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抬爱

　　莫府被夜闯的第二天，莫靖离便命人放了被抓的黑衣人。
　　老管家尽职尽责，为府上下人的失礼行为恭敬诚恳的道歉赔罪。
　　言说莫府一介平凡商贾，实在没有理由藏匿江湖义士，更留也留不住。若非侠士夜闯民宅，府上家丁也不会有所误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来。听闻侠士急于找寻同门师弟的下落，老朽也希望侠士能速如愿也好澄清这之间的误会才好。
　　该说的也都说了，至于听的人如何，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谁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府上气氛并不松快。
　　发生这样的事，表面上谁都不敢多言语半句，不过私底下丫鬟侍从们窸窣多语，把那晚不管是道听途说的只言片语还是亲眼所见的片片断断都能描绘得天花乱坠，唯恐天下不乱。
　　哪家的奴才伺候哪家的主子，七位夫人那边把这事儿也都胡乱地听了去。有的凑在一起偷偷谈着话题，有的蔫不溜丢就当从未听闻。
　　莫靖离要忙的事好像很多，对下面这些瘴气充耳不闻，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管家老头子成天到晚耷拉着老脸满脑门子官司，恨不得上去逮着那些不好好做事就会风言风语的奴才重重家法伺候，好好教训教训。可几房夫人太太们自己都在说，有的甚至话说出口更是毫不客气，更别提奴才们了。打了不连几位主子们也得罪了？喝斥警告也就算了，要是真死打活打惩戒了那些奴才，倒正摆明了这档子事确有蹊跷。

　　皇濯逸看起来好像和以往没什么差别，就是没什么差别，莫非心里才更觉得不安稳。
　　下边传的什么都有，难听的究竟有多难听莫非也形容不出来。
　　皇濯逸又不聋不瞎，可也从来没表示过什么情绪。坐在那里，任凭思绪缥缈。
　　“或许，真的是我杀的。”
　　面对莫非他们，皇濯逸淡着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莫靖离和苍诺然都默默的眼神深邃。
　　“濯逸，这种话不能乱说。”莫非看着他，他却看着不是莫非的方向。
　　“我没有理由杀他，但感觉却是真实的。”他的手自然的放在腿上却像是绷紧了每一根神经，不让其他人发觉。
　　“……”莫非沉默了，那个场面到现在依然留在脑海里，触目惊心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对于濯逸，那应该更是个可怕的不想回忆起来的东西。模糊，迷惑和慌乱不安。
　　莫非心里也突然烦乱。他这是怎样？自暴自弃？如果他说出对皇月有了托付，自己累了倦了怎样也无所谓了的话，他一定给他一拳。
　　他，能帮他什么……
　　莫非低下头，他第一次感觉这么空，有点难受。
　　“这件事情你们别管了，我会处理好。”莫靖离开口打断屋里的沉静。
　　莫非看向他，那张不知该说是熟悉还是陌生的脸上读不出任何信息……民宅命案是不是应该上报官府？死的是江湖中人可有门有派？这么大的事就算他莫靖离再财大势大，也能操控全盘自如吗？
　　一瞬的错觉，让莫非觉得他除此事操心之外，还有另外的担忧。
　　心乱如此，却也不过因他这句话，让莫非莫名的安然许多。

　　孤云出岫，去留一无所系；朗镜悬空，静躁两不相干。
　　皇濯逸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的话，又让莫非陷入懵懂。
　　莫靖离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整件事压了下来。没有官府找上门，也没有江湖人士来寻仇。
　　一下子，蓦然平静。
　　“莫非，你有别的事么？”皇濯逸的声音打断身边少年的思路，“没关系，可以不用陪我，我没事。”
　　“呃？不是，是我拉你出来散步，自己却走神……不好意思哦。”
　　“怎会，我知道你担心我。”
　　“濯逸……那血淋淋的场面你说你能忘记？”真的会那么容易？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竟然还把罪魁祸首留在家里，真不知道老爷是那根筋不对了？！”偏高的语调充斥着不满的态度，四夫人说话永远这么不留情面。
　　“四姐姐，您别那么大声。让别人听见了怎好……”身边一起陪着散步的五夫人压着声音小心提醒。
　　“听见了又怎样？老爷宠少爷宠得没边儿！小的被妓院那小倌迷了，老的我看也被迷了！杀人这等大罪竟也围着护着？！”四夫人皱着柳叶细眉满脸的不快。华丽雍容的服裳在她的气焰下略漾仆仆风尘。
　　“哎呦，四姐姐，这可不能乱说，要是让老爷听到可……”
　　“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了呢！那皇公子拿着凶器满身是血，不是他，难道是鬼杀的？惹出这么大篓子，不把他送收官府就算了，还不趁早走人，这要是被外人知晓我们窝藏了一个杀人犯，咱们莫家有头有脸地位何在啊？”纤白玉指挂带金饰翡翠探出狐裘衣袖，扬着下巴，甩手放高姿态。
　　“四姐姐……”
　　声音不小，都能听到。
　　迎面撞上，又是个巧合。
　　短暂的寂静。
　　“四姨娘，五姨娘。”语言也好动作也好，莫非礼貌请安。
　　四夫人一时语塞。五夫人颔首冲莫非他们点点头，身后的几个侍从也都恭敬的作揖。
　　“说都说了，该怎样怎样吧。”四夫人换了脸色冲着五夫人说道，神情依旧高傲。随后和莫非擦身而过时眼神更是毫不客气地扫过。
　　“四姨娘。”莫非停下来，嘴角扬着微笑，“四姨娘讲得对，这次给家里造成这么大的麻烦实在是非儿太不懂事。非儿以后也会告诉朋友小心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行礼措身离开，留下身后稍露惊讶神色的二位姨娘夫人，和隐约细微的嘀咕声音。
　　“又在搞什么鬼，突然这么客气……”

　　后山的冬梅花开。
　　遥知非雪，唯暗香来。
　　“少爷，咱们也去看吧！”小书一有机会就凑到莫非身边，梅花花海的在他耳边念。
　　“你和小棋一起去不得了？”莫非打了个哈欠，嫌外面冷，不愿意乱跑。
　　“嘿嘿，我们下人怎么能随便去玩呢？要是少爷想看，我们全都陪着啊~”小书眯着眼睛笑，古灵精怪。
　　莫非转眼看了看小棋，那孩子端了杯热茶捧给他就站到窗边去望天儿，“满山的花海，一定很漂亮……”满脸发呆状。
　　“……”莫非无奈翻了个白眼，心想还不知道这俩小兔崽子那点心思。他们自己去，被管家老头逮到就爽神了；“陪”着少爷去，那是在正经做事，没得挑。
　　“是啊是啊，花海满山啊。夫人们也都乐于去欣赏呢~”小书眨眨大眼睛闪出乞求的小可怜目光望着莫少爷。
　　“……溜一圈就回来啊。”
　　“少爷万岁~”
　　去看个景都能让他们如此欢喜雀跃，莫非觉得何乐不为？反正也没事做，就当压马路，换个耳边清静。

　　山上空气干净清新，一大片的梅树，弥漫着淡淡的香。
　　莫非在前面走，小书小棋在后面左看右看地跟着，没一会儿就岔了路线分散开。
　　等莫非发现的时候，已经一个人溜达好久了。
　　心想反正是自家后山，丢不了，也没想折回去找他们。
　　站在高处，莫非展开双臂做了个深呼吸，感举浑身上下都舒展开来，变得轻松。
　　他一个人的呼吸，他一个人的脚步，他一个人感叹的声音。
　　衣服婆娑过梅树的枝干带落花瓣，脚步踏过泥土倒真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一座山，一片梅，一个人，一起开心。
　　……
　　树枝草叶被压碾窸窣，随之一声尖叫。
　　不远处，一个女人蹲坐在地上，身旁的侍从跪着扶她。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唔，好痛！你别摸！”女人手捂着左脚脚腕，很疼的样子没法起身。
　　“是是，您不要紧吧？这……”侍从慌了神色，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
　　“唔……你，你还不去叫人？！”
　　“是，奴婢这就去！”
　　“哎，等等！这荒郊野外的……”
　　“四姨娘？”莫非走到跟前，看到人女的脚伤蹲下身问道，“……您怎么了？”
　　“……呃？”四夫人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后又突然低下了头，眉毛皱得紧。
　　“扭到脚了？”
　　“唔嗯。”她支吾着，漂亮的脸因为脚腕的伤露出痛苦的表情。
　　“……”
　　莫非吩咐四夫人带来的侍从先行回府找人来帮忙，这山虽不高，可对于一个伤了脚的女人来说，徒步走下山也未免有些牵强。
　　“四姨娘，您若是放心的话，可否让莫非为您查看一下？”看四夫人拧着眉，莫非拉着衣袖为她擦额角沁出的细汗，关切询问。
　　四夫人一怔，拍开莫非的手撇过头，“不用你这么好心。你不是很讨厌我么？”
　　“姨娘，出血了。你自己来，伤势会更严重。”面对四夫人的冷漠态度，莫非无奈的笑笑，不恼不怒。
　　“……”四夫人还是没说话，但犹豫之后也移开了手。
　　莫非蹲下来，轻轻撸起四夫人的裤腿，褪下鞋袜。将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一手拖着她的脚跟。
　　轻微的扭伤，骨头应该没事。表面可能是被石头擦破了，流了血，白皙的脚裸已经红肿起来。
　　莫非掏出手帕帮她做简单的包扎，指尖冰凉划过皮肤害得四夫人一个寒颤，想缩回脚却又是一阵疼痛。
　　“弄疼您了？”莫非放轻了力道，轻轻的揉。
　　“……”
　　半个时辰了，去的人还没回来。
　　四夫人抱着手臂，蜷缩起身子。莫非见了，脱下外衣为披在她身上。
　　“姨娘，我看还是我抱您回去吧。”说着，一下子打横抱起四夫人，“这样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脚伤耽误了就糟了。”
　　“哎？等……”四夫人身下落空吓了一跳，本能的抱住莫非的勃颈，又立刻松手挣脱，“这，这成和体统？！放我下来！”
　　莫非没有理会，抱着她的手紧了力道。
　　“忍一下，一会儿就到了。”
　　快到山下时，四夫人的丫鬟带着府里的人来接应。
　　“夫人！”丫鬟身后有人抬着抬椅，“少爷，奴婢知道这样说越矩不该，可四夫人从没受过这样的罪，把人换到台椅上很可能会碰到脚上的伤，小桃恳请少爷能不能请直接把夫人送回屋里去？”
　　“小桃，你好没规矩！你……”四夫人瞪圆了杏眼，严厉苛责道。
　　“小桃说得对。姨娘你忍耐一下，要是因为换抬椅严重了脚伤，就不好了。”
　　莫非叫人把抬椅抬走，小桃在前面带路回杂竹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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