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和方北

　　第二道铁门里，方北每日倚靠的窗台边，方南紧紧拥着林蓓蓓，闭上双眼，轻轻地吻着她，林蓓蓓满面羞红，双手用力抓紧方南的肩膀，但她仍旧在积极回应他。

　　这一幕如此美好，恬静得像一幅西方油画，以至于方北完全呆住，接近无知无欲。

　　直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留下的印记上，她才感觉到铺天盖地而来的悲伤和绝望，那一个个小圆圈就像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提前替她洒在了那里。

　　她无力地扶墙蹲下，几乎无法呼吸，泪珠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她捂着嘴，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以防打扰到情投意合的两个人。

　　世上哪里会有天长地久，只是半年，足以沧海桑田。

　　当方北浑身麻木地走回银杏大路时，她的暖壶早就不见了，她就在附近一直漫无目的地转，寻找丢失的暖壶。

　　从傍晚到夜间，她几乎转了两个小时，晚饭没有吃，脚趾冻得发麻，但是她只有一个心思，就是找回丢失的一切，虽然她明明知道，再也找不回来。

　　橘黄色路灯下，行走路过的同学越来越少，今夜的气温降得厉害，张口已经有了哈气，大家都早早回了寝室或者寻找温暖的落脚处，只有方北一个人固执地在外徘徊。

　　最后，她站在自己的幸运树下，双目失神，孑然一人，伫立不动。

　　“方北，你怎么在这里，天气这么冷，你——”叶嘉也是刚从水房打水回来，尽管见到方北不意外，但是她脸色实在不好，毫无血色，苍白如纸，而且整个人状态不对。

　　方北那天在食堂的莫名失态，就让叶嘉觉得方北这半年来的经历，决不是留学受挫那么简单。

　　方北似乎对他的话全无反应，叶嘉见此，将暖壶放下，又走近了几步，他此时才发现她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这么冷的天气，她怎么会出这么多的汗？

　　“方北，你身体不舒服吗？”叶嘉伸出手，刚想去扶方北的胳膊，却未料方北突然拉住了他的双臂，几乎是用尽全力。

　　“方南，不要这样对我！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我有苦衷，我——”

　　前一刻，她还是一脸木然，下一刻却是泣不成声。她竟然把自己当成了方南，她怎会如此痛苦，到底有什么苦衷？

　　“方北，你不要哭！你到底怎么了？”

　　“方南，求求你，求你多等我一些天，只是一些天，你都能等半年，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一些天？等我能把一切告诉你，等我彻底复原，我——”

　　说不清为什么，方北的哭诉，把叶嘉的心揪得紧紧的，他知道方北指的是什么，方南已经和林蓓蓓走到一起了，就在方北扔下餐盘的那一天。

　　那天，方北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在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方南，走到目瞪口呆的林蓓蓓和叶嘉面前，缓缓蹲下，将餐盘和筷子捡起来，送回了餐具收集处，还拿来了清扫工具，将洒落的剩菜都清理干净了。

　　他一声不响地做这一切时，林蓓蓓一直站在一旁默默流泪，叶嘉也呆呆地看着方南沉稳地做完这一切。

　　方南将工具放回原处后，就走到了林蓓蓓面前，拿出纸巾替她擦拭菜汁的痕迹，林蓓蓓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哭着跑开了，方南愣住一刻，但是马上追了上去，在二楼平台上，他终于追上了她。

　　待叶嘉反应过来，快步走出去时，两个人已经走下楼，离开了食堂，林蓓蓓一边落泪，一边快走，方南也不说话，只是跟着她。

　　末了，林蓓蓓转过身来，对方南说了一句话，叶嘉没听清，但是方南一把将林蓓蓓拥在了怀里，蓓蓓仍旧在哭，难过得要命，猛地推开方南，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

　　方南仍旧没有话说，却更加用力地将蓓蓓抱住，蓓蓓的手臂也紧紧地挽住了方南的腰。他们俩终于走到一起了。

　　那一刻，叶嘉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两年多来，他一直在单恋林蓓蓓，她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是他明白，她永远不会那样用力地抱住自己，也不会那么伤心地为自己哭。

　　所以，从那一刻，叶嘉知道自己同样解脱了，他也放下了，就如方南在重遇对自己毫无反应的方北之后，终于放下了她，接受了蓓蓓。

　　可是，这一刻，叶嘉突然明白方北有苦衷，而且不是一般的苦衷，到底会是怎样坎坷的经历，会让方北如此绝望难过，几近痛不欲生。

　　“方北，不要哭，好好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叶嘉轻拍着方北的后背，试图让她缓和下来，可是方北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一贯冷静的他都无法保持常态。

　　“方南，姜闻死了，死在我面前，我——我受伤了，生病了，一直没有好，可能再也好不起来了。

　　我不该回来，但是我忘不了你，我想再见到你，只有见到你，我才有活下去的勇气，可是你不再等我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方北，姜闻怎么会死呢？你——”叶嘉望着颤抖不止的方北，眼中沉痛不已，他已经不愿再逼问她，只想给她一些温暖。

　　“他死了，一枪打在心脏，落下悬崖，彻底解脱，但是却把黑色梦魇永远留给了我。

　　我一直后悔，一直恨自己，那天为什么不听你的话，为什么不对你把话说完？

　　我再没有机会了，我彻底失去你了。

　　如果没有你，我并不会觉得那一切有多痛苦，大不了一死了之，但是只要有你，我就觉得分外绝望，因为我们本可以在一起……

　　现在却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想对你说出一切，可是我不能伤害你，我……”

　　方北越说越激动，当她鼓足勇气抬起头时，才突然发现面前的人不是方南，而是叶嘉。

　　方北几乎呆住了半刻，可是叶嘉眼中的心痛惊醒了她。

　　方南与林蓓蓓忘情拥吻的一幕，霎那间重回眼前，她的心已是千疮百孔，但在亲眼目睹曾经最为担心、最不堪面对的一幕发生时，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

　　一时冲动，她竟然把叶嘉误认成方南，因为他们俩的声音有些相像，身材也相像，她真是糊涂了。

　　“对，对不起，我……我都是胡说的，我回寝室了。”方北蓦地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随后缓缓转身离去，每迈一步，都在叶嘉心上踩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受到天大震撼的叶嘉遥遥地跟在失魂落魄的方北身后，直到她走进宿舍楼，他才发现自己已经默默跟随了她一路。

　　叶嘉同样忘记了自己的暖壶，当他快步走到那棵幸运树附近时，却万分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南静静地站在树下，用右手轻轻抚摸树干，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叶嘉也丢了暖壶，他待方南走远后，自己也走到那棵银杏树下，只见树干上有一处已经被抚摸得极其光滑，与其他各处颜色都不相同。

　　想起方北那令人肝肠寸断的哭诉，叶嘉无力地将手放在树干上，用额头顶住手背，许久未动。

　　第二天是周一，方北早上第一节就有专业课，她急匆匆地从宿舍楼里奔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对面的叶嘉，他手里拎着一个新暖壶，不停地在原地跺脚取暖。

　　不知叶嘉等了多久，但他在见到方北的一刻，随即绽放了迷人的笑颜。

　　叶嘉那与某人极其相似的阳光微笑，让方北不由一愣。

　　“方北，早啊！去食堂吗？一起吧！”叶嘉此时已经走到方北近前，彬彬有礼地邀请。

　　“我，我第一节有课，要来不及了。”方北突然发现自己的失语症又有复发的征兆，慌慌张张地说完，就打算逃之夭夭。

　　“哦，那你把这暖壶放回寝室吧！你昨天在水房转来转去，一定是丢了暖壶，我的也丢了，那个偷壶贼真是收获丰富啊！”叶嘉神色轻松，语气幽默，令人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方北木然地接过沉甸甸的暖壶，低下头，犹豫良久，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直视叶嘉的眼睛说道，“叶嘉，昨天的事情，真是对不起，但是，请不要告诉方南。”

　　叶嘉昨晚回到寝室时，方南已经睡下了，这半年来，方南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早。

　　事实上，方南每晚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之所以那么早就躺下，只是为了躲避与室友们多说话，因为他早就已经没有那份耐心和闲心。

　　叶嘉也觉得昨晚的一切都分外凌乱，所以并没有向方南提起方北的事情，他今天来也是想试探方北的心意，了解方北的想法。

　　目前看来，昨晚没有说，的确明智，否则两个人的痛苦就会扩大，变成三个人的痛苦，甚至是四个人的痛苦。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但是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寒冷的清晨，淡淡的阳光下，人来人往的硕士生宿舍楼前，叶嘉与方北一人之隔，他微笑着说出自己的邀请，方北听到后，有些诧异，但最后还是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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