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殢师]假如爱有天意

　　3.

　　当时他捧着那杯热茶，在珥界主置办的院子里，踱着步。
　　脑中闪过手下人等的面孔，和他一般年纪，却已多吃了好多的盐，多走了好多的路，多洒了好多的热血。
　　真能送他们去死，就为了自己的私情？
　　到底是太年轻了，对于感情，还抱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
　　再说了，总是主动贴上来的小情儿，其实不大合他的意。
　　要不要舍掉呢？要，还是不要？
　　要吧。

　　反正日子还长着。
　　反正还能遇到更好的。
　　反正不过是逢场作戏。
　　反正小情儿那样痴痴缠缠，絮絮叨叨，总要问他一些有的没的。
　　假装爱着的时候，甜言蜜语总是说不干净。
　　所以真要说到爱，他也只能爱，沉默下来的那张嘴。

　　他将茶水饮尽，招呼手下人过来做了决定。
　　第二天，他收到了一份大礼：被送回来的小情儿，脸白白的躺在漆得发亮的棺材里。这次谁终于不会再乱说话，而是会乖乖听他说了。
　　当时，心里有一点伤心，脸上却笑得更是开怀。
　　无衣师尹表现得很满意。
　　老鬼却很不满意，好像刀尖戳到了棉花上。纵使疼得狠了，他却看不出对方到底伤在哪里...到底会有多疼...

　　好在他并未不满意多久，无衣师尹就回了一份大礼。
　　自然也是一条性命。
　　一命还一命，由来公平。

　　消息传来的时候，无衣师尹仍在院子里喝茶。
　　茶还是那包茶叶，院子也还是那个院子。什么都没有改变，唯一的改变只是：那个掏心掏肺，嘘寒问暖的人不在了。
　　二爷，您渴不渴？喝茶吧，这是我刚泡的。
　　二爷，您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叫伙夫做去。
　　二爷。

　　二爷。
　　含羞带怯的声音慢慢响起。
　　二爷，您喜欢我吗？
　　我若不喜欢你，怎会留你在身边？
　　粉红色的笑脸埋进怀里，细嫩的指尖四处戳动：二爷，我喜欢您。
　　嗯，我知道的。
　　那您，能不能也说一句，喜欢我...
　　我不说，难道你就不知道么？
　　温和宠溺的语气，修长的手指轻刮着嫩生生的脸。

　　二爷，您真好。
　　嗯。

　　二爷，二爷。
　　别说了，你真吵。
　　四周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声都没有。无衣师尹抖着手，几乎捧不住那杯茶。
　　二爷，我回来了。
　　雪白的院墙上，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影子飘飘荡荡，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二爷，二爷。
　　您一定要去爱一个人，才会懂得我的苦。
　　哪怕手上什么都没有，也想竭尽所能的给他更多。
　　哪怕他地位超然，富有四海。
　　哪怕他什么都不缺。

　　就算您对我真是假意，也请别把我的真心当做假意。
　　二爷，二爷...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身后挨了一下，无衣师尹一惊，杯子在地上摔个粉碎，那阵响终于令他回神。
　　“ 你一个人在这干嘛呢？叫你半天了。”
　　“ 你叫我什么？”
　　“ 二爷啊！你看风景看傻了？”枫岫瞄到地上的茶叶，顿了一下：“ 嗯，界主叫你去开会。”
　　“ 我知道了。”他转身欲走，背后却传来句淡淡嘲讽：“ 人都死了，现在是做给谁看呢？”
　　“ 你都说是做了，还管谁要看？爱看不看。”
　　“ 二爷，我等着看你认栽的那一天。”
　　“ 那你等着吧，慢慢等。”

　　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只是现世报来得那样快。
　　他没想到会那样快，就连一向乐得看他认栽的枫岫，也没想到。
　　尽管为了缩短进程，枫岫一有闲暇，就会跑去他那坐坐，明为开导，暗为贬损。
　　但开导这种事，除非当事人能自己想开，不然其实一点用都无。

　　虽说只是个小情儿，但也算陪过一阵子的人，死得那样凄惨，到底于心不安。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还没有准备去爱上什么人。
　　但爱这种东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不会提前预演。
　　所以后来遇到殢无伤，似乎也只能认栽而已。

　　不认栽又能怎样？这世上的万物，总有相生相克。
　　殢无伤无疑就是生来克他的，还克得死死的。
　　克他克得死死的人，不但寡言少语，而且软硬不吃。
　　你冷漠？他能比你更冷漠。
　　你虚伪？他连个虚伪的笑脸都不摆。
　　你深沉？他天生就长着一张深沉的脸，见谁都深沉。这深沉已到骨子里，无衣师尹永远难望其项背。
　　令无衣师尹头疼的还有一点，话少。

　　其实比起小情儿的，一刻不得消停，话少勉强也能算个优点。
　　不过殢无伤显然不属于，一般意义上的话少。他话虽少，但还是有的，属于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十之八九，都要戳中无衣师尹的心窝。
　　按照枫岫的话来说，那就是：谁叫二爷全身上下都是心窝呢？他不戳你，戳谁？
　　殢无伤虽少年老成，脸上看着，却是嫩得很，嫩得简直要滴出水来。
　　老牛吃嫩草，也不该是这么个吃法，总要等几年，才能好下口。
　　更何况，这感情来得毫无道理。拼惯了的二爷，还是想拼一回的。
　　没拼过，怎能心甘情愿的认栽？

　　那时的无衣师尹，乃是慈光会的二爷，珥界主的义子，素还真的贤弟。令道上人闻风丧胆，跺一跺脚就能震三震的大人物。
　　头衔很多，名头很响。
　　用来支使人很好使，但在栽了这件事上，似乎一点用处也无？
　　二爷想不明白，手下人就更是想不明白。那几天二爷几乎一时一个样，心情就像是三月的天，说变就变。
　　上一秒还在房里生闷气，下一秒就一个人傻乐起来。
　　一群粗汉，有几个懂得二爷的细腻心肠？二爷若真犯了二，不是还有三爷么？
　　怀着这般心思，自然就捅给了枫岫知道。
　　枫岫知道了，也就笑笑，摆出惯用的忽悠人表情：二爷是个敏感人物，比你们更能感应到季节变化。春天来了，自然要应景一番，发发春。你们不必担心，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手下人忙不迭称是。

　　一脸高深莫测的人，走到无衣师尹的小院里，立马换上贱兮兮的笑：“ 二爷，你认栽了？”
　　无衣师尹很有些恼羞成怒，却只得故作淡然：“ 认什么栽？”
　　枫岫的目光在他身上打着转，虚张声势的笑了几声后，转身就走。
　　无衣师尹见状，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吞？吞不下去；吐？吐不出来。
　　是了，他怎会忘了这茬？

　　于是乎，第二天见谁都眯起眼笑，笑得手下人更是胆战心惊。
　　一般二爷要笑得狠了，那就是要拿人开刀了。
　　谁能不仔细着手头的差使？
　　一群小心翼翼的人里面，掺着个肆意妄为的，简直比探照灯还打眼。
　　探照灯不是别人，正是从不看“人”眼色的，殢无伤。
　　这个“人”，当然也包括他二爷。

　　无衣师尹亲自叫了殢无伤谈话，决定磨一磨对方的性子。
　　结果却被对方磨得没脾气了。
　　你不怕我？
　　问的人不解，答的人就更不解：我为何要怕你？
　　自然是因为我可怕。
　　没看出来。
　　无衣师尹血气上涌。
　　你希望我怕你？
　　无衣师尹气息奄奄。

　　得到答案之后，无衣师尹很是丧气，丧气之中，又挟带一丝窃喜。
　　不怕才好，这样容易亲近。
　　事后证明，他所想的亲近，其实是四个字：亲疏远近。
　　他对那个人，总是亲近。
　　那个人对他，却总是疏远。
　　当时就能看出一点苗头，只是为了爱犯了二的二爷，眼中脑中心中，只剩下不痛快而已。
　　我已勉强认了栽，你居然还这么不情愿？
　　二爷看得上你，该是你的福分，你！

　　若没别的事，我就出去了。
　　无比冷淡的声音，令无衣师尹迅速冷静下来。
　　谁允许你这样和我说话？你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我怎么能任由你这么和我说话？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出去吧。
　　殢无伤走后，无衣师尹支着下巴，开始想些有的没的：这次，好像真的不太妙啊？
　　好像真的栽了，还栽得挺深的...

　　无衣师尹明白了自己的心思，第二天，自然怀着别样心思，围着殢无伤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你在看什么？
　　看你。
　　哼——
　　无衣师尹心头一阵酥麻，从未那么真心实意的夸赞：无伤，你真漂亮。
　　刀口换了个方向，无衣师尹立马赔笑：我是说...你的刀法...真漂亮...
　　心慌意乱，欲盖弥彰。

　　明明只是长了一张好脸。
　　明明只是刀法不错。
　　明明只是不买他的账。
　　三个明明，无衣师尹，你还跑得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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