脸皮真薄,消息也真不灵光。”
      家宁抽了张餐巾纸擦嘴,看着纳纳,以眼神问何以见得?
      “任海鸣出车祸这样大的新闻,传言沸沸扬扬甚嚣尘上,你竟然不知道。算你狠。”纳纳趴回床上。“如果你告诉我你二月十四日是去赴他的约会,我早就好让你知道,他出了车祸,我们也不用费尽心思猜神秘人水鸟是谁了。”
      “对不起,纳纳。”家宁一直对自己向纳纳隐瞒了此事感到内疚。
      “没关系,家宁。”纳纳轻笑,“其实,如果不是我不懂事,做了那么傻的动作,你们两个人也许早就见面了。”
      家宁想了想,却摇头。不,不会比现在见面更好。
      彼时,任海鸣沈家宁并不了解对方多少,只是彼此仰慕着罢。
      “这样就好,纳纳。”家宁也趴到床上,和纳纳挤在一起。“至少我们现在很开心很幸福。”
      “嗯。”
      两个女孩子的手,握在一起。
      她们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比现在更好,但,现在的她们,祥和淡定幸福。
      这就够了。

      家宁和任海鸣并没有急于再一次见面。
      农历年的时候,任海鸣去了德国,在那里进行手术,接驳手臂上受损的神经并进行物理治疗。
      家宁妈妈祖籍辽宁,姐妹们也多半都在辽宁生活,多年没有见过,今次终于约齐人马,一起过年。家宁爸爸和家宁自然是陪妈妈一起去了。
      天寒地冻的北方,飞雪漫天,冰棱垂挂,仿佛冰雪而成的世界。
      久居南方的家宁妈妈和家宁爸爸不太适应,迭声叫冷。
      倒是家宁,在漫漫白雪的世界里,玩得格外开心。
      任海鸣还是继续同家宁通信,仍然署名水鸟。
      他在信里写:法兰克福冷得可以冻掉鼻子,呵气成霜,滴水成冰。医院的双层玻璃窗上结着美丽的霜花。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样奇妙的景致。大自然是神奇的造物主,那结成一片的霜花,竟然也绝对没有重复的,仿佛冰雪的万花筒。医院里的护士有种冷酷的温柔。到了物理治疗的时间,哪怕我有一点点懈怠之意,她都能一眼看穿,然后押着我去康复室锻炼。我的责任护士很漂亮,金发碧眼。可是,看着她,却总会想起你。想起你脸上温和的笑容和眼里透澈的明亮。真希望可以和你一起听着张学友的歌,喝着热热的巧克力,看着这窗外的漫天飞雪。
      家宁扑倒在皑皑雪地里,划动四肢,留下一个四翼天使的印子。
      家宁很快乐,即使没有和任海鸣在一起。
      他们在同一天空下,在同一时空中,同一感觉里。
      家宁没有遗憾。

      农历年结束时,学校也开学了。
      家宁和纳纳一起回学校报到。
      两个人拎着爸爸妈妈准备的大包小包,也不觉得累赘。
      这是父母对她们的爱。
      这一次,家宁和纳纳没有被分在同一间寝室里。
      若是以往,纳纳大抵会去抗议,会要求和家宁分在一处。
      然则现在,纳纳长大成熟,晓得她和家宁永远会是好朋友。即使一时分开,也会在别的地方汇合。
      所以纳纳大力同家宁拥抱,然后去找自己的寝室,认识新室友去了。
      家宁微笑,不过一年,她们都长大了。
      走进寝室,家宁打开行李,准备开始自己新的学期。

      傍晚时候,家宁和纳纳吃过晚饭回来。
      经过门房时,被门房阿姨叫住。
      “沈家宁、许纳纳,有你们的信。”
      家宁和纳纳对望一眼,呵,又有我们的信。
      两人接过属于自己的信,齐齐向门房阿姨道谢。
      不仅仅是因为手里的信,也为着那一天夜里发生的事。
      “谢什么谢?去去去,去玩去。”阿姨大力挥手赶她们走。看这些孩子经历挫折,又站起来,焕发青春的光彩,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纳纳跑到家宁的寝室,两人各占据家宁床铺的一角,拆阅信件。
      家宁收到的,是一封简短而动人的信。
      去年这时,我们错过彼此。
      今年,让我们一起去听演唱会。
      署名任海鸣。
      字迹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干净整洁。
      写在一张照片的背面。
      照片上,任海鸣穿着羽绒服,站在一个堆得丑丑的雪人旁边,鼻尖冻得通红。远处,站着金发碧眼的护士,有点虎视眈眈的样子。
      家宁笑,连玩,都不得自由时,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开心。
      另一边,纳纳看信看到落泪。
      家宁忙放下自己感动的心情,坐过去握住纳纳的肩膀。
      “家宁,你看,原来我还是怨恨的。”纳纳轻轻扬了扬手里的信。“他说他没脸见我,当面说对不起,所以他给我写这封信,在时隔一年之际。”
      家宁静静等纳纳平复心绪,继续往下说。
      “家宁,我有我的骄傲和矜持。不会因为美丽,就比别的女孩子更成熟大胆。我希望喜欢我的男孩子主动来追求我,说一声喜欢我。我们交往的那段时间,他从来没有主动说一句喜欢我。但他殷勤体贴,我以为这就是爱了。
      “可是,家宁,我错得多么离谱。他在情人节那天送花给我,写信告诉我说,他只是不相信真的没有人能追求到我。他说他不喜欢高傲的我,说我给异性太大压力。他说,他情愿喜欢温柔婉约听话的女孩子。”
      纳纳泪眼婆娑地望着表情温朗的家宁。
      “一气之下,我把剩下的因为写学期论文失眠时开出的安眠药全都吃了下去。我没想真的要做傻事,我只是觉得情人节被一个不懂得我男生以这种方式抛弃很难堪。我想家宁是最最关心我的人,她一定会发现我不舒服,会及时救我。”
      纳纳苦涩地低下头。“家宁,我就是这样自私的女孩子,所以不得人喜欢。”
      家宁倏忽抱紧纳纳。
      “没的事。没有这回事。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许纳纳,如果那天我没有隐瞒我的约会,我不会那么晚才发现你不对劲;如果我没有错过任海鸣,也许,我早已经失去了你。所以,纳纳,我也是自私的女孩子,我没有比你高尚。
      “可是,现在,你找到了真心喜欢你的人,我也找到了真心喜欢的人,我们都没有错过对方。这就好了啊。”
      “是吗?”纳纳鼻音浓重地问。
      “是!是!是!”家宁大力点头。“你不用理这个混蛋,让他自责去,让他内疚去,让他去死!”
      家宁故意恶狠狠地说。
      纳纳破涕为笑,没错,这样混蛋男人,她还为他哭,真不值得。
      两个女孩子抱在一起,也不理如果有人进来看见她们这样是不是又会造谣说她们两人搞同性恋。
      她们都错过了去年,但,今年,她们会好好珍惜。

      又是一年情人节情人节,校园里的气氛一如既往地火热甜蜜,仿佛能在空气中看到粉红颜色的泡泡。
      吃过午饭,纳纳跑到家宁的寝室里,一定要为家宁搭配出一身最美丽漂亮惹眼的装扮。
      偏偏,家宁的衣橱拉开来,一色粉白粉蓝粉黄外加LV花格子。
      纳纳丧气,家宁的衣服都是家宁妈妈给添置的,全是乖乖临家女的型格。
      最后纳纳灵机一动。
      当两人一同下楼去赴各自的约会时,纳纳穿着粉紫色收腰皮上衣,领口镶着一圈人造皮草,下头配一条经典牛仔裤穿高统皮靴,长发扎成马尾,亮丽得象是电影里走出来的西部女郎,带着一些莫测的狂野气息。
      而家宁,则穿着白色囱领毛衣皮一件凯丝米外套下面一条苏格兰格呢及膝裙子衬一双小羊皮高统靴子。长发也扎成一条马尾巴,戴着白色兔毛耳罩,可爱得象是橱窗里真人大小的娃娃。
      两个女孩子并立在一处,反差如此强烈,却谁也不掩谁的光彩。
      纳纳的男朋友已经来了,捧着一只糖果罐子,是纳纳最喜欢的一种太妃糖。
      家宁看见了,把纳纳推过去,挥手和他们道别
      家宁一个人,在校园的小径上前行。
      走出校门,在拐角处,任家黑色的Benz接了家宁上车。
      任海鸣知道家宁不喜欢招摇,并不是不想对外公开他们在交往的事实,所以家宁没有拒绝他家派车接送他们约会。他的体贴,就是不在校园里给家宁制造不必要的轰动。
      他捧了好大一束火红如夕阳的秋水仙给家宁。
      家宁含泪笑着接过来,抱在怀里。
      他们一起去听演唱会。
      全程,他们都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她与他,错过了去年此时,可是,今年,以后,他们不会再错过。
      有些事,他不说,她便不问。
      就让它成为他和她之间的秘密罢。
      可是,她会珍爱往后的每一日和他对她的心意。
      任海鸣看着鲜花和家宁柔美的笑靥相应,幸福地,笑了开来……
      (完)
      ========================================
      又,此海鸣绝对8是任氏七子里的海鸣啊~~~
      只是喜欢这个名字,拿来用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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