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和方北

　　姜闻的手，滞在半空，他见到方北转过身来，原本打算就此收回，却在听到方北的话时，意外地愣住了片刻。

　　在此之前，他想过无数的可能性，想她在见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这一刻，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有何反应，因为他知晓自己的“实力”。

　　他希望给她一个惊喜，一个难忘的“第一印象”，但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大反常态，说出如此直截了当的话来，与之前他所知晓的冷若冰霜的她，天差地别，难道她接下来会……

　　姜闻愣住的空当，方北已经站了起来，笑着指指身后的寝室楼，“大门右边的第二个窗户上，那两个小女生看到没有？”

　　姜闻移转目光，的确看到了一脸惊奇、激动不已的安安和晓夏，想来必是方北的八卦同学。

　　想到此，姜闻轻轻点头示意，那两个小女生登时大声欢呼，紧紧抓住对方的肩膀分享喜悦，看样子就快晕倒了。

　　方北大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可爱，两个小酒窝浅浅的，让人不由自主沉醉，“那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怎么样，漂亮吧？你对哪个有想法，我介绍给你？”

　　姜闻听到方北的话，不由将双手放回裤袋，看似随意，可是隐藏起来的拳头却已经骨节凸显。

　　如有可能，他真恨不得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方北纤细白嫩的胳膊，迫使她直视自己充满怒火的眼睛，看她还敢不敢把他就这么随意推给不相干的女生。

　　他不经意地笑笑，“好啊，既然是你的朋友，也等于我的朋友。”

　　方北虽然有社交恐惧症，但她的确在大学里学会了隐藏自己，所以她表面越放松的时候，实际上是她最紧张的时候，她用随意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和焦虑。

　　不过，她今天的绥靖策略好像再次失败了，因为姜闻远远不是好打发的小角色，他喜怒不形于色，她根本无法知晓对方的心理，更不用说见招拆招，交谈甚欢了。

　　所以，此刻，姜闻的冷静回答，等于给了本来就对与异性朋友正常交流，信心严重不足的方北重重一击。

　　方北再次手足无措了，只好用微笑来掩饰尴尬，“那好，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绝对是女朋友的最佳人选！”

　　方北结结巴巴地说完，就发现姜闻脸上虽然还是云淡风轻，但不仅没有兴奋之情，眼中的清冷之意还越发明显。

　　方北就是再迟钝、再脱线，此刻也知道自己踩地雷了，兴许人家早有了心仪的女孩子，自己还在这里乱牵红线，看来是不该闲扯敏感的感情问题，就应该与老同学好好叙叙旧。

　　“姜闻，那我请你去北食堂吃饭吧，咱们食堂的土豆泥特别好吃，估计你住在西区，都没来对面食堂吃过。”

　　姜闻听到方北的邀约，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喜悦，“食堂改天去，今天是我请你，跟我走吧！”

　　不容方北拒绝，姜闻已经潇洒地转身，径直走在了前面，方北再次被令人捉摸不定的姜闻摆一道，一阵没来由地心慌。

　　她惊慌失措地转过头，似乎欲向安安和晓夏征求意见，可是对寝里的两个超级花痴，此刻几乎快笑成了美丽的花朵，共同挥手，示意方北赶快跟上去。

　　方北暗中叹口气，只好小跑几步，跟在大步流星的姜闻身后，忐忑不安，如临大敌。

　　一路上，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走着，方北本来就对今天晚上的“鸿门宴”畏惧不已，此时，她望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姜闻，还隐隐有了一丝畏惧之感。

　　因为凭方北与男生那少得不能再少的接触经验来讲，姜闻是她见过的最独特的男生，比方南还独特。

　　他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坚毅隐忍，宠辱不惊，举手投足，有一种王者之气，换句话说，气势凌人。

　　方北隐约记得，刚上初中时，班里女生总被在学校外混迹的小流氓在回家路上拦截，事实上那些小流氓与他们差不多大，多半是对学业没兴趣的游手好闲之徒，就喜好惹是生非。

　　他们经常恶声恶气地向胆小如鼠的女孩子讨要零花钱去泡游戏厅，虽然并没有更多越矩行为，但还是把那些女孩子吓得不轻。

　　彼时，她根本不知道姜闻是谁，只是听别人绘声绘色地事后描述，姜闻偶然间听说了班里有个女同学上学路上被那些人拦截，吓得都不敢来学校的事情。他听的时候也不多言语，绝对让人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是，当天放学后，他就独自去了游戏厅，与气焰嚣张的小流氓刚一打照面，二话不说，以一敌五，狠狠教训了那几个游手好闲的小子一顿。

　　那几个挨了揍的小子自然是不服气的，又找来了自己的帮手，不多不少，二十多人，专门聚在放学路上等待姜闻，势要一雪前耻。

　　班里有人提前得知消息，就好心劝慰姜闻躲一躲，换条路回家，或者，索性向他们低个头，认个错，这个梁子就算解开了，他们想要的也不过就是出口气。

　　孰料，姜闻不仅没有躲，那一天还特意提前下学，孤身一人去应战，毫无畏惧。

　　对方见他这般有种，气势上就先输了三分，正要教训姜闻时，全年级二百多男生集体出动，浩浩荡荡地赶过来，全部站到了姜闻身后，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他们这些毛头小子还是第一次这样团结，也第一次充分知晓了什么是团结的力量。

　　色厉内荏的二十多人面对气势汹汹的二百多人，就是再厉害也不敢出手了，所以结局毫无悬念。

　　从此，他们这些遭附近地头蛇欺压已久的普通中学的学生再无人敢惹，那几个小流氓每次见到安之若素的姜闻后，都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随后转身就跑。

　　不过，即使姜闻的正义之举，如此惊天动地，方北的脑袋里，也没有正常人的思维，她固执地认为，既然是能把流氓都打跑的人，那么，他身上总是有些比他们还黑暗的力量。

　　所以，初中三年，她与班里那些对姜闻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同学迥然不同，有意无意与这位传说中的英雄人物保持距离。

　　事实上，她并非只对姜闻如此，而是与所有异性同学都有距离，不用刻意，天生如此。

　　可以说，初中三年，方北对姜闻最深刻的印象，莫过于每年的元旦，姜闻收到的贺卡整个课桌都塞不下，几乎可称得上全校之冠，不仅有同班同学送的，还有其他班级的同学送的，甚至不同年级的人送的，谁都不说不清到底有多少人给他送了贺卡。

　　但是谁没送，方北倒是一清二楚，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因为她从来不给男生送贺卡，所以姜闻在她这里也没有特殊待遇。

　　升上了高中后，初中班里六十多人，只有十个人考上了市重点高中，不过，对于这十个人来说，这也是天大的盛事，因为一旦考进了历史悠久、桃李满天的市重点，也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大学的校门。

　　十个同学分布年级九个班级，唯有她和姜闻分到了同班，不能说没有缘分，不过，他们即使能做四年同学，仍旧没有任何交集，甚至可能半句话都没有说过。

　　匆匆而过的高一一结束，实在对物理无感的方北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科，姜闻仍留在理科班。

　　两个人此后更是很少见到，方北只隐约记得同年级的男生，每个提起姜闻都是心驰神往的模样，而女生则各个是满心欢喜的模样。

　　她当时还有点儿纳闷，根本想不通这个与自己做了四年同学，连点头之交都没有的姜闻，在他人眼中却如神一样存在的男生，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如果说学习成绩优异，还值得有佩服之处，姜闻既然能考上市重点，学习成绩自是不错的，但也不能说是名列前茅，只能说是普通和中等。

　　所以对于当时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方北来说，姜闻从来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他的帅气，他的传说，他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似有若无，无关紧要。

　　可是，昨晚的偶遇，电话的邀约，今天的约见，让方北蓦然想起了姜闻那个模糊的背影，印象中那个拥有一脸灿烂笑容、好为同学打抱不平、善良又富有正义感的白衣少年，渐渐与眼前这个略显孤独清冷的背影重合。

　　原来在过往的青春岁月中，他还是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他们曾经一起长大，经历人生中最美好的花季岁月。

　　方北这样想着，眼中终于有了老同学相逢的喜悦，林荫大道上的梧桐树，树影婆娑，落在两个人的纯白衣衫上，不断流转，恰似经年。

　　不知不觉终于到了校门口，姜闻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恰好看到了对着自己背影由衷微笑的方北，恰如昨晚，一笑倾城，他愿付出所有，以换她此刻的如花笑颜。

　　“方北！”他低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心中激动不已，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已经有人抢先他一步，提前大声喊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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