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抬爱

　　带着药味的血还残挂在喉中，淡淡的腥稠。烈鸱尾走路生风，方才慌乱了的气血终于平静下来。想来那女人素来的恶毒狠辣，差点葬送了他手中唯一的筹码。他不禁哂笑，眼眸中的阴冷和怒意吓退了花园里的一切生灵。比起李环水，他烈鸱尾的恶毒更胜一筹；也更加残忍，却能保证手中的每一粒棋子在善用之前不被损坏。而李环水只是一心的破毁，那份执念近乎疯狂；但她错就错在她恨到了极致的那个人恰巧是烈鸱尾爱到了极限的那个。
　　烈鸱尾站定在石室的密牢前。
　　那时候裴松的话勾起了他的好奇——兮彦爱着那个孩子。
　　那个当年以致至今都对他无关痛痒的小鬼，突然勾起了他的兴趣。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爱……
　　石室中，那个略显瘦弱的身影察觉了他的靠近，瑟缩着却又僵硬着动弹不得。
　　他从上到下打量着他，走近他。
　　他颤颤地退后挪动着步子，床沿磕碰他的关节，腿一软跌坐在床边。
　　他站到他面前，眼神依旧凌厉。
　　他低着头，被他满身的戾气所震慑。
　　他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想更清楚的欣赏他恐惧的模样，可眼下所展现的容貌在瞬间狠狠揪疼了他的心。他钳住他的脖颈，仿佛想让他死在自己的手中；他吻他，呼唤他，想夺走他的所有，想把多年来没有得到的在这一刻全部掠夺来。
　　一阵生疼，嘴唇被咬破，绽放一抹腥红；他的手依旧掐着他的脖颈。
　　他睁大了氤氲的眼眸恨恨地瞪他，那气势就像是抓了狂的雏豹。
　　他沉默着，方才夹杂着万般情愫的彷徨迷惘伴随着一霎那的兴奋被打得烟消云散——他不是他。
　　松开手，解了他的哑穴。
　　不禁自嘲。
　　仔细的看这小鬼；和他，根本一点都不像。
　　“喂。”莫非开口，声音低哑而颤抖，“为什么不杀我，我不是……‘月玲珑’吗？”
　　烈鸱尾勾起唇角，眼神里是难以形容的色彩。他深深的看了眼莫非，旋踵离开房间。只留下重重的关门声。
　　“‘月玲珑’？那是什么俗昧的名字。”他的瞳眸骤然深邃，冷笑自语，“你是‘月仲’，我重要的王牌。”黑缎般的长发飞扬，在林荫中氲开深色的阴影。

　　直到莫非确定烈鸱尾真正离开了，才终于无力瘫坐在床边。抱紧的双臂依旧微微颤抖，不禁用手背擦拭着嘴唇，一次比一次用力。
　　“都是你的错……”莫非闭上眼睛，唇瓣被他伤得火辣辣的。
　　莫靖离……

　　当日落西下，莫府仿佛一瞬间沉寂了下来，一场短暂的战争。掘地三尺，要找的东西连面儿都没见着，“武林正派”们自觉扑了一场空；尤其是打着正义幌子为飞剑门打抱不平的众帮派，不仅没捡到便宜还全然不知地在别人的掌控中演了一场猴戏，滑稽非常。
　　古思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死命咬住他手指为他放毒血的小蛇在长时间的抽搐痉挛之后，变得冰冷僵硬了。
　　明知月中十五将近，莫靖离却全然不顾身体状况强行使用内力大打一场，这一闹，气血动乱，伤了心脉。在林中一股郁结之气直撞胸腔，还未及时反应，一抹血脱口而出染红了白色衣襟，随之倒地昏迷。
　　一天一夜。
　　苍诺然少有的魂不守舍害得他一团糟，一锅药没用冷水泡就被他煮开，之后竟然还徒手去取炉上的药锅。手掌心被烫红的的地方扎心一样的疼，他颓然的坐在门槛心里乱的要命。
　　庭院里突然一阵骚乱。
　　莫靖离不见了……

　　雨——
　　绵绵细腻，却让人心内苍茫。
　　氤氲了稚荷，湮湿了鸟羽，雾蒙了泥垣。
　　莫非身处的这间石室有些阴冷昏暗。
　　他不知已经过了多久，但每一分每一秒都确实是在煎熬，煎熬着他的心智。
　　鼻腔涌出的血，竟然有股久违的腥稠。莫非随手拿过放在床头的丝质衣服捂住鼻子，嗅觉里有着香薰和血腥混杂的奇怪味道。
　　有点无力，莫非坐在地上背靠着床，仰头时血流到了喉腔，恶心得要死；又无奈侧过头，鼻子里热热的一股股的好像没有要停的意思。莫非觉得有点晕，想能睡就睡会儿好了；于是就缓缓的倒下去躺在地上。
　　突然，他笑起来，有了一个很笃定的想法¬¬——自己可能要死了。
　　这是他近来第一个如此轻松的笑容，好看得有点不可思议。
　　松了手，低下头。有点喜欢上血滴落地面砸开的红色的圆形锯齿一样的图案和闷闷的低沉的声响。
　　困了，想睡。
　　有人推开了门，莫非迷蒙着眼睛，看不清来人是谁。
　　“……”
　　只模糊看到那人嘴在动，说的什么，却完全听不见了。
　　“……”
　　烦死了，走开。
　　“……”
　　别碰我——

　　对莫非来说，每次从黑暗的梦境中醒来永远都是一件残酷的事。甚至到现在，他还总是无意中去辨认自己所在的世界是哪一个，自己是哪一个。当确定眼前是那张总也看不厌的睡脸时，他就能安心放任自己再睡一个回笼觉。
　　然而，在他被带到这所密牢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不下数次地醒来，不下数次地被身边的空旷掏空了心肺，酸楚凄然。送来的食物和水就那样摆放着一动未动，他昏昏沉沉，睡了惊醒，然后又睡着。

　　唇边有股温柔的触感，唇齿的碰触，然后是丝丝凉凉滑入喉间的清甜。
　　长睫动了动，莫非下意识的去摸那人的脸。
　　贴在他嘴上的唇瓣顿了顿，随后离开了。柔顺的长发划过他的指缝，莫非缓缓的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映着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
　　自己躺在床上，精神依旧有些委靡。当看清了男人的脸，莫非心里打下一个重重的拍节——和他看到李环水的时候一样。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知道他。
　　“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朱厌冲他微笑，又俏皮地用食指点点自己的唇，“还是继续要我来喂你？”
　　“……”莫非凝睇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转了个身闭上眼——他讨厌那样的笑。
　　朱厌还是笑，饮了一口水俯过身去，扳过莫非的下巴嘴对嘴的喂给他。
　　“……咳！咳！”莫非完全没意料，水呛到了气管。他坐起身推开朱厌，一副嫌恶，“你有病啊！？”发泄似的，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不觉一怔。
　　“肯和我说话了？”朱厌挑眉，笑意不减。
　　他叹气，“你是谁？这是哪？想把我怎样？”念台词似的，完全没有疑问的语气。
　　“我以为你知道。”他又调侃他。
　　“……”
　　“好吧，我想我是我爹的儿子。”朱厌摊摊手，自知讨了没趣儿。眼角的笑意又添了一分，抬手托着下巴，像是在说事不关己的故事，“你娘是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挂名母亲。”
　　“……”提到“娘”，莫非浑身的神经都瞬间紧绷起来，脸色煞白，那个女人的恨意让他刻骨铭心。
　　“也就是说，我算是你哥哥。”朱厌翘着嘴角，眼里的那丝冰冷转瞬即逝，“莫非弟弟。”
　　“……”莫非低着头，抓着被单的手指节泛白。
　　“这里是昊山宫，在你爹有心情来接你之前，你只能呆在这里。”
　　“我爹？”莫非上手揪住朱厌的衣襟，眼神少有的凌厉凶恶，“你们到底……你们要的不是月玲珑吗？！为什么连……”
　　“还以为是只快死的兔子，没想到是只受了惊的野猫。”朱厌哂笑，笑得让人赏心悦目。拿开抓住自己衣襟的手，毫不留情的甩了莫非一个耳光。
　　声音很响，莫非只觉得一阵耳鸣。
　　“你太放肆了，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消瘦的手腕好像轻易就能被自己折断，身下的少年有些瑟瑟发抖，紧闭着双眼，一万分的不甘。莫非的衣服折腾地有些凌乱，白皙的脖颈和胸腹一览无遗。
　　朱厌勾起唇角，俊秀的脸靠近他的，近得能感觉到他的鼻息。“表现出这么可怜兮兮的模样，想要我安慰你吗？”
　　“变态。”莫非狠狠地瞪他，不屑的冷笑。
　　“……”朱厌怔了怔，既而大笑出声，“哈哈哈……好独到的形容，哈哈哈哈……看来我的确比我爹差太多了。”朱厌的眼神突然严肃起来，“他能让你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哼，父子都是变态吗？”
　　“你在说你自己吗？”朱厌又笑，一手掐住莫非的脖子把他压倒在床上，“你和自己的爹上床，是什么感觉？”
　　“……”
　　“真让人恶心。”朱厌终于敛去笑容，语气里充满了鄙夷。
　　“……”莫非直视着他，不做任何反抗。
　　“……”眼前这张好看的脸让朱厌想起了很多尘封已久的事，他应该憎恨这个小鬼。“别会错意了，就算要你死，也轮不到我动手。我以为你会想活着再看见莫兮彦。”拿过盘中的一碗粥，直接喂给莫非，流得嘴边脸上都是，松开手，不变的笑容又挂上脸颊。“你最好活到那个时候，少给我找麻烦。”
　　“滚开。”莫非坐起身，抓起放在不远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吃。
　　朱厌坐到一边，颇具玩味地欣赏着莫非一举一动。“莫兮彦”这个刺激还真的比较好用。
　　莫非狼吞虎咽，连之前送来的份也一并吃下去。
　　“喂，你……”渐渐的，朱厌开始觉得不对劲，莫非不停地吃，每一口都强迫自己咽下。“够了！别吃了！”朱厌打翻他眼前的食物，他想撑死自己吗？
　　莫非看着他笑，像是回敬他的鄙夷。然后是吐，勉强吃下去的东西又全部被他吐了出来，满地狼藉。
　　仿佛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个干净，莫非脸色苍白，却扬着嘴角笑。如果自己是让莫靖离来昊山宫的理由，那他就趁早把这个“理由”抹杀掉可好。
　　“满意了吗？”莫非爬上床，实在没有力气了。声音有些小，“滚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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